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她离我而去,十年来她一直在我的心中。
我隐居不老峰遁世不出,不是因为她还活着,而是那里有着与她有关的所有回忆。它们是我生活的全部。
我爱着她,爱到自己不想成为自己,而愿作为对方的一部或是全部。
这便是我在叠空界第二重之遁世重的心境投影,如此****直接,如此痛入骨髓,如此神伤魂断。
但是,我至少弄明白了一些事:一是叠空界共七重,其中第一重俗世重乃俗世凡人的交易市场,第二重遁世重乃元力修炼者的交易市场,其他待探;二是叠空界七重并非如楼上楼、柜中柜在空间上彼此隔绝,而是仍处在同一空间,其中的“人、物、事”三者互相重叠、渗透、交流;三是上一重空间者观察同一重及以下空间的“人、物、事”三者,仍为一切之本来面貌;下一重空间者观察上一重空间的“人、物、事”三者,仅为上一重空间者在该下一重空间的心境投影;四是心境投影非一切之本来面貌,但一旦在该下一重空间显现,亦成为真实的存在。
我准备进入叠空界之第三重离世重。数月前,剑隐来过,还闹了一些动静。我隐隐觉得,这可能与剑隐月前到不老峰取我性命有关系?或许,与当年忘忧山林一事有关。
我从香儿手上把叠空牌要了过来,香儿见我神色严肃,也不敢再闹。我再次往牌中注入元力直至饱满。
那一个远古悠扬的异调又在我脑海中唱响:“
七重叠空层,
八里夜市灯。
有路也无路,
是门亦非门。”
电光石火间,我的眼前,不再是眼前。
我全力施展感知力,正待细察变化的周围,耳边传来了香儿的窃笑声。
香儿道:“叔叔,你猜猜,你现在是什么模样?”
我惊讶道:“哦?难道每一重的心境投影竟不一样?”
香儿拍手叫道:“是啊,有趣。叔叔,你猜猜。”
我突然意识到,原来以为只有自己才最了解自己,现在看来,或许最不了解自己的竟是自己。我对于自己此刻的心境投影,完全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我只得举双手投降,哀求香儿告诉我。
“是……”香儿正待说出答案,突然脸庞泛起一丝红晕,神态颇有些扭捏,继而调皮一笑,道:“哼,就不告诉叔叔。除非,叔叔能猜得出来。”
我没好气道:“叔叔要猜得出来,还用得着你来告诉?”
香儿嘟嘴道:“至少香儿能告诉叔叔,猜得是对还是错。”
我不理香儿了,开始观察周围的一切。
与俗世重、遁世重的热闹繁华不同,离世重显得十分冷清。它根本不能算是个市场,倒像是被万物遗弃的某一个角落。还好,总算还能见到一些人,不然会以为是到了阴曹地府。我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缘由,盖能进入叠空界之第三重离世重的人——可能还包括某些异物,大概是少之又少。
任何一个地方或场所,只要会动的东西少了,再小的空间也会马上变得冷清,甚至是阴森恐怖。
我和香儿走到一处望不到尽头的黑暗街巷——我知道在香儿的眼中肯定不是这样。香儿叫住我,说又来到卖冰糖葫芦的地方,还要再去买来吃。这时,前面走来一个推着一辆堆满了各色书籍的长板车、沿街叫卖书籍的老翁。
香儿迎上去,跟卖书老翁熟络打招呼,然后给了对方一块碎银,说再买一串。
卖书老翁呵呵笑着,递给了香儿一本薄薄的灰皮书本。
香儿问我要不要吃,我连忙摇头说不要。香儿大喜,几口便啃掉了整本书籍。我知道,对于香儿来说,她是在吃冰糖葫芦。
我是大开眼界了。卖书老翁在叠空界之第一重俗世重的心境投影是一个叫卖冰糖葫芦的年轻小伙;在叠空界之第二重遁世重的心境投影变成了一个叫卖各式兵器的中年猎户;在叠空界之第三重离世重的心境投影抑或可能是本人,居然又换成了个卖书老翁。可怜的香儿,又是吃竹刀,又是啃书本的。
卖书老翁扫过来一眼,我致以友善的笑容,他淡淡点了下头,算是接受了我的友善。
我们都知道,能来到叠空界之第三重离世重的,都不是一般的人物。我们无从知悉对方在叠空界拥有多少重权限,以及此刻实际处在第几重。我不能确定,卖书老翁是否实际处于第四、第五、第六甚至是第七重,这番模样是否其在第三重的心境投影。但我能确定的是,卖书老翁此刻也不能确定我的状态。
因为不知道彼此的底细,所以双方虽然不一定能成为朋友,但一定可以相安无事。
卖书老翁问我要不要买本看看?
我上前随意翻看,大部分竟然都是失传已久的古籍孤本。其中,有一本叫《七曜夜谈》,讲述人类世界之前的故事,让我欲罢不能,索性倚在板车旁,优哉游哉读了起来,一时间好不快活。
卖书老翁不耐烦道,你到底卖不卖?
我讪讪一笑,才想起要给银子,从身上掏出仅有的十辆银子,全部给了卖书老翁。
卖书老翁说,用不着这么多钱?
我说,它对我来说是无价之宝,所以我用所有的财产与你交换。
卖书老翁一笑,推着长板车离开了。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我便再也感知不到他的气息。这种情况在四十年来,还是第一次。我不由感叹,叠空界真乃神威莫测之地,任何人都小瞧不得。
这时,香儿“噗哧”一笑,道:“叔叔虚伪,说不吃冰糖葫芦,却私自掏钱买了一串,吃得比香儿还着急。”
我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己的勤奋好学,在香儿的眼中,竟是一个贪吃冰糖葫芦的磨叽大叔。
我越发感觉到了叠空界的神奇。
我背着香儿继续往前走,独一无二的超强感知力全方位铺开,突然在数里开外的一处偏僻屋檐下,发现有一黑衣人携剑潜伏猫行,尾随着一个锦衣玉带、身躯凛凛的中年汉子。当是时,月淡星浓,万籁俱静,再无第三者。
我好奇心起,带着香儿跟了上去。我问香儿看到了什么?香儿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陡然,风云突变。黑衣人长剑着地,一把把利刃自地面依次突起,连绵不绝向中年汉子奔去。
中年汉子警觉,猛一回头,躲闪却已是来不及。说时迟那时快,我体内气息翻涌,一道无形力量仿佛巨人之手,将中年汉子全身包裹,瞬间拉到我的身旁,堪堪躲过了黑衣人的阴狠暗杀。
与此同时,一声怒吼传来:“逾规、越矩、淆乱者,死!”
黑暗中,陡然出现两只凶猛异兽。它们人面虎身,背部长出两只巨手,分持铡刀两把,自空中猛扑而下,双手互砍,竟将黑衣人劈成了三段。而后,两只异兽围绕着我和中年汉子,竟是在仔细端详、观察,数个呼吸时间后,腾空离去。
我倒抽了一口气,我认得这两只异兽,他们是叠空界看守者。在叠空界之第一重俗世重,他们是粗野邋遢的醉酒汉子;在叠空界之第二重遁世重,他们是温文尔雅的纶巾儒生;在叠空界之第三重离世重,他们竟是残忍嗜血的猛兽异物。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类猛兽异物叫“梼杌”,生存于人类世界之前。《七曜夜谈》中,正好有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