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成亮是个不善激动的人,这样说其实还不算准确,应该说他自打成家后就没激动过,用他老婆的话说,你张成亮是不是蚂虾托的生啊,咋一锥子扎不出一滴血呢。
也是的,不激动的男人跟没血性的男人是可以打上三横的,三横是啥?数学上叫恒等。
老婆说这话时情绪就很激动,她的激动是师出有名的,如果你会想象,你会看见张成亮老婆手里挥着杆猎猎大旗向张成亮讨伐的壮烈场面。
也是的,以她的美貌,能把一块无瑕的玉在新婚之夜献给一个乡村出来的男人,你张成亮有什么资格不激动?
老婆听人说过,有多少男人因为在洞房花烛时看不见老婆身下的落红而失去理智,又有多少男人因了那个初夜权而跪在床上涕泪纵横。
偏偏,张成亮事后只是点燃一根烟,象征性地抽了两口,就拧灭了台灯。
老婆在张成亮的熟视无睹下激动了,确切说是激愤了,到底是乡巴佬,不懂得啥叫感恩戴德,把我当成地里一棵蒿草了。
老婆不想成为蒿草,即便真要作草,也应该是兰草,芝兰之室的草是受不得丁点委屈的,老婆就一揪身子,拧亮台灯说,下去!
张成亮有点疑惑了,下去干啥?
老婆嘴一撇,洗澡啊!
张成亮很奇怪,睡前不是洗过吗?
老婆冷笑,你刚才做什么你忘了?
做个爱还要洗澡?张成亮皱了一下眉,有洁癖吧你!
老婆说你当在乡下,猫啊狗啊,交配完了就打呼噜,畜牲才不洗澡的,要注意性生活的卫生,婚前讲座你没听啊!
张成亮恍恍惚惚记起来,讲座自己是陪老婆去过几次的,问题是,他只关心性生活了,对性生活卫生忽略不计了。
老婆的情绪波动他却没能忽略过去。
至于吗?他在卫生间洗澡时摇了摇头,洗了澡做爱,做完爱再洗澡,这么麻烦的事居然有人乐此不疲。
要是感冒了,这性生活的卫生不是适得其反?张成亮在心里为这想法还暗暗笑了一下,不过没显示在脸上,老婆那么爱激动的人,明目张胆地嘲讽不是自讨没趣?
打那以后,张成亮就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一个已婚男人习惯的养成,很多部分取决于他的老婆,好女人是一所学校,反过来,坏女人也是一所学校,张成亮在老婆这所学校里学到了八个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一句话,再大的事也不在脸上显山露水。
用乡下人的话来说,叫心窝子深。
张成亮没想心窝子深,他只是觉得,没什么事能让自己激动而已。
老婆不乐意了,说,张成亮你什么意思,娶了我还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老婆的意思很明白,张成亮应该把日子过得欢天喜地的才是正经。
老歌咋唱的,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呢。
张成亮却欢喜不起来。
老婆说不行,我得培养你,一个不会激动的人,在社会上会四处碰壁的。
张成亮就留了心去观察老婆。
远远的,一个妇人牵着孩子过来了,老婆立马撒着欢儿迎上去,瞧你,啧啧,孩子都这么高了,你还保养这么好!
妇人被老婆夸出一脸的笑,张成亮疑惑了,那妇人都长成俄罗斯风格的腰身了,也叫保养得好?
妇人一脸幸福地走了,脸上还飞上了红霞。
看你,都夸得人家急促不安了,张成亮说。
老婆一瞪眼,那是我夸得还不够!
瞧瞧,这么点小事都激动上了,张成亮感慨了一句。
也是的,自己咋就不能激动一回,让脸上也飞上红霞呢!
张成亮就扎下脑袋,使劲回想这么多年究竟有什么值得自己激动的事。
一想还真想到了一件。
那是他考上大学去领通知书时的事了,跟他同桌的宋涓也去领通知书。
宋涓当时吧好像请他喝了一罐可乐,张成亮打小到大没喝过可乐,他家穷,张成亮以为这罐可乐是有深意的,张成亮就期期艾艾承诺说,我以后,会让你天天喝上可乐的!
宋涓吃吃捂着嘴说,一罐可乐,你想那么远干吗,都照你这么想,我以后不得用可乐洗澡啊,你知道我请多少人喝过可乐,请你喝是想让你知道怎么揭拉环,免得上大学了给我们同学丢脸。
那时他才晓得,人家宋涓根本没在意的,他的脸上当时肯定飞上了红霞。
对了,宋涓,要再碰上她,自己一定让她洗个可乐澡!张成亮在一天开车上班时这么想,这么想时他的手还在方向盘上抖了一下,是激动的,他晓得。
车在过十字路口时,一个女人骑着辆三轮车从他车前穿过,面孔是那么的熟悉,真的是宋涓呢,啥时成踩三轮送货的了?
前面的红灯明明白白亮了,可街道边的人们眼睁睁看着一辆轿车失控般撞过来,把那辆三轮车上的可乐罐撞得水花四溅,一股股褐色的液体漫过了宋涓慢慢倒下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