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痕轻轻摇晃着黑色水笔的笔杆,眼睛注视着高二英语期末考试的卷子发起呆来。突然,考场外响起一阵轰隆隆的雷声,粗大的闪电从天而降,把阴沉沉的天空照得发白。
随着这道刺目的闪电,银痕的心头也跟着一跳,思绪猛的被拉扯到了一年前。
“莫师傅受伤了,脸上的表情很痛苦。许晨辉的那一记鞭腿势大力沉,似乎踢断了莫师傅的肋骨。”
嘉兴国术馆的擂台上,美女主持人拿着话筒介绍场上的形势。银痕站在台下,焦急地盯着自己的老师,捏着白色毛巾的手心沁满了汗水。
“我爸爸……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在银痕的旁边,一个清秀的女孩双手死死抓着他的胳膊,说话间呼吸不住地颤抖,两只水灵灵的眼睛已经变红了。
“咏春高手吗?不堪一击,呵呵。”许晨辉瞥了一眼倒地不起超过了读秒时间的莫建光,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将那条60公斤级世界散打冠军的金腰带高高举起,昭示胜利。
“传统武术其实都是一些骗人的把戏。只杀人不表演?中国人就是这样,习惯活在自以为武术天下无敌的意淫里。好在今天通过这场比赛,我可以正大光明的告诉所有人,传统武术欺世盗名,是应当被淘汰和摒弃的糟粕。”许晨辉对着主持人的话筒不卑不亢地道,脸上始终保持着帅气的笑容。
听到胜利者的宣言,蹲在莫建光身边的银痕,暗暗攥紧了拳头。他从小身子弱,先天性心肺功能不足,支撑不起剧烈运动。后来在公园里跟着莫建光学了几年咏春,每次微微见汗便即收功,不知不觉身体状况大为好转。
说传统武术是糟粕,他心底绝不承认。
莫建光在送医院拍片后,确认肋骨骨折,需要住院治疗。莫伊月看着自己以往骄傲刚毅的父亲,如今躺在病床上,眼神竟是这样空洞,仿佛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
她忍不住扑在银痕的胸口呜呜地哭起来,银痕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两眼注视着窗外,什么话也没说。
他还清晰记得,那时候医院窗外的天空一如今天压抑,在划过几道粗大的闪电后,劈头盖脑地下起雨来,淹没了莫伊月的哭声。
轰隆隆。
迎接考试结束的不是铃声,而是一如那天,令人振聋发聩的雷鸣。
“暑假有什么打算?”莫伊月走在银痕的身边,摇晃着收卷整齐的雨伞,问道。
“白天跟我爸妈学手艺做缙云烧饼啊。晚上便到你家,找莫叔多指点一下。”银痕偷偷看了她一眼,道:“不会不欢迎我吧?”
“你还不甘心吗?”莫伊月偏头看着远处的天空,道,“你崇拜功夫,在电影里过过瘾就得了,傻乎乎真的去跟着我爸学,还记不清他为什么有今天吗?如果想强身健体,跑跑健身房,多去医院做两张心电图才是正经事。”
银痕道:“武术的精神本就是强身健体,也许跟竞技体育比起来没有优势,但是我相信,武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习武的人才有强弱之别,技法无高下,功力有深浅。”
莫伊月冷冷一笑:“我懂我懂,中国功夫嘛博大精深,只杀人不表演,既分高下也决生死,呵呵,这样大言不惭却只有业余爱好者敢于出头的武术,不觉得恶心么?”
银痕给她说的一愣,一时无言以对,这实在是传统文化如今的悲哀。武术被竞技体育两回合踢断肋骨,中医被挑战脉诊无人敢应,莫非传承了千年的东西,真的后继无人,注定要被时代淘汰了吗?
银痕不够格回答这样的命题。这时候若再说一句博大精深来搪塞,任谁都会觉得那是可笑的自欺欺人。
他转头看着莫伊月清秀但透出坚毅的脸庞,不觉沉默了。这一年时间,令得那个女孩变了太多。
这大概就是所谓女大十八变。
莫家本来家庭殷实,莫建光身为咏春拳教练,同时身兼着嘉兴武术协会副会长的头衔,收入不菲。但就在擂台受伤后,莫建光不仅丢掉了教练的工作,还连累家里头受到同行业人士的威胁和骚扰,半夜三更玻璃窗被石块打碎,清早开门发现门口摆着花圈,而门板上则用油漆写着触目惊心的鲜红“死”字。
正应了郭德纲说的那句话,人一生中最大的威胁往往来自于同行业。
身为武术爱好者的莫建光,他的失败,被媒体描述成传统武术咏春的失败,这一来不仅令广大武术爱好者失望,更令自《叶问》上映以来红极一时的咏春武馆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不少武馆关门歇业,大批武术教练长时间招不到一个学生。
于是同行业的怒火转为了报复,曾有操着一口粤语,特意从广东坐火车跑到嘉兴来威胁的武师,扬言要莫建光赔偿损失,否则卸他一手一脚。
莫家人不堪其扰,一次一次的搬家,住址一年比一年隐蔽。在这样的变故中,经历了家道中落的莫伊月,心底本能的把这一切不幸的根源归结为传统武术。
为什么一场份属娱乐的切磋,到头来实实在在输掉了人生?
为什么一个勇于挺身的父亲,到头来窝窝囊囊东躲西藏?
为什么付出了二十年的汗水,到头来经不起毛头少年的一击鞭腿?
也许,武术真的是一个可笑的东西,可笑还有13亿人活在梦里。
从那时候起,她的心里就萌生了对传统的敌意。如果可以,她愿意亲手毁灭那些传统糟粕。
“武术就是传统文化里的糟粕,根本对抗不了竞技体育,却还不知廉耻的说自己博大精深。”莫伊月抬头看向天空中翻滚如黑色旋窝般的云海,自嘲地笑笑,“我现在开始觉得那个许晨辉说的是对的。”
轰隆!
突然,漫天黑云雷光大作,一道水桶粗的闪电从黑云旋窝里直劈而下,把阴暗的天空耀得恍如白昼。
人的反射神经哪里跟得上闪电的速度,在两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那道巨大的闪电就已经到达了眼前,不偏不倚击中了莫伊月,雨伞成了骨架子,而她也当场倒了下去,浑身电火花闪烁,满头青丝化枯草,整个人散发出一股焦糊的味道。
天打雷劈!
银痕惊得面色发白,心脏差点停掉。等他回过神来再看时,却发现莫伊月的尸体一阵颤动,发出咔嗤咔嗤的声音,随后焦黑的皮肤寸寸崩开,像是毒蛇蜕皮,新生的肌肤裸露出来,如雪般晶莹,连毛发都重新焕发出生机。
这是一个脱胎换骨的女孩,像是浴火重生,如羊脂美玉般的身子不着片缕,春光无限。她静静地沉睡着,呼吸均匀,满头青丝慵懒的披散,虽还是那张面孔,但出尘气质油然而生,跟此前的清秀截然不同,像是换了一个人。
银痕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幻觉后,这才使劲推了推莫伊月,却始终没有将她推醒。此地离莫家很近,因为房屋拆迁的关系,已经没什么人居住,银痕找不到别人来帮忙,况且莫伊月此刻一丝不挂,被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看到,未免吃亏。
银痕四下里看了看,跑到不远处的墙根,扯了一条拆迁队的标语下来,替莫伊月遮住身子,便想将她先背回家。
可正待他想扶起莫伊月,莫伊月的身子浑然一颤,肚子上拱起一个沙包大的物体,沿着莫伊月的皮肤挪动到上腹部,胸脯,喉咙,最后出现在嘴里,将女孩两腮鼓胀起来,嘴角有大片粘液流下。
等到女孩两片红唇顶开,一个湿滑油腻的东西钻了出来,一根尾巴四条腿,两只眼睛一张嘴,居然是一只大蜥蜴。
这一下把银痕吓得哇一声大叫起来,一屁股跌在地面。
“谢……谢……”那大蜥蜴好像小狗一样甩了甩身上的液体,张开嘴巴居然口吐人言,只是听起来却十分拗口,像是小孩儿牙牙学语。
“你想说谢谢?”银痕壮着胆子问道,心想这东西从天而降,来历必定非同一般,搞不好是只妖怪,只是妖怪未免太懂礼貌了些。
“谢……谢……”大蜥蜴好像没有听懂银痕的话,看都没看他一眼,眼神却变得十分凶恶,张开大嘴露出鲨鱼般雪白锋利的牙齿,其中的肌肉自行牵拉,再度开口却是十分流利了。
“谢特华克超!”
“吗的,以为运气那么好发现了一道穿越雷霆,不费力气带本大爷穿越过来,原来早就携带了斗神大陆的蠢材灵魂,挑!一粒老鼠屎坏掉一锅粥。”
大蜥蜴似乎越说越生气,甚至暴跳如雷,好一会才发现银痕,叫道:“小鬼,看你妹啊傻乎乎!妈蛋,有高手寻来了!”
大蜥蜴一惊,摆动脑袋,朝着远处看了一眼,而后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幻觉,这都是幻觉。”
银痕嘴角抽动了两下,感觉发生的一切荒唐可笑,不可思议。他呆呆的坐在地上,望着大蜥蜴说的方向,没一会儿,果然依稀看到一个人影由远及近,竟是个三十余岁的俏丽女子。
“穿越者!”那俏丽的女子几步便已赶到近前,瞥了银痕一眼,看到莫伊月时脸上显出惊讶的神色,脱口而出道:“一个活的穿越者,成功经历了脱胎换骨!云袖真人的推算果然没错。”
银痕茫然的看着她,不知所措。
滴答,滴答。
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倾泻下来,少年湿透了,也凌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