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了些许时日,阳光终于溢出乌黑色的云层。
凡是太阳照得到的地方就是玉儿的天地。此时,她穿着橙黄色的衣服,头上带着貂皮绒帽,手里握着粗壮的鞭子,畅快地张开双臂,逆着风在草原上赤足奔跑,快乐自由地如同一只扑翅欲飞的莺鸟,如果不是被一条很宽的溪水拦着,她早就就一跃跳到对岸了。她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立即弯腰,然而还没来得及卷起裤管,就被拉了起来。
海兰竹挽着一件红色披风,手里提着一双橙黄色靴子,然后一股脑地递过去。
虽然已经见过许多次,许多牧羊人的妻子也都喜欢涉水,可是她仍然觉得不妥,女孩子家家的,总归不成体统。
“姐姐,我太热了。”玉儿轻轻晃着她手臂撒娇。
海兰珠严肃地摇头。
玉儿精灵灵的眼珠子转个不停,低头趣笑:“好姐姐,我可是看过你的脚,可好看可秀气了,和我们草原上的其他姑娘都不一样。”
海兰珠疑惑地抬抬眉毛,这称赞背后似乎另有企图……疑惑刚冒了个芽,她立即惊吓地跳开,玉儿仍不死心地扑上来要脱掉她的靴子。
“姐姐,你也脱了吧,踩着溪水里的鹅卵石,舒服极了,我用晚餐发誓,绝没有骗你。”
海兰珠本就觉得不妥,现在要让自己脱靴,吓得直往后躲。
“姐姐,小心……”玉儿紧张地捞手过来,然而慢了一拍,她失去重心,身体向后摔去,哐的一声坐在水里,抬头呆看玉儿,看到她一脸愧疚和认错,海兰珠虽然没有生气,但是仍然斤斤计较地掉下两颗眼泪。
姐姐胆小,害怕时总会掉两颗眼泪,玉儿没想到,等她上了岸,泪水滴滴答答的就没有停过,于是安慰道:“不就是件衣服吗?好看是好看,可以后还会有更好的。”
海兰珠摇头,自顾自掉眼泪,自顾自擦着湿透的衣裳和靴子。
“姐,难道这几天下的雨,全都掉进你眼里了?”玉儿坐在她身边小声安慰,“这天刚晴呢,难道又要下雨了?”
海兰珠一听,立即抹干眼角的泪,其实她也讨厌哭鼻子的自己,可是她就是不能像玉儿一样,比起晴空万里,她更喜欢仰望灰空和雨幕。
她以为自己已经学得很成功,可是当手指碰到衣角的花朵图案时,仍没能忍住哽咽。
靛青色的衣裳一角,用蓝色的丝线绣着一朵若隐若现的花,这是科尔沁草原上最雍容慈爱的女人的针线。虽然玉儿不记得,但是她却记得清清楚,这身衣靴是额祈葛和额祈送的。她不曾开口,但是温柔的额祈仿佛能一眼看出她的喜恶,海兰珠更加相信,他们曾经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
当见到玉儿的第一刻起,她就觉得那是她最疼爱的手足,结果果然没错,只是没想到还有一个同样疼爱她们的哥哥吴克善。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匹骏马载着两个人向着她们奔驰而来,不一会儿,吴克善哥哥就出现在她们面前。
“刁羊赛开始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海兰珠站在一旁,默默擦干眼角的泪,平静地垂视着扑在地上的轻轻野草,没有一丝好奇和期待,这些很多人的活动,她照例是不用出席的,因为她是一个哑巴,她当然知道,这不是她的错,但是如果因此让额祈葛大失颜面,她却难辞其咎。所以一听到这些动静,便立即如同局外人一般站到一边。
“你们又不让我参加,有什么好看的?”
“去看看有没有中意的好男子啊。”吴克善办事开玩笑地说。
“姐姐虽然和我一样大,但她是姐姐,应该先让她挑。”
“这个……”吴克善一愣,半天不知道怎么接话茬,闷声不响地搔头,他就是这么个耿直而善良的兄长。
“因为海格格不用担心找不到婆家,当然不着急。”另一个声音从吴克善的身后传来,替她回答。
一个身姿轻盈,动作敏捷的少女利索抬腿,轻松地从马背上侧身滑下来。
“苏麻!你也来了。”
苏麻是服侍她们的奴婢和玩伴,也是为数不多的知道科尔沁多了一个海格格的人之一。
“大福晋下了命令,一定要奴婢把玉格格带回去。”她活泼娇悄,一看就知道是从小跟着玉儿的人。她口中的大福晋就是她们的额祈葛,科尔沁草原上最温柔的女人。
如果主子温和可欺,那么奴才往往刁钻古怪,可额祈却是个例外,帐篷里的所有奴婢,都心甘情愿地服从她的命令。
额祈很少用这种生硬的语气下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玉儿似乎也觉出不对劲,听话地跟苏麻一块儿走了。
玉儿说:“苏麻,我的马就在不远处吃草,你去把它牵过来吧。”
苏麻应了一声:“是。”
话音刚落,吴克善就牵着玉儿的马来到了跟前,没有把缰绳直接给玉儿,而是给了苏麻,再由苏麻转交给玉儿。玉儿什么都没说,只是嘻嘻笑着,苏麻的脸就像被烫熟似的。
“玉格格,您又取笑我!”
玉儿耸肩:“这可是你不打自招,我可什么都没说。”
两人又打闹一阵,各自上马。
海兰珠和玉儿同坐一骑。
吴克善十分无奈地看着她们,当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叫海兰珠的妹妹时,他毫不吝惜地把自己最钟爱的骏马当成见面礼送给,他一眼就发现这个突然出现的姑娘很奇怪,她的嘴巴不能说话,她的个性也不能说话,草原上的儿女身上流淌着的是奔腾的血液,可是她不一样,她太安静了,不是因为她不能说话,就只是因为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入如月亮般美丽,也如月亮般静谧。
尽管她不像草原上的姑娘,但是他仍然将她视为和玉儿一样的妹妹,有时候不知不觉,待她甚至会更好,与时间长短和感情深厚无关,他只是简单担心她受伤害,所以会更加紧张和周到地照顾她。
事实与他想的没有太大出入,他和玉儿耐着性子一起教她骑马,可是教了三天后,连马儿都无聊地发脾气了,她仍需要在搀扶之下才能上马,就像现在这样。
如果没有玉儿坐在身后拉住缰绳,海兰珠很快就会被摔下去。
但是作为兄长,她可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在眼前。
“玉儿,你知道今天谁会来吗?”骑在前面的吴克善回头问,却只看到海兰珠那张紧张地缩成一团的脸,不由转移了注意力,作为科尔沁部落首领的女儿,我的海兰珠啊,你怎么连骑马都不会?
“玉格格,今天有你最想见的……东西。”
苏麻的声音拉回了吴克善的偏移的思绪,等了片刻没得到回应,立即翻身下马。
他刚才意识到的事早就发生了,坐在海兰珠身后是一个披着披风的稻草人,而玉儿早就不知道金蝉脱壳去了哪儿?
“唉,都怪我不好,我早该猜到。”苏麻一点儿也不意外,手里捏着一个东西走过来,并且掂起脚尖。
海兰珠仍然坐在马上,想要俯身去听,却被围上了一条面纱。
“海格格,戴上吧,等会儿千万别让任何人发现。”苏麻紧张地提醒。
“皇太极是大金的四贝勒,也是玉儿的姑父,是我们的贵客。”话音刚落,苏麻说着,往马屁股上猛地一拍。
骏马疾驰而去。
“快,快,快……快停下。”草原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摆脱目前的处境,但是坐在马背上的人偏偏是海兰珠,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听着呼呼的风从耳边灌过,出于本能攥紧缰绳,然而骏马却不受控制地带着她冲向刁羊赛的赛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