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除了春节,中秋也算是很重要的一个节日了。近几日,宫人们忙忙碌碌,来来往往,准备着中秋家宴,据说这中秋家宴规模盛大,场面热闹,毫不逊于除夕夜宴。
“清瑶,这还是你第一次参加中秋宴吧。”康熙揉揉额头,和我闲话道。
“是啊,奴婢四十年进宫,中秋不是错过了就是病着,这倒是第一次能亲眼目睹中秋宴的盛况呢。”我笑着回答。
自从康熙给了我那个承诺,他就常常在处理政务劳累休息的时候找我闲聊,开始几次我还谨小慎微,步步小心,时时在意,生怕一句话不注意就引来杀身之祸。可次数多了,康熙一直和蔼平静,我悬着的心也就渐渐放了下来,不再如初时那般拘束。
康熙看到我放松下来,眼里也渐渐有了赞赏的笑意,与我聊的次数多了起来,内容也丰富了,时常从宫中琐事聊到宫外趣闻,从儒学大家聊到花心雅士,不拘雅俗。我想相信康熙,学着相信……
“儿臣参见皇阿玛。”殿内出现一排人,我急急站到康熙身后,垂首低眉。
“看看,你们吓到清瑶了。”康熙戏谑道,抬眉看向我。
我猛然抬头,茫然无措地笑笑,不是他们吓到我,是你吓到我了。估计几位爷也没反应过来,都顺着康熙的眼光看向我。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康熙你没事干嘛这么说,搞得像我和你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一样。
四爷的眼神冷得可以把整个乾清宫冻住,好像冬天已经到了,飞雪漫天。胤禩的眼里透出一丝担忧,又有让我安心的意思。十三爷和十四显出忧虑的神色,让我觉得自己跟前就是万丈悬崖,一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朕今天让你们来,就是有道几何题目考考你们,以检验你们近日是否用心学习。”康熙转过头去,对着几位爷说。
几位爷拱手应着,奉承了几句,就依次撩袍坐了下来。宝淳带着几个宫女,端着茶水进来奉茶,宝淳是乾清宫的奉茶宫女,平时安静本分,很少议论是非,口风紧,措辞严,不禁让我心生好感,觉得她是个明白人儿,与她关系也不错,见她进来,我便帮她奉茶,她感激地朝我笑笑。
给胤禩奉茶时,他正在苦思冥想,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眼睛紧紧盯着题目,手中握着笔,有些无所适从,仿佛无从下手。
没想到胤禩也有弱项啊,我暗笑,瞥了一眼题目,是初中学过的几何证明题,我记得这道题有好几种证明方法。看来清朝的数学题也不是很难,至少我这个高中毕业生还能应付。
我用茶杯挡住手,用手指甲在纸上轻轻划出一条淡淡的辅助线,胤禩豁然开朗,眉头一扬,眼角扫过我。我不动声色,低首微微屈身,退后迈步,给另几位爷奉茶。
给十三爷奉茶时,我添了另一条辅助线,十三心领神会,很快就做了出来,朝我的方向略略颔首,以表谢意。
康熙对几位爷的答案很满意,除了四爷没有证出,其他人都证明出了。这道题对十四是小菜一碟,他用了现代最简便的方法,连辅助线都不必添,我因怕皇上起疑,并不敢用这种方法。
康熙赞赏了十四,也表扬了胤禩和十三,鼓励四爷继续努力。四爷很是郁闷,但也只好佯装澹然大方,跪地回到儿臣受教,定会好好用功,我忽然有点幸灾乐祸,憋着笑低下头去。
怪不得,雍正极度厌恶西学,崇扬儒汉,不如康熙朝般开明外放,原来根子在这儿啊……
康熙心情很好,检查着答卷道:“朕很高兴,你们没有荒废功课。今日先到这里,你们跪安吧。”几位爷跪安后依齿序退了出去。
“你会几何?”康熙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答卷,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在问我吗?我环顾四周,左顾右盼,只有我与梁公公站在殿中,难不成方才他都看到了?
“别看了,朕就是在问你,朕都看到了,你帮了老八和老十三。”康熙有点好笑地看着我,似乎很想知道答案。
我被唬了一跳,迅即调整了心神,屏息低眉答道:“回皇上话,奴婢曾经跟随一个洋教士学过几何,他说这些个图形算数的,皆是由他国传入,奴婢心觉有趣儿,便粗略学了一些,可惜学术不精,不敢自居‘会’字。”
康熙崇尚西学,兼容并蓄,对外政策开放积极,偶尔抽空会接见一些外国友人,应该不会怪罪。念到大清后期闭关锁国,以天朝上国自居,目中无人,夜郎自大,最终致使国门洞开,西方列强瓜分的屈辱,就不禁为眼前这大好河山感到惋惜。
“你的钢丝琴也是跟他学的吗?”康熙偏过头去,接着审视试卷。
“呃,是的,皇上。”我没想到康熙还记得,你的记性要不要这么好啊!
“朕这里还有几道几何题目,你试试看。”康熙没有追根究底,这让我大大松了一口气。纸上是几道初中做过无数遍的几何题,我假装觉得很为难的样子,蹙眉选了几道,战战兢兢添了几条辅助线,空了几道,以免康熙起疑,也顾忌着别伤到他帝王的自尊心。
暗暗忖度了下,我紧咬下唇装作苦思状,看似疑问困惑,实则颇含言外之意地提示了几句:“这里,嗯……如果这样证,上下面……不行啊……”睿智如康熙,自然一点就通,立马挥墨证了出来,面色欣喜不已,直夸我博物通达,我一脸黑线,汗……真想告诉他这是几何基础好不好,但为了我脑袋的安全,我忙道不敢忍住了。
康熙没有再说话,看着我画的图提笔做了起来,原来我做出的这几题,他根本做不出来啊,害我忐忑了半天,以为他想试探我。不过也好,现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这几张大概是西洋师傅留下的作业吧,怪不得他要逼着儿子们做,我暗自好笑,表情保持肃然淡定,静静地退了出去。
中秋宴如期举行,果然称得上是盛宴,玉盘珍羞,山珍海味,比起满汉全席亦毫不逊色。由于是家宴,各宫妃嫔命妇、平日里很少见到的公主格格、各位小阿哥、建府单过的各位爷们和他们身边有名分的数名福晋,赫然位列席间。
“皇上驾到”一声尖刻的嗓音划破天际,众人齐刷刷地跪下,山呼万岁。我站在康熙身侧,底下是乌压压的一片,如同黑云压城的豪气万丈,顿时有一种狐假虎威的感觉,原来气场就是这么练出来的,不在于自个本身有多大气势,而在于别人见你时的反应。
“都起来吧,今儿个是家宴,不必那么拘束。”康熙慈爱地笑着,双臂抬平。
“谢皇上、皇阿玛。”众人整齐地站起,好像训练过一般。
“胤祯。”康熙撩袍摆坐上龙椅,冷不防地叫道。
十四起身出列,打打马蹄袖跪倒:“儿臣在。”
“朕听说你的侧福晋舒舒觉罗氏快要生了,是吗?”康熙抬了抬手,示意十四平身回话。
“回皇阿玛的话,是快要生了,太医说就在这几日了。”十四站直身子,打着千儿回道。
康熙眉开眼笑,好似十分欢喜:“好,朕的十四阿哥就要当阿玛了,好!这是你的长子,你要多上上心哪,万不可出了差错。”
十四亦微笑着拱手,谦和回到:“多谢皇阿玛教诲,儿臣铭记于心。”
“好,退下吧。”康熙颔首道。
“是,儿臣遵旨。”十四画蛇添足地加了一句“儿臣遵旨”,照理说实属多余,显得太过疏离,他却似乎没觉得有何不妥,缓缓退回座位,反身坐下。
康熙和身边的慧妃和宜妃说着话儿,东拉西扯的,仿佛不介聊些什么,又好像很是专注在意。各位爷坐在下面聊着天,一片和乐,真不知道这种欢乐景象还能持续多久,抑或是本就虚假……
胤禩依然带着嫡福晋翊慧赴宴,翊慧衣着鲜艳,头簪大红牡丹花,旁辅各色头饰花钿,一支如凤凰于飞的金步摇雍容华贵,同除夕一样灿烂夺目。
她轻牵着胤禩的手,对着胤禩巧笑倩兮,温温细细地说着话,眼中漾出一片似水柔情。胤禩也是紧紧反握着翊慧的手,微笑着细数温柔。
我转开眼,心中一片酸涩,这是在做什么,自虐吗?我逃避了多久?终究还是逃不过看见这样的场面,他对任何人都很好,对我,终究是没有什么特殊的……
自嘲地笑笑,眼前瞬间有些模糊,我眨眨眼,把即将决堤的泪逼进去,这时候,我绝不能软弱。
四爷的目光射过来,似带着不屑、轻蔑、愤怒和忧心,我定定神,向他婉然一笑,他微愣,旋即拿起酒杯,遥遥向我示意,我微微点头表示感谢。
“太后和朕皆有些乏了,先回寝宫,你们继续庆祝。”康熙扶起太后,缓缓离开,底下又是拜倒一片人,恭谨地送康熙和太后离去,梁公公和我赶紧跟上,终于可以避开这些纷纷扰扰,我心中却是一痛,逼着自己不回头看他一眼。我知道他的目光追随我到转角,可是又有什么意义,他永远给不了我想要的。
康熙陪着太后回了慈宁宫,伺候太后睡下,又闲聊了几句,就回了乾清宫。我在旁协助梁公公服侍康熙睡下,他竟很快便睡着了,携伴着微弱的鼾声。康熙这几日处理政务休息得迟,今天又要应付一堆大小老婆,真的累了吧,做皇帝真是一件非人的任务。
我深深叹了口气,安静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