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参考了周习孟家周围许多早点摊的食品制作过程,看他的反应昨天被我吓得不轻,我决定今天带着早点摊信息去告诉他哪家的早点最干净最好吃,不知道这会儿他是不是已经跑了,不过不管他跑到哪里,庞大的鬼群军团总能帮我找到他。不得不说周习孟德生活简直猪狗不如,狭小的客厅被垃圾大军侵占的严丝合缝,进了他家大门之后我的双脚毫无落脚之地,一路飘到他的床头,周习孟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打呼噜,旁边的闹钟声估计都没他的呼噜声大,他的睡颜是如此的甜美和幸福。我心里小小的别扭了一下,猜想可能是昨天对他的惊吓令他耗费太多体力反而睡的很好。我躺在他的身边转头对他无比风骚的吹气,这招在活着的时候很被情人们受用,稍微对着他们的耳根子吹吹热气,我一整天都会过的很爽。可现在不一样了,周习孟双手在床上一顿乱抓终于揪住了被子的一边,往上一搭将自己的脑袋以下脖子以上盖了个严严实实,而且无比惬意的翻了个身背对着我,我表示很生气,因为周习孟抓被子的时候是从我的胸口穿过去的。
“江梓桑!”为了表达我的愤怒,我双手合成喇叭对着他的耳朵大喊。周习孟德眼睛霎时睁得又圆又大。我躺回枕头上拍拍他的肩瞪他转过头,周习孟缓缓转过头来,神情就是见到鬼般的模样,事实上他的确见到了鬼。然后他迅速从床上跳下床而且不忘拉起被子裹住自己的裸露的身体。我爬起来站在他的面前,脑袋刚好顶着他的喉结,然后抬起头看着他,含情脉脉的说:“周习孟,早安!”
周习孟把被子紧紧了退后靠墙,颤颤巍巍的出声,“桑桑姐!”他的声音朦胧又喑哑,但我竟然感觉有几分动听,于是对他牵出一个无比温柔的笑容。“乖!去洗漱,先打电话叫大记包子家的烧麦,点双份哦!”
周习孟机械地点点头,看起来已经接受了我的求助。叫好外卖之后他走进卫生间,然后我听见极为明显的落锁声。不过我决定假装没听到。
周习孟在卫生间待了很久,等他出来的时候早点也送了过来,我坐在沙发上冲他招手拍拍左边的空位示意他坐过来,周习孟穿过层层垃圾与脏衣服的围堵终于坐了下来。
“我一早看过他家包子制作过程,那肉馅,连着苍蝇剁进去都不管,以后别吃他家的包子,只有烧麦能吃,做完包子再做的烧麦,大肠杆菌啊什么的都已经被包子皮儿吸走了,所以你放心吃!对了你最喜欢吃什么早点啊?哪家的?,我改天去看看。要吃干净健康的食物,不要生病,才能好好帮我找原因嘛!”我揽着他的脖子靠过去,“诶,怎么不吃了,烧麦可以的,很干净。看这卖相,味道应该还行的。你家周围这几家,算他家还算厚道点的了。你不吃就没得吃了。”周习孟没话说,脸颊抽了抽还是把烧麦放下了。“桑桑姐,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帮你啊。”
“周习孟,这么多年你回过福利院么?”
“恩。”周习孟点点头,然后开始继续啃他咬了一半的烧麦。
“我也回去过。有一次我回去,把钱给院长,厚厚的一沓。那时候我在服装店打工,工资太少了,刨去必须的花销我攒不了几个钱,第一次发工资的时候,我给自己留了三分之一,剩下的都装在信封里。我站在院长办公室窗口,很紧张,手心都是汗,信封上都起指印了。我正要走进去,看见珂珂正往院长手里递信封,很厚的一沓。忽然就觉得很羞愧,珂珂是和我一起进入社会的,但她的信封比我的厚太多了,所以我攒了很久很久才有勇气回去把钱交给院长,我记得那天他的笑容很温柔,他拉着我一起去看你们,然后一起去吃饭。那天我很自豪,而且觉得你们看向我的目光里都透着崇拜与自豪。但你知道为什么从那以后我没再来过么?因为院长送我到门口的时候对我说了些话。他说,桑桑,你是个好孩子,社会上鱼龙混杂,钱赚的多少没关系,但千万小心不能走错了路。你这么聪明又漂亮的孩子,一定要珍爱自己。要向珂珂一样,好好生活。以后常回来看看孩子们和我,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他说完我就哭了,因为我以为他知道我把那里当成家。后来我回到小出租屋,打开包,里面是我给院长的信封,厚厚的一沓。”我转过头看向他已经有些含泪的目光。问道:“你还是不知道我为什么再没回去是不是?”
周习孟恩了一声。
“因为那天珂珂把钱交给院长的时候,我看见院长拿出一个小本本很认真的一笔一画的写下了珂珂的名字和数额,然后给珂珂写下了一张她并不想收下的收据。”周习孟啃烧麦的动作停了下来,我抓了抓他的手。他自觉的翻开了手掌。我忽然想起来他是会画画的,于是开口提醒他。
“车祸的时候我是当场死亡,都没反应过来魂魄就离体了,也不知道脸被撞成什么样了,你现在这么怕我,是因为我的脸很恐怖么?”
周习孟猛地狂摇头,立即解释道:“不是,你的脸没事儿。还像以前一样,很漂亮。”
“得了,不用骗我!反正除了你,也没人看得见我,漂不漂亮无所谓了。”
周习孟反驳道:“真的,你和从前一样漂亮,不信你照照镜子。”
我冲他房间一整堆得垃圾瘪瘪嘴,周习孟立即起身去从垃圾堆里翻找出一面镜子,难为他竟然有镜子,更难为他居然能这么快的找到,他把镜子举到我面前,露出重逢之后对我的第一抹笑容。我摇摇头。表情有些无奈有些失望,当然是装出来的,他顺着我的视线往镜子里一看,里面除了他的半边脸以外没有我的半点痕迹。有些悻悻地把镜子放了下去。
“你不是会画画么?”我只好提醒他,不得不吐槽,周习孟真的是一如既往的胆小和······笨!
他一拍脑门清脆地一声响儿。然后转身从房间拿出来纸笔。
他画画的时候我问他,“你说说你到底是怕我什么?”
周习孟的笔尖一直不停地在动,他神情专注,目光在我的脸和纸上徘徊,说:“你是鬼。”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能看见鬼的。”
“打小就能看见。”
“你没长胆光长肾了是吧!”
“小时候我不知道那是鬼,我和鬼聊天,别的小朋友说我对着空气讲话告到采姨那去了,采姨就带我去看病,医院里好多只鬼都跑来跟我说话,有些长的很吓人,我一边哭一边让他们走开,医生就对采姨说我可能精神有问题,要做进一步检查。但是采姨没带我再去做检查,直接把医生的话告诉了院长,后来大家就都说我是神经病都欺负我。我也以为自己真的是神经病。慢慢地我知道你们和我不一样,只要我不和你们讲话大家对我的态度就会好一点,我于是就假装自己看不见你们。再后来福利院给大家做全面体检的时候,想起来要给我做一个复查,我各方面都很正常,他们也就不觉得我有什么了。”周习孟的语速很均匀,说起这段往事没有任何波澜,也是个心大的孩子。我和他一来一回地聊着天很快他就画好了,把画递给我,素描纸上我的脸的确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狰狞,和我记忆中的样子相差无几,只是发丝有些凌乱,眼睛也有些微肿,我想我以后就只能是顶着这头鸡窝瞪着眼珠子的面容示人,有些后悔,“真后悔啊!真早知道那天会定格我最后的遗容,应该好好打扮一下再出门。”我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对他说。周习孟咧着嘴笑了笑。
“桑桑姐,我一定会帮你往生的。”
八点半的时候周习孟准备出门去上班,我坐在沙发上目送他,“你找个钟点工来帮你收拾收拾,这地哪还能住人啊,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回头细菌感染生病可怎么办。我要还活着,肯定亲自动手帮你收拾。”周习孟的动作定了定,笑着应了一声好,关门前又转过头对我说了这么句话。
我就说,这世上没有我搞不定的男人嘛。
周习孟去上班后没多久,我回到十字路口,扶着那根杆子有一丝丝找到属地的感觉,俨然把这里当成自己的落脚点了。我坐在人来车往的十字路口,开始想怎样让周习孟帮我,我想了很久的事情,一直也没有头绪的事情,就是因为我完全不能接触物体,只能看和听,而我想知道的过去,都已经是再也不能轻易看见和听到的,我需要周孟习帮我去调当时车祸现场的录像,因为我想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在我的思绪还混沌的时候,一定发生了我并不清楚的事情。
我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再次看见上次那个穿过半座城市却只和人聊天的女人,她今天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肩带边以蕾丝修饰,下摆不规则的轻纱随着她的动作飘扬起来,妆容清淡,嘴角噙着淡淡地浅笑慢慢走近上次的那辆车。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她的笑容我竟觉得她其实是喜欢那个男人的。于是我鬼使神差地跟着她又一次地上了那辆车,要知道我从来不重复跟着同一个人。我坐在驾驶座的后座如同上次一般抱着男人的腰,仅仅只是微弱的手感,我也觉得他身材一定超级棒,脱光了肯定更令人血脉偾张!他们没有像上次一般地聊天,男人将车开到一个静谧的公园旁边停了下来,但两个人依然什么话都没有说,我几次都看见那个女人转向头看着男人牵动嘴角,却又放弃般的扭过头去什么也没说。她大概是再等男人开口。
“这段时间谢谢你。”男人终于开口了,但声音冰冷的可怕,女人转过头看着他,眼中的泪水泫然欲滴,但嘴角却勾起了一个弧度,就像上次的那抹苦笑,“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在你之前也遇到过对我说这话的男人,不用谢,各取所需,谁也没有欠谁。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转眼就一年了,从你第一次找我,我就开始期待下一次,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每次你约我都是我在聊自己的事情,从前我总觉得自己的生活毫无意义,即使有人要给我立书作传也终究只是一堆无用的文字,每个人都可以套用的文字。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令我说出自己全部,直到你约我讲自己的故事,我才知道,有这么一个能听我说自己的人有多好。才知道,原来我也并非一无是处。你和我从前遇到的男人都不一样。说谢谢,应该是我要对你说。”
“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那些男人要你做的,我并不想从你身上得到。我从你身上要的,那些男人都不想从你这里要而已。各取所需。”
他的话透着刺骨的寒凉,女人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我看着她一边微笑一边落泪,终于确认她就是喜欢他的,但她很聪明,太清楚男人对她除了利益关系并没有半分情感,纠缠也只是徒劳,不如忘记,各自都留个好回忆。我把手从他的腰上撤回来。没有良心的男人,我活着时见过太多,没有心的男人,死后也见到了,前者令人恶心,后者令人畏惧,我虽然没有什么好怕的,但却不喜欢和这种男人处在同一空间。
男人递了纸巾给她,她接过纸巾擦掉泪水,对他笑了笑然后告别。
“恩,那么再见。”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想在这个公园走走。”女人开门下车,最后对他笑着挥挥手告别。
“真漂亮,只比我差一点点。”
看着她的笑颜,我才发现她真的很漂亮,禁不住感叹了一句。
我正准备下车,脚下却传来的拉扯感,我回过头,发现自己的裙子上竟占着一枚小小的袖扣,心扑地跳了跳。除了上次看见周习孟的目光,这是我第二次感受到心跳。因为那枚袖扣是悬空的,他是真的粘在我的裙子上,我惊愕的将视线往上走,男人正透着玩味的神情看着我。我的心又跳了跳。
我看见了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