一只托盘，两份红塑料盒鸡柳培根饭，两杯热牛奶，边上一叠餐巾纸，两只勺子，只根吸管，这是我们两人今天中午的全部午餐。
我接了服员递过来的零钱，小心翼翼地挤出人群，两手端稳，慢步上楼，寻找着她所在的位置。
楼上还好，虽然不像下面那么拥挤，但要找一个空的位置也不是易事。她先看到我，从座位上站起来朝我招手。我走过去，正好能看到临街的风景。我放下餐盘，把自己的那份端出来，把餐盘推给她。坐下，我才认真地看了看面前这份特别的午餐。
说白了，就是在米饭上加菜加肉，有点像盖浇饭。我把三块鸡柳拨到一边，下面是一丛切片的蘑菇，伴着一种深色的酱，盖在饭的一个角落，把白色的米饭染成粘乎乎的深色。我闻到蘑菇特有的味道。
像她一样，我把牛奶的盖子打开，把吸管放了进去，搅了搅，然后拿起白色的塑料钗子，准备钗一块鸡柳。
没想到，人这么多。我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又看看玻璃下面的人流。
都放假了，全部拥到了大街上。她轻轻地咬着鸡柳，头也不抬地说。
我把鸡柳挑起，又想到鸡皮，便在心中说，不是鸡皮了，换成了鸡肉，外面沾了一层面，经油炸过，脆脆的，苏苏的，热热的，香香的，口感真好。特别是一口下去，咬到里面嫩嫩的鸡肉，真是别有一番风味，果然比鸡皮好吃许多。
这鸡是不是跟你有点关系？她说。
我顺着她的话说，有呀，我正在吃它。
你没看它叫鸡柳嘛，名字里也有个柳字。她边吃边说。
我叫柳三变，它鸡柳，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你怎么硬要给找出关系来？我不解地问。有时候都姓柳还未必是一家人呢。
她含着米饭，咬着勺子，不解地问，此话怎讲？
我跟你说过我的老前辈柳敬亭，说跟我是一家，实际上是逗你玩的，柳敬亭是他后来给自己起的名字。我说。
还有给自己起名字的，把自己的姓也给改的？她拔下勺子，不解地说。
他的故事说来话长，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说。哎，对了，接触这么长时间，连你名字都不知道，好像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劲，但我总好像缺了点什么？好像好长时间，或者说一直就没有称呼你。
我又称呼你了吗？她反问。
你不是有时叫我柳三嘛。我说。
我还没叫你柳——。她没有说下去，倒是自己先笑了。
这种笑让我想起她的不善，好像那天在我的房屋门口，她也是这般笑着回家，只是声音比这一次更大。
我也笑了，顿了顿，终于明白她笑的含义了，便说：你不用笑，其实他们背后面前都这样叫我，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实际上他们说得也对，我有时候真的像他们说得那样。
你知道了？她倒有点不好意思。
我挑起一根鸡柳，放进嘴里，大嚼着，然后含糊地说，当然知道。
你知道什么？
知道他们背后叫我什么。也知道你那天和刚才为什么笑？我说。
你真的知道？她有点意外。
不知道才SB了呢。我说，不过他们平时都叫我SBL，客气一点，就用英文字母的发音叫我，不客气一点，干脆就是汉字的音译，傻就傻吧，我从来没认为自己聪明。
你听了没有感觉？
没什么，习惯了。父亲起得就是这样，我也不能去改。接受，我得学会接受。
这么好的心态？她说。
才好。我说。哎，你好像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不是告诉你我们家公司的名字了吗？她反问。
龙艺？我问。
对，跟我的名字有关。
龙？
对！
龙什么？
我们那边是什么路？
龙蟠路？
对！
你叫龙蟠路？
你才叫龙蟠路呢。她假装不快道。
我不等她解释，又说，那叫龙路蟠？哦哦哦，对了。我记得那天在你家门前，你家阿姨怎么称呼你来着，好像叫小蟠？
她笑了，眼睛发光。
是吧？我问。大名龙路蟠，小名龙小蟠。
只有小名，没有大名，大名多难听！她咬着勺子说。
龙小蟠？
她又点了点了头。
我忽然神伤，叹道：唉，真是好名字，听起来小，可这名字以小胜大，多么大气且富有内涵，多有品位，与我的名字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人间。
说完，拿勺子挑了一勺米饭，放嘴里，满口清香。原来，蘑菇酱伴了米饭，入口味道这么特别，如果再加一两片嫩嫩的蘑菇，那感觉更没话说。
哇，你点的这道饭味道还真不错，怎么我以前没有发现过？我说。
也许你就没有吃这个的习惯，所以没有在意。她边吃边说，说完，端起边上的牛奶，轻轻地吸了一口，似乎让人能闻出甜香的气息，然后又轻轻放在边上。
我也端起牛奶，像她一样地吸了一口，果然口感非常，热热的，香香的，甜甜的，跟那冰冰的，凉凉的，麻麻的可乐不是一个样。是不是，我会渐渐地由习惯可乐到习惯牛奶？
你真的叫龙小蟠？我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
你什么意思？这个还能有假？她吃惊道。
不是，我只是有点怀疑。就像你当初不相信我的名字一样。我有点怀疑也属正常。我说。
你怀疑什么？说！她很直接、干脆。
我们住在龙蟠，而你就叫龙小蟠；你家公司叫龙艺，而你们就姓龙。我不解地说道。
这有什么吗？正因为姓龙，公司才叫龙艺。正因为我姓龙，又住在龙蟠，所以才叫龙小蟠。这有什么问题吗？只是你把它弄反了罢了。她解释道。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我坦率地说。只是，只是古代有什么赐姓的，改姓的，等等，后来就定了下来。比如，曹操本来就不是姓曹，而姓夏候；比如，柳敬亭本来就不是姓柳，而是姓曹，流传久了，人们倒以为这是他的本姓。就像你的姓也一样，实际上，我的姓也有一点。
唉，深究这个有什么意思？她喝口牛奶，舔一下嘴唇说，说白了，姓名只是一个代号而已，什么内涵不内涵的，有名了，成家了，都有内涵，无名小卒，谁还管你内涵不内涵？
我被她的话逗笑了，不过，她说的可是实话。
你小弟叫什么名字？我边吸边问。
要这样说，他的名字你更不相信了。她淡淡地说。
你现在说我就信了。
龙小龙。
哦，这个名字特别，和你的名字一样，让人听过就不会忘记。我说。
跟你的名字也一样，听过也不会忘记，不管是柳三变，还是SBL。只是多了一点邪气。她评价道。
你？我从来没有听到这个评价。我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说，她说的可是实话。
她的评价切中要害，有几分骄傲，不说话了。
我岔开话题说，还是我的冒牌老祖宗的名字有点味道。
谁？
柳敬亭呀。
不知道。(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