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风堂是澳门一个很偏僻的小巷。
孙中山只身一人雇了一只小船渡海来到澳门。他弃舟登岸,走过一段崎岖不平的卵石上坡路,来到顺风堂4号。
柴门小院,牵牛花爬满墙头,小院里种满了各种花卉,一片蝶舞蜂喧的嗡嗡声。
孙中山十分感慨,推推门,竟然没锁。
他怀着激动的心情走过丝瓜棚下,叫着:“粹芬!”没有人应。
房门也没有上锁,孙中山推门而入。
他本想给陈粹芬一个惊喜,却不料屋子里没有人。但他猜想人一定不会走得太远,不然不会不锁门。
孙中山仔细地打量着陈粹芬的房间,只有一间屋,起居会客用餐是多位一体的。屋里有一张大红木床,还有一张小竹床,显然是她收养的女儿住的。
整洁而朴素的卧室里,墙上悬着一张孙中山的摄影肖像。
孙中山转了一圈,坐到了桌前等待。
桌上时钟滴答地响着。
忽然,孙中山发现了梳妆台下压着一张纸。
他抽出纸来,原来是陈粹芬留下的信:我知道你会来看我的,为了你这份情,我预先说一声谢谢了。你不要等我,我暂时离开了家,我虽见不到你,可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梦里,在我心中。如果不是我的病,我会有更多的幸福,可为了你,我忍痛斩断了我的情丝,我在你身边有过十几个年头的日日夜夜,我已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见其字如闻其声,孙中山只觉得一阵阵悲从中来。看来,陈粹芬不是因为疏乎而忘记了锁门,而是故意留了门让他进来,让他能看到这封信。
难道你露一面都不行吗?
孙中山知道,陈粹芬怕的是自己旧情复萌,更怕孙中山不顾一切地再把她带走。
泪水顺着孙中山的脸颊淌下来。
他从怀里拿出一对碧玉耳环,正是当年陈粹芬出走时留给孙中山的,孙中山在最难的时候也没有送进当铺换钱。
他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耳环,把其中的一只挂在了梳妆台最醒目的地方。
他把另一枚又珍藏到怀中,还有陈粹芬的那封信。他茫然地在屋子里转了一会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压在妆奁盒底下。刚要走,又转回来,掏空了上衣、裤子所有的口袋,掏出了所有的钱,包括硬币,只留下了一枚有华盛顿头像的金币,那是宋庆龄7岁那年给他的,他把所有的钱都扔下后,才离开柴门小院,一副怅惘若失的表情。
出了门他惆怅地前后左右张望,希望能发现隐藏起来的陈粹芬,然而见不到她的影子。
天气酷热难当,树叶子都晒得打了卷儿,石头马路上没有几个行人。孙中山凄凄凉凉地来到渡口,想回翠亨村去。
孙中山找到了一个撑船的老头,说要去香山县的翠亨村。
老人说要半块光洋的摆渡钱。
“行。”孙中山跳上船,却想到兜里已经分文皆无,就商量道:“上了岸再给行吗?”
老人说:“不是我信不过你,吃过亏呀,这么远的路程,把人送过去了,你说没钱,我还能再把你运回来吗?”
孙中山忍不住笑了:“说得也是。”他又跳上了岸。
老汉说:“怎么,莫非让我说对了,你真的没有钱?”
孙中山老老实实地点点头,他从钱夹里倒是摸出那块金币,那是宋庆龄送给他的,小孩子的心意。他犹豫了片刻,终于又藏了起来。
老汉说:“可看不出你是个没钱的人。”他是看装束下结论。
孙中山一筹莫展地在海边走来走去。
这时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跑了来,奶声奶气地问孙中山:“你是孙文先生吗?”
说这话的时候,方才拒绝载他的船工打了一个愣,注意听着。
孙中山对小女孩说:“我是孙文,你怎么认识我?”
小女孩抿着小嘴一乐,说:“妈妈不让说。”
孙文问:“你妈妈是谁?”
小女孩说:“你别管了,你是不是没有过海的船钱了?”
孙中山更是惊奇,但立即醒悟了:“你叫孙仲英,对不对?你妈妈叫陈粹芬对不对?”
小女孩用反问表示了认同:“你怎么这么会猜呀?”
孙中山捧着孙仲英的小脸蛋,在脑门上亲了一下,说:“你知道你该叫我什么吗?”
孙仲英说:“妈妈说我再长大几年,她把我送回翠亨村去,让我归宗呢。”
孙中山大为感动:“走,我们去找你妈妈去。”
“她不在。”孙仲英说,“你找不着她的。”
孙中山长叹一口气。
小女孩把一块光洋举到老船工眼前:“老爷爷,这钱够吗?你摆渡他过海,行吗?”
老者对孙中山说:“我都听明白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孙中山先生,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快上船,不要说要船钱,你坐一回我的船,就是倒找给你一块大洋,我也乐呀。”
孙中山笑了:“方才叫你笑话了。”
“这没什么。”老者说,“没听古书上说吗?分文憋倒英雄汉呐,秦琼逼急了不也卖马吗?”
孙中山跳上船去,对孙仲英说:“再见,听妈妈的话。”
孙仲英举着那一块光洋,问:“这个,你不要了吗?”
孙中山伸手接过来,合在掌中,说:“谢谢你,谢谢你妈妈。”
小船划向大海远处了,孙中山依然伫立在船头,他想看见陈粹芬,望眼欲穿也无济于事。可他相信,陈粹芬就在他视角的盲区里,离他很近、很近,在凝视着他。
大海的波涛在单调地拍打着船舷。孙中山心中好不凄楚。
1912年8月,当上大总统3个月后的袁世凯派了程克、张日方两员特使专程到沪,接孙中山北上进京。
孙中山偕夫人卢慕贞、秘书宋霭龄和革命党人居正、魏宸组等人登上了平安号轮船。为北上的事,好多人认为凶多吉少,至少不能对袁世凯不加防范,但孙中山认为既已答应了,就不能失信于袁世凯。
就在轮船启锚前,尹维俊突然出现在孙中山的舱中,她一身学生装,人也去了不少豪气,变得儒雅秀气了。
孙中山说:“唉呀,你怎么来了?你姑姑呢?书念得怎么样?”
尹维俊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没意思”,马上说她闯到船上来,不是来叙家常,而是要拼死阻止孙中山进北京的。她认为那是入虎狼之地。
孙中山和宋霭龄、居正都过来相劝,说袁世凯不会加害孙中山的,让她放心回去念书。
没想到尹维俊怒气冲冲地说:“你们谁管孙先生死活,你们谁把他的安危当过一回事?”说到这里她大哭了起来。
孙中山知道她是一片诚心,就好言相劝,总算托送行的人把她带下了船。
宋霭龄几次想说的话,又在舌边了,但她还是没有多嘴。她以一个女孩子特有的敏感,已觉察到尹维俊对孙中山的不同寻常的感情。那除了用刻骨铭心的爱情来解释,还能是什么呢?
孙中山是8月23日到达天津的,都督张金波、警道杨以德和交涉使王克敏,以及同盟会的张继一大批人到码头上迎接。下午3时,由袁世凯的代表教育总长范源濂、工商总长刘揆等专使陪同乘专车进京。
北京欢迎孙中山的隆重令他吃惊。
北京扎起了几座欢迎牌坊,军乐、礼炮、官民夹道的场面是空前的,就是孙中山乘坐的黄缎座位金漆朱轮的双马车,也是袁世凯特备的,据说这是从前摄政王载沣的专用代步工具。
孙中山的车驾是从正阳门入城的,连大清门也洞开了。
望着这旷世殊荣的盛大仪式,百姓在评论孙中山功劳盖天的同时,也说到了袁世凯的胸怀风度。
当天晚上,袁世凯接孙中山到总统府见面,此时的总统府是在铁狮子胡同了。袁世凯见孙中山进来,毕恭毕敬地脱帽行礼,他胸前的大总统勋章上的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十二章熠熠闪光。在碰杯敬酒时,袁世凯很诚恳地说:“先生肯惠然前来,殊为欣慰。刻下时事日非,边警迭至,世凯识薄解鲜,深望先生有以教我,以固邦基。世凯忝负国民负托、用敢代表四万万同胞,求赐宏论,以匡不逮。财政、外交甚为棘手,尤望先生不时匡助。”
孙中山立刻对袁世凯有了好感,看他那诚恳的低眉重目的表情,孙中山也感到很多人是误解了他,看起来,他绝无不忠于国民之意。
他们在第三次会晤时,袁世凯向孙中山请教了欧美的政治、经济与社会状况,他们也谈到了国内的蒙藏问题。孙中山一针见血地指出,“蒙藏离叛,****活佛实为祸首。若能广收人心,施以恩泽,一面以外交立国,倘徒以兵力从事蒙藏,人民愚昧无知,势必反激其外向。”袁世凯深表赞同。当时的****十三世正在发起“独立”运动,他的后台是前英印总督明托,叛军居然占了江孜、日喀则,又于6月攻占了江卡、理塘等地,包围了康定。袁世凯听了孙中山的话,派四川都督尹昌衡和云南都督蔡锷进兵平叛,才收复了失地。
孙中山说到要使中国富强,非大修铁路不可,孙中山说他在10年内要修20万公里铁路,问袁世凯,你10年工夫,可否练兵500万?袁世凯笑着允诺,并说这一来中国就没人敢欺侮了。
在他们第四次相见的西餐宴会上,袁世凯在席间祝酒时高呼“中山先生万岁”,孙中山在致完答词时也喊了“袁大总统万岁”。
孙中山彻底被袁世凯所征服了。孙中山想的是他的民生主义的全面实施,而袁世凯则想利用孙中山和革命党人的威望,顺利地在全国完成政治统一。应当说孙中山的北上进京,为袁世凯帮了大忙。此时孙中山并没有察觉。
短短一个多月的北京居留期间,孙中山与袁世凯竟有13次直接会谈的机会。有一次孙中山谈到耕者有其田时,他想一定会遭到袁世凯的反对,没想到袁世凯点头称是。孙中山事后问送他回住处的梁士诒,这是怎么回事。梁士诒说,袁世凯生长在北方,北方自耕农多,很少有南方那样的佃户,所以袁世凯以为早已耕者有其田了,这还有疑问吗?
孙中山放心了,此后带人走遍半个中国去实地勘察铁路,后又亲自到日本去考察,他真的以为到了彻底圆他民生主义之梦的时候了。
袁世凯对孙中山更是放心了。在孙中山遍游天下的时候,袁世凯对他的亲信段祺瑞、赵秉钧说:“孙中山倒是不管事了,他考察了那么多地方,看来真的要办铁路了。”
段祺瑞说:“孙中山是个好好先生。”这是他的真心话。
袁世凯说:“我原以为他让位给我是虚情假意呢,没想到他倒痛快。他来北京,我与他交谈13次,我看孙中山这人真是个不用防备的君子。”
袁世凯说的也是肺腑之言。
“黄兴呢?”段祺瑞说,“他是第二号有威信的革命党啊。”
袁世凯说:“也是个城府不深的人。我一接任总统,黄兴不是就宣布南北统一大功告竣了吗?他真的不想做官,要归隐林泉了呢。”
赵秉钧说:“宋教仁是个难缠的主儿。”
“是啊,”袁世凯说,“孙中山虽是他们新建的国民党的理事长,其实不管事,权在代理理事长宋教仁手中。他把许多国会议员都发展成了国民党员,他想得倒美,他想在议会选举获得胜利,把权抓过去。我一直在盯着他呢。”
段祺瑞也认为宋教仁不可不防,去年10月,他说回长沙去看望分别10年的老母亲,可他一路上也没闲着。从长沙到武汉,再到上海、杭州,所到之处发表演说,抨击时政,他以为眼下就是他们的真共和了,像模像样地竞选、拉选票。
袁世凯冷笑:“2月19日,宋教仁在国民党上海交通部的欢迎会上发表演说,指责我的政府是‘不良政府’,传说宋教仁要出来组阁呢。上海是国民党的大本营,已经成了他们策反政府的基地,不动手不行了。”
赵秉钧说:“我早进过言,非武力不足以震慑,不能手软。”
“不必大动干戈。”袁世凯说,“擒贼先擒王,让宋教仁尝尝我的厉害,再次第削平。”
段祺瑞相信袁世凯已有成谋在腹,他不便于戳穿就是了。
其实在他们这次谈话之前,袁世凯已对赵秉钧面授机宜了。
赵秉钧领了袁世凯的密令,连夜把亲信洪述祖叫到家里。这洪述祖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现在当着内务部秘书长。
赵秉钧对他说话不用拐弯,简明地说,宋教仁不除,国无宁日,看来是下手的时候了。
洪述祖问:“袁项城有手令吗?”
赵秉钧说:“我这个国务总理亲口发令还不管用吗?袁公倒是没有直接让我们谋杀宋教仁,不过恨宋的切齿之声可闻。干成了,准备领重赏吧,怎么样?上海有可靠的人吗?上次你提到的姓应的怎么样?”
“这人把握。”洪述祖说,他是宁波人,原是帮会里的人,据说,当过孙中山的卫队卫士,后来因为犯纪律被开除了。但陈其美赏识他,保了下来,现在当着江苏驻沪巡查总长。这是个有了金钱、美女可以杀他亲爹的人。
赵秉钧说:“好吧,你去办。要快。”
应桂馨是个浅白麻子,一脸烟容。他不会直接去当刺客,他一直在物色人。他有个嗜好,喜欢收藏古玩、字画,常与画贩子王阿发打交道。这一天,王阿发又拿了几张画来让他选,应桂馨知道这王阿发三教九流的人都交往,就想托他找杀手。
应桂馨看过几张山水、花卉,问王阿发:“还有真品吗?”
王阿发说:“这几张都是真品,石涛的这张,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到手的。”
“是不是赝品,过一会儿我的朋友来了一看便知,你骗不过去的。”
王阿发说:“老主顾了,我能拿赝品骗你!”
应桂馨说:“很发财吧?”
“马马虎虎,”王阿发说,“糊口而已。”
应桂馨道:“有发财的机会你要不要?”
王阿发说:“钞票又不咬手,岂有不要之理?”
应桂馨把他叫到里屋,关上房门,问:“你有胆大心细、枪法好的可靠朋友吗?”
“这可没有。”王阿发想了想,又说,他想起一个,是国民党里一个高官的卫队士兵,好像在陈其美的卫队里的,他的枪法好,百步穿杨。
“你去找找他。”应桂馨说,“事成了,他1000块,你1000块,响当当的现大洋。”
“要刺杀什么人啊?”王阿发说。
“这个人。”应桂馨拿出了一张宋教仁的照片,后面有‘宋渔父'3个字。
“不认识。”王阿发说。
“把照片拿去,找到了人叫他带着,什么时候动手再等通知。”应桂馨说。
“人家若不干呢?”王阿发问。
“不干可以,可不准乱说。”应桂馨威胁说,若是泄露出去,第一个没命的就是他!
“知道了。”王阿发说。
王阿发物色的人叫邓文斌,是陈其美的部下。王阿发借故请他到四川北路一家上海餐馆吃饭。
画商王阿发与穿军装的邓文斌一边饮酒一边听音乐。
“喝,多喝几杯。”王阿发殷勤相劝。
邓文斌道:“你卖古画发财了吧?怎么舍得请我喝酒?”
“这年头,干什么都发财。”王阿发神秘地伸长脖子说,“干掉一个人,就能得千元赏金,又有官做。”
“杀人越货?缺德。”邓文斌说,“叫巡捕房抓去,一辈子完了,不花这造孽的钱。”
“胆小鬼。”王阿发说,“这事有来头,包管巡捕房里不抓你。”
“不行。”邓文斌说,“你白花一顿饭钱了,我枪法虽好,我是革命党人,不干这事。”
“好,好,不勉强。”王阿发只得作罢。
阴影正悄悄向宋教仁铺展开来,而此时热衷于在北京大大施展一番的宋教仁全然没有警觉。
1913年3月19日,宋教仁动身去北京的前夜,他在寓所里召集了一些国民党的干部开会,陈其美、于右任等都到会了。
宋教仁认为,他必须马上进京,因为袁世凯已于今天发布命令,规定4月8日举行民国国会开幕典礼,来电报要求议员到北京集合了,他准备明天动身。
于右任说:“我总觉得气氛有点不对,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你不是说你回长沙探母时,就发觉有人暗中跟踪你吗?”
宋教仁自负地说:“我们堂堂之阵,正正之旗,不怕明枪暗箭,民众自有公论。”
陈其美说:“外间都风传你将代表国民党组阁当总理,袁世凯能容下你这颗沙子吗?你小心一点是对的。”
宋教仁背仰在沙发里,哈哈大笑:“若是这样谨小慎微,只好因噎废食了,我谅他袁世凯也不敢那么卑劣。”
陈其美说:“你要小心,他们说不定会暗算你。”
宋教仁听罢,更是大笑不止:“笑话,向来只有我们革命党人暗杀别人,我不信他们也捡起我们的武器。”
于右任说:“小心总不为过呀。”
宋教仁乘坐的火车是第二天晚上10点从上海站发车,来送行的人很多。
黄兴、于右任、廖仲恺、陈其美等人簇拥着容光焕发的宋教仁步入沪宁站的候车室,旅客很多,拥拥挤挤,他们站到了一边。
廖仲恺看到了一个穿风衣的侏儒,没有行李,不大像旅客,这走走、那站站,眼睛不时地溜他们一眼。
廖仲恺扯了黄兴袖子一下,让他注意那个小矮人,说很可疑。
“是个扒手。”黄兴不介意地说,“小瘪三。”
廖仲恺警惕地四顾人群,说:“此次去北京,是一场政治决斗,你应慎重防卫。”又特意把两个警卫召到这边,亲自布置,要时刻防备万一。
两个警卫说:“我们会身不离理事长寸步的。”
“多虑!”宋教仁依旧谈笑风生,“我此行统一全局,调和南北,正正堂堂,何惧之有?国家大事,虽有危害,也在所不惜。”
车站的铃声响起来,他们都从椅子上起身,向剪票口走去。
开往北京的火车呼啸着进了站。
当他们走到剪票口时,宋教仁剪了票,回过头来向黄兴、廖仲恺等人挥手告别时,忽然那个穿风衣的侏儒拼命往前挤,他块头小,干脆从人们腿底下迅速钻过来,靠近了宋教仁。
说时迟那时快,侏儒躲在人群后,以左臂为支托,向宋教仁连开3枪,宋教仁立即倒地,候车室顿时大乱。
黄兴、廖仲恺等人扑过去扶宋教仁,宋教仁大叫:“我中枪了,抓刺客呀!”
宋教仁的卫士不知杀手在哪,忙乱地追赶几步,又踅回来。
侏儒武英士个子小趁慌乱之际扔了枪,混在旅客人流中溜出去了。
宋教仁被抬到了就近的上海铁路医院。
宋教仁伤势沉重地躺在病床上,医生忙着为他包扎,注射止血针。医生说:“出血太多,要立即手术,”并且回头叫,“护士长,准备血浆。”
护士长应声跑步而出。
宋教仁从昏厥中苏醒过来,目光在黄兴等人脸上扫视一遍,手抖动着,抓住黄兴的手,说:
“你替我,给袁世凯发一封电报……”廖仲恺说:“都到了这地步,你还相信袁世凯吗?你怎么不想想,谁会对你这么恨之入骨啊!”
黄兴不想让宋教仁太失望,对现实太悲观,便用鞋尖踢了廖仲恺一下。
黄兴望着宋教仁那一双渴望的眼睛,说:“你说吧,钝初,我一定会替你拍电报给袁世凯的。”
宋教仁点点头,喃喃地说:“开诚心,布公道,竭力保障民权,只要国家有了一部确定不拔的宪法,我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黄兴说:“我这就去发。”
“等等。”宋教仁抓住黄兴的手不放,“克强,你我自反清以来,朝夕相处,没想到……他们真的向我下了毒手。我调和南北,为中国共和熬尽了心血,没想到世人不谅,这是我死不瞑目的。”
宋教仁环视一周,又拉住于右任的手,放到自己胸前,嘱托道:“我只有三件事拜托各位,一,所有我在南京、北京及东京寄存的书籍请帮我捐入南京图书馆;二,我本家寒,老母尚在,我死后,请克强和各位为我照料;三,各位不要以我为念而放弃责任。”
护士们推着手术车进来了,正要抬人,医生走近床头看了看垂危的宋教仁,摆了摆手。
年仅30岁的宋教仁已经带着永生的遗恨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黄兴和于右任的手仍然紧紧地攥在宋教仁手中。
黄兴满脸是泪,他发誓地大喊:“一定要查出凶手,大白于天下!我国民党哪怕什么事都不干,也要全力以赴,查出凶手!钝初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去找人啊!去找公共租界巡捕房,去找闸北警察局!”
廖仲恺、陈其美等人说:“我们马上去办。”
袁世凯很会贼喊捉贼,宋教仁遇刺的第二天,他从北京发来了慰问电,声称“众目昭彰之地,竟有凶人敢行暗杀,人心阴恶,法纪何在”,并且煞有介事地电饬江苏都督程德全“迅缉凶犯,穷纠主名,务得确凿,按法严办”。
更为奇怪的是,不久,在上海市面上流行一种说法,说刺客是陈其美主使,陈其美素与宋教仁不睦,是想取代宋教仁的国民党代理理事长一职而火拼的。
陈其美怒不可遏。他认为此案不破,一来对不起宋教仁,二来会引起国民党内部的猜疑、分化,他与黄兴做主,出一万银元的重赏捉拿元凶。
赏格一出,陈其美的部下邓文斌提供了重要线索,他把几天前画商王阿发拿了写有“宋渔父”字样照片雇他为杀手的事说了。
陈其美意外地惊喜不止,’宋渔父‘不是宋教仁的号吗?
抓到王阿发不难,王阿发很快地供出了应桂馨。
陈其美十分后悔,怎么用了这样一个人呢!黄兴问应桂馨是个什么样的人,陈其美说,过去底细不清,一细查才知道,他是清末上海青帮里的一个大流氓,捐过候补知县,帮他攻打过制造局,后又到咱们南京政府卫队里混过几天,因为行为不端让孙先生开除了。后来他伪装自己,又回陈其美这来了,当上了巡查长。
陈其美说这事他有责任。至少是用人失察。
黄兴说:“现在我们不谈责任了,不谈教训了,要谈,太多了。我们总是麻痹大意,钝初大祸临头的前几分钟,还不相信有人要拿他开刀呢。”他嘱咐几个知情的人,不要公开应桂馨的身份,否则谣言会更盛,陈其美的手下人杀宋教仁,不正好应了市井流言了吗?
陈其美说:“凶手的特征很明显,是个侏儒。”
黄兴说:“对了,那天在场的人都看见了,凶手是个仅有3尺多高的侏儒。我想,封锁了上海,不愁抓不到他,上海一共才能有几个侏儒!”
陈其美说:“我和于先生也是这么想的,好在这次巡捕房很配合。”
黄兴拍拍桌上的电报,说:“袁大总统也来了急电,不管真假,也在催办。”
陈其美说:“这可能是个诸葛亮哭周瑜的手腕。”
黄兴说:“那不管它,出水才看两腿泥呢。”
这时于右任跨进来说:“正凶武士英已经抓到了,他躲在租界石库门里。巡捕房说,他原是个兵痞,当过云南七十四标营管带,他说他杀宋教仁无人唆使,是为全国人民报仇。”
“胡扯!”黄兴说,“去大胆地抓那个应桂馨吧,一对质就真相大白了!”
陈其美匆匆离去。
应桂馨不在家,经审问家人,知道他常去迎春坊妓院,也常去赌坊,陈其美下令兵分几路去捉拿他。
黄兴的卫士长黄惠龙假扮嫖客先来到迎春坊探虚实。
在楼上妓女李桂玉的房间里,传出阵阵调笑声,应桂馨和一个少将军阶的人正与几个妓女在打茶围,床上支着大烟灯。
楼下,老鸨正在收一个嫖客的钱,这个嫖客的眼一直往楼上房间溜。老鸨说:“不行,你是穷无赖,兜里没有钞票,也想来寻欢作乐!”
嫖客央求地说:“下次补齐……”
“概不赊欠,”老鸨喝令,“把这个穷瘪三轰出去。”
其实这个“瘪三”正是黄惠龙所扮,他眼看要被推出去时,陈其美、于右任带着巡捕房的人一拥而入,后面押着两个人,没绑着的是做字画生意的王阿发,绑着的是侏儒武英士。
“瘪三”马上凑过去对陈其美附耳低语。
老鸨出来干涉:“哎,你们干什么?你们别断我财路啊!”
一个巡捕说:“我们执行公事。你再叫,先把你抓起来。”
老鸨吓得噤若寒蝉,不敢作声了。
一同来的陈其美问老鸨:“叫应桂馨的在哪个房间里?”
“应,应大人啊!”老鸨说,“在,在楼上左手第二间,在李桂玉房里。”
黄惠龙说:“跟我来!”早一个箭步上了楼,老鸨恍然,叫了一声:“天呐。”
巡捕们一拥而上。
当应桂馨警觉地推开怀里的妓女跳起来拔枪时,巡捕们已经把枪顶到了他脑门上。
妓女们吓得尖叫着夺门而逃。
应桂馨说:“我是堂堂的江苏巡查长,你们凭什么抓我?”
陈其美说:“凭你刺杀国会议员宋教仁!”他推出了王阿发,“没有人证,不会来抓你的。”
巡捕问:“是谁指使你干的?”
应桂馨企图狡赖:“这是血口喷人。”
这时另一伙巡捕拥了侏儒凶手武英士进来了,陪同的国民党人陈惠生说:“你睁眼看看,这是谁!”
一见了武英士,应桂馨傻了。
陈其美说:“你说不出主谋,就是你,马上处死你。”
应桂馨垂下了头:“是,是我一时糊涂。”
他死活不肯交代主使人,他也知道,如果保了洪述祖,就是保了赵秉钧,还可能保了袁世凯,他们感我之情,会想方设法来救我,一旦和盘托出,他们会落井下石,永无出头之日了。
但是他忘了保险柜里除了收藏的字画外,还有洪述祖的3封信,都是指令他除掉宋教仁的。
洪述祖几乎每封信的末尾都有附笔:“阅过即焚,切切”字样,可惜应桂馨舍不得烧,这是他将来留着邀功和敲诈的资本,他万万想不到被陈其美抄了去,成了他灭顶的罪证。
一场轩然大波席卷了全国,赵秉钧和袁世凯立刻成了过街老鼠,就是长80只嘴也无法剖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