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许一思定了志愿后，赶紧安排复习计划，他对自己是很有信心的。因为在之前的大小考试中他几乎没有失过手，尤其是小学升初中的考试很增强他的自信心，他相信“功到自然成”。他在小学六年级考初中的前一个月，将五六年级的算术应用题一题不让地做了一遍，考初中时算术考得98分。语文是他的强项，尤其是作文好，所以，他在小升初的考试中得了第一名。他一进初中就当学习委员，可惜只当了两个月就害眼回家治病了。眼睛害得十分厉害，眼眶里除了黑珠外全布满了红云，眼泡都是肿肿的，开始在乡村卫生所买眼药水滴滴不见效果。父亲又带他到县医院看了一下，配些药回来用了初见效果，可还是害着眼，又去当地的中医看一看，指出他这眼是亏眼，只要补一补营养就行了。母亲就早上，晚上用鸡蛋清给他喝，并用盐开水熏眼，一个多月下来眼彻底治好了。他开始在生产队里做工，他个子矮，体力不够，重力事做不了，只能做些轻活，常常是跟着妇女做工，做了十几天，每天所得的工分很少，只是妇女的一半或三分之一。他气不过，工分太少了，干脆不做，就在家帮妈妈忙忙家务活。1963年的下半年，是中国三年自然灾害以后的调整恢复时期，中央采取了一系列的救灾复苏经济的决策。全国各行各业，就像千千万万棵杨柳在遭受严冬酷寒后迎来了春风的抚慰，新枝吐芽，蓓蕾开花。学校不甘落后，开始了流生返校的大动员，因饥饿而回家的流生差不多都返校了，学校的人数一下子增加了一倍，许一思也是在这时候返校的。本来，一思想就此不念书了。自己已经缺席两个多月了，再说在学校里天天饿肚子也实在难过，他在学校里早晚各两碗稀粥，这粥是一斤米煮18碗的，中午二两干饭，只有菜汤没有其他菜，每周只吃两次卜页烧豆腐。虽然这样的生活，在农村已是最好的了，但中学生青春年少，消化力太强了，他们常常是饭后一个小时肚子就饿了。晚上饿得更厉害。有些学生家里带了些炒熟了的面粉，或熟豆子，豆饼等小食，可以不被饿或少被饿。一思兄妹两在初中读书，能有多少小食带？还有念书的学费和书本费，基本上是没钱缴的。自己上初中时，是在BJ工作的五舅寄来了10元钱，才算解决问题。难道下学期开学还要向五舅要钱开学？不念就不念吧！天下肯定有自己走的路。
就在他定下心不念书的时候，一个人走进了他家，说是找他玩玩、聊聊。
来人姓白，名水纯。一思对他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1962年县师范学校停办而被下放回乡劳动的知识青年，家庭出生富农。父亲于1949年去世，7岁的他跟着母亲，靠讨饭和群众帮助长大成人，现在虽已是二十岁的人了，还是孤儿寡母过日子。他家离一思家不远，同在一个劳动组，许一思刚回来时，没有见到他，别人说他已经出去代课了，是三天前劳动时许一思见到他，他告诉他，代课只代了两个多月，就被生产队领导硬要回来了，说是劳动力管理，地主、富农子女一律不准离开农田、离开生产队。这两天白水纯没有见到许一思，今天下晚工，专程跑来和一思谈谈。
一思见到白水纯，觉得十分亲切，像是见到了兄长。白水纯问他这几天干什么了，一思照实说：“只是在家忙忙家务。准备过两天就下地干活了。”“你不念书了？”白水纯问他，许一思说“不念了。”“有多大的困难？”许一思针对白水纯的问话讲了挨饿、交不起学费等困难。白水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我先讲一个小故事，再说我自己的读书事。”
一个泰国人，家境贫困，想找一个捷径发财致富。他见黄金是胜于世界上的一切的东西，就探索炼金术，跑到岳父那里讨教。岳父对他说：“我已掌握了炼金术的秘密，并备齐了炼金的物资，现在只缺少一样东西，就是从香蕉叶上搜集起来的白色绒毛。我年事已高，心有余而力不足。此事交给你来办。不过这香蕉树必须是你亲自种植的。”他高兴地答应下来。他干了十年，多大的苦，他坚持吃下来，多大的难，他坚持忍下来，终于成功了。他将装有3公斤的香蕉绒毛坛子运到岳父家。岳父对他说：“女婿，你已经炼出了很多很多金子。”他莫名其妙，他的妻子领他打开一扇门，只见满屋是金光灿灿的金子，妻子笑着说：“这些金子是我们十年来种香蕉挣来的。”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岳父的炼金术就是辛勤、忍苦、毅力。我再把自己的读书经历仔细地告诉你，也许对你有帮助。
我7岁时父亲病故，母亲是三寸小脚的妇女，不能下地劳动，家里的几亩地无人耕种，几乎是“跑荒”，一年收的粮食，吃不到半年就没了。大部分时间是过着“讨饭”的日子。所以，我到11岁才由我的叔伯大哥白龙来送我到学校报名。大哥将我的家庭情况与校长、主任说了，请求学校将1块钱的学费减免，书本费5角，大哥替我交了。还说我也读过二年私塾，现在就上二年级。校长、主任同意了。
实际上，我一天私塾也没有读过，只不过跟父亲学了几句古文，只会背不会写，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好。一下子上二年级的第二个学期，我无法跟得上课，连1到10的十个自然数也要从头学起，什么乘法、除法，以及四则运算，更是一窍不通。学期结束考试，语文26分、数学8分。班主任在我的成绩单的“升留级”栏目上填了“降级”。全班学生，只有我一个降到一年级。
回到家，母亲不识字，叫龙来大哥来看成绩单。大哥看了后，声色严厉对我说：“水纯呀，我知道一下子上二年级，很多东西学不懂，你为什么不去问老师？这是你不努力。你要知道，你能念书是多么的不容易。你家经济条件是没有办法供你读书，书学费是学校减免。因为你是富农子女，有个校委两次研究学费减免时，总是提出反对意见，硬是校长、主任顶着，以表决形式，以多数否定了他的意见。现在，你成绩这样差，人家怎么帮你说话，你这书又怎么念得下去呢！”我恳求地对母亲和大哥说：“如果下学期成绩还是这样差，我就回来种田。”龙来大哥语气亲切地鼓励我说：“我相信你不会回来种田的。”
大哥走后，我就把书包拿出来，打开语文课本，逐字逐句逐课地读、背、抄、默。那个时期都用毛笔，我不忍心为难母亲，向她要钱买墨汁，就把铁锅拎下来，用小刀铲锅底的黑灰，用瓶子把黑灰装起来，要写字的时候，倒一点黑灰在砚台上，再加点水和一下，就成了我在家在学校用的“墨水”。补习了语文，又补习算术。我找来20个小棒摆在地上进行10和20数的分解，通过直观弄懂数的概念。
我一年级两学期没有读，二年级上学期没有读，下学期也是学得囫囵吞枣，我仅用一个暑假时间在没有任何人辅导的情况下自学完了四学期的课程。而自学的内容比老师教的还要记得牢固。秋学期我去学校报名，我恳切地对教务主任说：“让我上三年级！暑假里，我把二年级的知识全部补习复习了。”教务主任了解我的家庭背景，找来三年级班主任说：“把白水纯放在你班作为试读生，在两个月里，如果不能跟得上课，可以退到二年级，或者一年级。”我在三年级、四年级的成绩在班级里都是上游。五年级上学期开始，原小学的校长调走，那个校委当了校长，他坚决不同意减免我的学费。我因缴不起书学费，成了学校唯一的“编外学生”。我没有书本，好心的老师将教本借给我，还送给我作业本。就这样，我坚持读完五年级、六年级，1955年春学期末，我小学毕业，学习成绩名列前茅。
报考初中，要缴报名费、伙食费一共4元钱，我无从着落，白龙来大哥给我两元报名费，伙食费实在借不到，就吃住在考点附近的亲戚家。
初中入学考试结束，和老师标准答案对照，我算术一题不错，作文也写得很好，语文老师说：“白水纯的作文不会少于80分。”我心里乐滋滋的，估计十拿九稳考上。可是，录取名单公布时，我名落孙山，那些成绩比我差的十多个人都榜上有名，我在家里抱头痛哭，母亲也只能以泪洗面，无可奈何。白龙来大哥通过关系，了解到事情的原由。我成绩超出录取分数很多。1800多人考试，我是前五十名，录取208人，但白水纯家庭出身是富农，政历复杂，不予录取。
我恨！不该出身在这样的家庭。学业中断，求知欲望落空，面前呈现出的是茫茫黑暗，无一点光线、光明，愤恨、郁闷、忧愁，填满了我整个心灵。就在这时，白龙来大哥来了，对母亲说：“水纯要想读书，除非迁走，搬到外婆家！”母亲同意了。龙来大哥立即为我办了搬迁手续。龙来哥在办户口迁移时，提出家庭成份问题，请求乡政府把“富农”改为“中农”。当时的乡长是涂梦理，他听了龙来的相关情况陈述，很是同情，相信龙来说的我的父亲在旧社会没有做过恶事、坏事，和其它党委商讨后，决定将成份改为“中农”。
1955年冬天，我搬家到外婆这边住，就是现在的这个生产队。考虑到报考要新的毕业证书，我就插班在彭川小学，临毕业时，班主任对我说：“你考上初中是肯定的事。我担心的是你家的经济条件跟不上，中途会停下来。”我告诉老师“我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如果买不起书本，就自学，靠两个耳朵听，一定读完初中。”
1956年9月1日，我带着母亲借了近30家，才凑足了的4.5元报名费，如愿到初中报了名。我家庭经济是最困难的，享受最高人民助学金每月5元人民币。每人每月伙食费8.4元，我每月还要交3.4元。一天两粥一饭，每星期还吃一顿或两顿肉。对我来说，这是天堂的日子。我能吃上大米饭、粥就够满足的了，能吃上肉，这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的。这一年里，我身体一下子串高了，由原来的1米20，长到1米68。
1957年下半年，也就是初二上学期，国家减少了人助金指标，我由5元降到3元，从此我的伙食费发生了困难，我没钱交伙食费，只好请假回家几天。过了几天，又到学校住几天，再回家几天。就这样我成了学校唯一的半流浪的学生。一半时间在家，一半时间在学校。到了期中考试，李老师带信来，通知我来校参考。考试前一天的下午我来到学校，身边一分钱也没有，同学们吃晚饭，我一动不动坐在那里，我的同桌顾宝珍把我的空碗拿出去打了一粥给我说：“快吃吧，我少吃一碗。”大家看到这个情况非常同情难过，伙食班委对大家说：“今天晚饭每人3碗粥，大家每碗浅一点，剩下的给白水纯吃。”大家齐声答应：“好”。每人三碗粥后，缸里还剩好几碗，顾宝珍同学又盛了两碗放在我的桌上，这样轮流了三次，我共吃了7碗粥后，含泪对大家说：“饱了，缸里还有粥，让没饱的同学吃吧。”
第二天其中考试开始了，我的同学张清达、强理真、谷修伟三人凑了2角8分钱替我交了两天的伙食费。考试一结束，我赶忙离开学校。后来我知道我的成绩在班里是第五名。
我的班主任十分同情我，他找学校领导商量，同意我做走读生，早晚在家，中午自带饭在学校吃一顿。我家离学校8里多路，早上我最早到学校，一到学校就自觉上早读，温习功课，晚上在家做作业，预习功课，中午吃饭时，我总是说到附近亲戚家吃饭，其实是到街上的一个僻静的地方，吃掉在家带来的几个胡萝卜。
1959年下半年，“共产风”、“浮夸风”时浪费了很多的粮食，加之秋季减产，粮食极度匮乏，每人的粗粮计划由原来的20斤减少到10斤，每人一天二三两的麦子，或稻谷，一顿都吃不饱，所有人都是整天饿着肚子。秋学期开学时，我对班主任说：“这学期我能不能不交书学费也不要书？”班主任说：“学费你是一贯减免的，但你总不能不买书。初三了，是初中毕业的关键时期，你不想升学了？”我恳求老师说：“我母亲都快要饿死了，哪有钱呀？不过，我向老师保证，我不要书，确保上游成绩。”班主任有点惊奇，说：“我从未见过学生读书不要书，还确保上游成绩。不过，我相信你不会吹牛的。”
书学费不交了，我没有伙食费，继续做走读生。没有书本，上课专心听，多记笔记，没有作业，就抄同桌作业题目，自己独立做好了，第二天同学们作业本发下来，我和他们对照一下，看有没有错的。到了学期的最后一月，是向高中最后冲刺阶段，老师要我住校复习，书、簿本由老师提供。我没有伙食费，就把生活标准降低到最低标准，每顿3碗粥降到每顿1碗粥，伙食费由每天的9分钱降到了3分钱。这三分钱还是靠母亲养的一只老母鸡卖一个鸡蛋得来的，我十分珍惜在校时间，可以说是争分夺秒地学习、复习，由于身体虚弱，我经常是四肢无力、头昏目眩，经常睡宿舍。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吃晚饭时，同桌李本跑到宿舍喊我：“快起来，到教室吃晚饭。今天，许多同学回家，没有赶得上停伙，缸里剩二十多碗粥，你可以去多吃几碗。”我说：“我几乎不能走，你不知道吗？”“我搀你走，快点。”李边说边扶我下床，搀着我走进教室，这一顿我喝了6碗粥，还想喝，不好意思了。我班的大肚汉沈庆理见缸里还剩粥，干脆把它全吃掉了，他一共喝了十六碗。他挺着大肚子一步一步地小心地向宿舍走去，到了宿舍缓缓地躺下来，不动，也不翻身，只要一动，就听见肚里稀粥撞击的声音。不长时间，他上了两次厕所，才说“这下好过多了，刚才很难受。”从此“沈十六”的绰号便传开了。
中考时，我填报的志愿是县师范学校，因为师范学校学费、伙食费都不要，而且一天两粥一饭，都吃得饱饱的，这是我梦中的生活。1960年8月22日上午，我接到县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艰难的辛酸的初中三年生活结束了。
许兄弟，我从小学到初中，不但少读了一年半时间，还三年半没买书籍簿本，靠毅力、靠自学，不是照样取得好成绩，照样考上师范学校。要不是我是富农子女，我早就做老师了。现在连出去代课都不行。你是聪明人，你会理解我讲这么多话的意义、目的。许一思脱口而出：“白大哥，我明天，最迟后天就立即回校读书。”白水纯站起来抱了一下许一思说：“你的家庭成份好，贫下中农，人又聪明，肯定是个大有出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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