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还未将天空浸染透,草原上的篝火才刚刚点燃,几缕炊烟孤独地消散在冥色之中,海兰珠掀着帘子,靠在门口仰望,从朝至暮。
许多人曾同寨桑汇报过,她经常一坐一整天。
周围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而她也用同样奇怪的眼神注视着他们。
远处,一个跨马的身影渐渐靠近,他的脸藏在了黑色的阴影里,但是那挺拔轩昂的身姿,和潇洒英勇的气势却是藏不住的,海兰珠莫名地欣喜,就像其他草原上的女子一样大方地招手,可是当他从阴影里走出来来到她面前时,她却突然安静了。
乌克善右腿一抬,侧身落在地上,取下挂在马鞍上的活猎物——三只兔子。等看清他时,她徒然有种莫名的失落,或许她在等的是另一个人。那一个踏着夕阳而来,来接她回家的人,只可惜她一直看不清他的容貌。
“我亲爱的妹妹,这是送你的礼物,你不会孤独的。”
乌克善哥哥要跟着额祈葛一起参加宴会,科尔沁的部落格格和今天在刁羊赛上获胜的巴图鲁也会一起参加以示对贵客的尊敬。
宴会上只给一位科尔沁格格留位子,那个人决不会是个哑巴。
他们都知道,包括哥哥乌克善,所以他立即上马在天黑之前打来兔子,送给她做礼物。
海兰珠弯起手臂,小心翼翼地拖住三只兔子,生怕它们跑掉,更怕弄疼它们,显得有些畏首畏尾。
“哈哈……海兰珠,你要是碰到老虎和狗熊该怎么办呦?”
若是遇到了也不怕,有额祈葛还有乌克善哥哥,他们是不会抛下她不管的,当然这次不算,谁叫他们碰到的是一只母老虎呢?海兰珠努努嘴,想起了哲哲。
铜镜里映出女子不着岁月,只着脂粉的容貌,阿纳日一边摘着她头上累赘的金色发饰一边笑眯眯地看着铜镜:“现在大伙儿都在说,玉格格是科尔沁第一美女,依我看,还比不上您年轻……”她脸色一变,忽然住嘴了,慌里慌张地梳着头。
哲哲苦笑,疲惫地摘掉护甲:“我不再年轻了,对吗?”
“哪里,只要骑到马背上,福晋您依旧是草原上最美丽动人的女子,谁都比不上?”
“是吗?”哲哲的手指抚过自己脸颊,“当年的我比起今日的海兰珠如何?”
“……”
“说实话。”哲哲的眉头一皱。
阿纳日讥讽一笑:“也不知道这位格格是哪里找来的?听说她连骑马都不会。”
哲哲舒心一笑:“所以我很放心。”
“福晋,阿纳日愚钝,这样的女子,应该把她关起来才对。”她放下梳子,重新为她盘上发髻,这是为宴会重新疏理的妆容,必须能够彰显大福晋的尊贵与和蔼。
哲哲揉着额头:“能关她一个,能关的那些个豺狼一样的女人吗?做大福晋,就必须要有大福晋的气度和眼界。”她说时,透着一股骄傲,心情似乎不错,兴致颇浓地继续说下去。
“大多数男人都喜欢年轻貌美的女人,像海兰珠这样的女子,的确能让人一眼惊艳,可是再美的皮囊也禁不住岁月的蹉跎,色衰爱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还没等到那一天,那美丽的容貌就已经被看倦了,我是前一种,而海兰珠是后一种。”她自嘲而又自信地说着,一边说一边仔细地涂着蔻丹。
“阿那日明白了,那玉格格呢?”
哲哲的手一颤,幽幽抬眼,铜镜里的女子多了份幽怨:“玉儿很耀眼,性子和当年的我很像,就是太过耀眼了,无论站在哪儿里,永远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就算是当年的我站在她身边也会黯然失色,我不需要另一个我来争抢我丈夫的心,因为我争不过她,因为她比我年轻,终有一日,我会比她先老去,所以我是不能给她这个机会,我要让贝勒爷早点忘记她。”
“福晋,那您还硬要玉格格来参加宴会?”阿纳日扶着她的发髻惊呼,手不由一重,看到铜镜里闭着眼睛的神色,吓地扑通跪在地上直呼奴婢该死。
“你的确该死,”哲哲冷哼一声伸手扶起她,继续道,“我今天心情好,先饶你一命,等会儿在宴会上好好表现吧。”
“谢福晋,”阿纳日站起来,拿来一顶头冠为她簪上,“福晋,您需要奴婢做什么?”
“多哄赛齐纳喝马奶酒。”
“赛齐纳也要来?福晋,我知道您大度,可那是个没肠子的,什么话都敢往外倒。”
哲哲笑靥如花,脸上的倦容一扫而空:“正因为如此,我才请她,不然如何显得我大方得体?更重要的是,你不想看看把一个全身长嘴的和一个哑巴放在一起会怎么样吗?”
阿纳日刚刚清楚一点,这下又糊涂了:“您说海格格吗?她不是不来吗?”
哲哲站起来,照了照绣金线的衣服,微微笑着:“我太了解大哥了,他将玉儿视为珍宝,怎么会轻易地将她送给一个前途堪忧的贝勒,所以今天晚上来的一定海兰珠。”她深深一笑,眼角掐出一道很深的纹路,年轻的脸上竟然露出一股老态。
海兰珠,对不起了,既然我没有办法难住玉儿,就只能由你替她出丑了!
徒然绣在衣服上的一颗东珠落在地上,阿纳日慌忙捡起来,看来,她要重新换身衣服了,连着头饰都要重新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