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出门,我就会穿着精致的衣服,因为我想保持自己的形象;然而与此同时,我真正想要的,我真正唯一渴望的,是我自己的融化。
——赤坂真理,《振荡器》
“今天晚上你能来酒吧看我吗?”第二天晚上,我给一个被称为“教授”的客户发了信息,“我想请教一个科学问题。”这个男人的昵称很好起,因为他是一个非常著名的研究学者,在市内一家知名大学工作。
“我对地震中泥土液化的过程很感兴趣,”我问他道,他一来就坐在了我的吧台旁边,“液化是怎么发生的?”
“我研究的是分子生物学,”他抿了一小口轩尼诗酒,朝我做个鬼脸,“所以我不确定能回答你的问题。”
“我相信你懂的肯定比我多。”我坚持道。
“由于受到强大的压力,泥土会呈现出液体形态。你可以想象一下,泥土液化在市区的破坏力是极其明显的。”他回答道。
“泥土液化过程是怎么进行的呢?”我问道,“我不太懂科学。”
“我认为,只有循环性的地壳震动才能导致液化。泥土孔隙中水压增大,那么泥土的强度就会降低。”
“就像流沙吗?”我问道。
“差不多吧。”他回答道。
“非常感谢!”我说道,面露喜色。
“很高兴能帮上你的忙。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吗?”他问道。
“事实上,”我眨眨眼睛,尽量表现得害羞一些,“我有件事要向你坦白。”
“什么事啊?”他问道,突然变得很感兴趣。
“我其实不是真的对液化感兴趣,”我骗他道,“我只是编了个理由,想再见到你。”
就这样,现在换作他不好意思了。
“世界上万事万物,”他抓着我的手,脸色也因为威士忌酒而变得潮红,“都处于给予和获得能量的过程中。你应该记住这句话。”
“嗯,好的。”我同意道,保持着沉默,希望他能解释得更详尽一些。
“我今晚得早点离开,”他抱歉地说道,“我和另一个女孩有约会,就在对面的王国酒吧。”他的确把这种昂贵的会面称为“约会”。
“她比我漂亮吗?”我开玩笑地说道。
“没有,”他说道,“不过,她比你年轻。”
“哦。”我低下了头。
“你可能想知道,我们这种阶层的人为什么会如此频繁地来往于酒吧。”他说道,他体内的酒精让他更自信了。
“的确,”我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想知道。”
“在这样的酒吧里,我能卸下心里的负担,不去想任何问题,然后从那些听我诉苦的年轻女人身上吸取年轻的能量。这是另一种交换的过程,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我说道。
送走教授先生后,我不禁想到,最近我会经常觉得很疲倦,他刚才提到的这种“交换”过程是不是也是原因之一。每天晚上,我都无形中背负着若干个男人的负担。作为交换,他们偷走了我的能量。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们通过非常正当的安排,买走了我的能量。
到此为止,我心里的敌对情绪已经转向了皇宫酒吧的管理人员。我确定,在这秘密的“交换”上,他们也参与其中了。我怒气一上来,就感觉到心里充满了明显的怨恨,尤其是面对德斯蒂妮和店长先生。他们经常用高人一等的口气对我们说话,粗劣地批评我们的衣服、行为及别的什么。可事实上是我们的能量——也只有我们的能量才可以,被拿来维持他们的色情行业,让它发展下去。
第二天晚上,我去酒吧上班,忘了穿长袜,因为这个,店长责备了我一番。
“上班之前,你出去买双长袜。”他不带感情地说道。
“可是去哪儿买呢?”我问道,“这附近所有的商店都已经打烊了。你知道哪儿能买到,怎么你不去给我买呢?”
“她今天晚上不用穿长袜了。”妈妈德斯蒂妮那空洞的声音从幕帘后面传来。从那里隔开往后就是她的办公室,虽然看不见她,妈妈的话还是适时地结束了这场争吵。
大约十分钟后,我坐在候客桌前,像平常一样无聊得要死。店长走到我们这组,看了看我们,最后指了指我,又指了指门的方向,稍稍点了点头,意思是我得去酒吧外面拉客。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很难解释。我想起了玛利亚·霍恩巴彻的自传体小说《荒废的日子:厌食症及易饿症回忆录》中的一段。作者在书中写道:身体由于服从人脑的命令不进食,而饿到极限时就会有一种奇怪的现象发生。也就是说,身体听从大脑的命令也是有限度的;超过一个临界点后,身体会开始反抗,按照自己的意愿,狼吞虎咽补充食物。
我认为这和今天晚上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类似,因为我实在想不出任何解释,反正当时就是站不起来。我感觉筋疲力尽,身体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拒绝挪动。回想起来,当我意识到自己真的很疲倦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讨厌!”我对店长说。在日语里,连说“不”都会让对方难以接受,“讨厌”是更强烈拒绝的表达形式,这个词一般只是孩子和醉汉们才使用的。这是我住在寄宿家庭的时候,从小鲇那儿学来的。
店长先生只是盯着我,眼睛里透着怀疑的神色,把刚才的动作又重复了一遍,好像这是第一次向我做暗示。
“讨厌!”我又说了一遍。这是我唯一能开口说出的话。
他又指了一次,又得到了同样的回复。如果下级拒绝执行命令,日本人基本上不懂得应该如何应对,尤其是在上班期间。这种事情不常发生。
“你得去见妈妈了,”店长说道,声音里带着惊讶还有恼怒,“请稍等片刻。”
五分钟后,我被叫到了妈妈的办公室。我甚至没有进去坐下,只是头伸进幕帘说了些类似这样的话:“很抱歉,我不想再做了。”然后就拿着我的东西离开了。
众所周知,德斯蒂妮经常无缘无故开除陪酒女郎。想到这个,我觉得除了刚才说的那句话,也不欠她什么了。
我没有回皇宫酒吧领取剩下的工资。我猜想德斯蒂妮多半都会扣掉的,作为我突然离开的惩罚。我也不想给她机会,让她当场告诉我这些。
这一连串事情发生得多么突然,让人出乎意料,还真有点像地震。从此以后,辛迪和星蒂都永远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