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经过那晚之后,宁丛风便再也没有碰过她,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异常的恰到好处。
虽然她知道他一直在努力弥补,寸步不离的呵护着,可心里就是莫名排斥。
待在这间小屋子里不肯和他回家,她的情绪时好时坏,倒不是乱发脾气,他倒宁愿她发脾气,可是她心情好的时候会和他应上几句话,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和他很生分。多半时间在看书或是睡觉。
宁丛风预约了最好的医生为她检查,可她都推辞不去,每天窝在家里看看杂志,气的宁丛风头疼。
这几天她又提议,他这样耽误工作的陪她在家,令她觉得很不自在,希望他能够正常去公司,或者出外应酬,也给她足够空间。
宁丛风无奈,只好答应。
娱乐城四楼的冰淇林店。宁丛风和韩陌两人均是一身休闲着装,乍一看像在校大学生。韩陌不知在哪弄来一副装嫩的大黑框眼镜,将它架在宁丛风的鼻梁上反复欣赏。
“不错不错,你戴上这眼镜倒有几分书卷气了。”韩陌说。
宁丛风舀了勺冰淇淋,“我本身就有书卷气。”
“那是充满铜臭味的奸商之气吧!”韩陌不屑。
宁丛风懒得和他计较,转头看窗外。
韩陌却正在兴头上,自顾自地说起来,“记不记得上学的时候有一次你代表系里参加校里的模特大赛,也是戴了一副这样英伦风的眼镜框,后来在咱们系刮起了好一阵眼镜之风?”
宁丛风努力回想了一下,那似乎是很久的事了,当时他整日窝在寝室读书,韩陌说他快成了活死人墓里的男版小龙女了,于是强拉着他报名参加了模特大赛,他的身材是活脱脱的黄金比例,两条长腿不知迷倒了多少懵懂少女。
那场比赛是校里拉来的一个很大的赞助,宁丛风毫无疑问的拿了最优奖金,那是他第一次有机会买机票回中国。
记得当时韩陌问他要不要回国看看,宁丛风想了想,摇了摇头。
他很想念母亲,可是如果回家的话,这笔奖金就全部要搭在路费上,不如邮寄回去填补母亲的生活费。
还有一个原因,是宁丛风一直不敢承认的。他害怕回到那个有她的国度,撞见她坐在哪个男人的宝马里,摇窗下来,摘下墨镜,笑着问当时还在一穷二白的他,“嘿,好久不见,书念得怎么样?”
于是,在求学期间唯一一次回国的机会,让宁丛风毫不迟疑的放弃了。
他有点后悔。如果那时他胆子大点,放下她一点,那次就回来了,他大概会撞见另一番场景。或许他刚进家门,沈西珂就在给妈妈梳头,嘴里咬着绑头发的橡皮筋儿,将妈妈的长发一缕一缕的挽上去。
或许之后,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令人纠结的事了。
【2】
沉浸在冥想里的宁丛风被韩陌的声音拉回现实:“老大,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有,只是有点烦。”
“前阵子不还给我打电话说嫂子怀孕了吗?你不是一直想和她要个孩子?”
“我是想要,可她的样子……”
太淡然,看不出她有丝毫的珍惜和喜悦。
韩陌锁眉,也没了主意。只好讪讪地岔开话题,让宁丛风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从冰淇淋店出来后,天色已晚,韩陌开着前些天刚买的新车送宁丛风回家。
一路上,宁丛风都沉默不语,坐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双眉紧蹙,显然还在为沈西珂的事情烦恼。朦朦胧胧中,他听见韩陌接了个电话,不久后,车子便在一个路口停下。宁丛风睁开眼睛,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女孩子一脸狗腿笑容的拉开车门,坐在了他的身后。
韩陌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正要开玩笑调侃几句,那女孩倒先跟宁丛风攀谈起来。
“咦,这不是上次那位先生吗?”
宁丛风微微皱眉,看着女孩的脸回想了一会,终于认出她就是沈西珂受伤时负责包扎的小护士,于是礼貌的点了下头,“你好。”
韩陌见两人你来我往的就要聊上了,不满地瞪了那个小护士一眼,“韩美蔚!好歹我也是个帅哥,你公平点也该看我一眼吧?再说,这顺风车可是我的。”
言下之意,如果他不满意,随时都可以把她扔出车外不管。
韩美蔚一听,赶紧把视线从宁丛风身上收回来,转而讨好地笑笑,“好啦!你英俊你潇洒你善解人意,一定不会计较的对不对?”
这丫头察言观色倒是在行,韩陌被她几句话哄得眉开眼笑。
相比他的满面春风,宁丛风就显得阴郁很多。
韩美蔚很好奇,想起当日他在医院向沈西珂求婚时,那一副惴惴不安又充满期待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好像有心事,是和女朋友闹别扭了吗?”
“不是女朋友,是老婆。”韩陌补充了一句。
宁丛风不想和外人多说,只是无奈地笑了下。
韩美蔚却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其实包扎那天就看出来了,女人多哄哄就好了,哄不来就刺激刺激她。”
“刺激刺激?”宁丛风挑着眉琢磨。
“没错,女人的冷淡和漠视多半是装出来的,只不过是在和你赌气,那你就以毒攻毒呗!”韩美蔚意味深长地说。
两个男人都很好奇,她口中所说的“以毒攻毒”是怎么一回事。
韩美蔚卖了个关子,不说话,从包包里拿出一支颜色较深的口红,对着后视镜厚厚的涂在嘴上。
韩陌一头雾水:“韩美蔚你抹成这样,中毒了啊?”
她瞪了他一眼,对着宁丛风勾了勾食指,“你过来。”
宁丛风将头凑过来,只见韩美蔚捏起他的白衬衫衣领,两片小嘴唇实成成的印上去,一秒过后,他整洁的衬衫领子上便呈现出一个好看的口红印。
宁丛风一惊,本能的向后退开身,可惜迟了一步。
车子猛地被刹住,韩陌黑着脸转向两人,那眼神阴霾的狠,看得人心里渗得慌。
宁丛风和韩美蔚都不出声了。
空气凝结了10秒钟,车子便又重新发动。
韩美蔚吓得缩了缩脖子,低头玩手机。宁丛风从后视镜里翻看着自己的衣领,韩陌攥着方向盘像是掐着韩美蔚的脖子。
三个人各怀心事,没多久,车子就停在了宁丛风所住的小区楼下。
【3】
墙上的石英钟滴答滴答的走着,沈西珂看了眼时钟,十点。
他从来没有回来的这样晚过。
是在工作?应酬?还是……去消遣了?
沈西珂嘴角忽然勾出一抹苦笑,如今的她真是越来越不自信了。
又等了一会,心里依旧不安,她从沙发上起身,进卧室去拿电话。正准备拨号时,忽然听到老旧的防盗门开了锁,她被吓了一跳,从卧室探出头,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回来了?”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嗯,今天吃什么?”宁丛风正低头换拖鞋,看不清表情。
今天吃什么,这句话似乎已经成为两个人每天最大的交流。
“我没有想吃的东西,没胃口。”沈西珂虽然很好奇,但还是没有开口问他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和韩陌出去了,所以回来晚些。”
像是会读心术般,他兀自解释道。
宁丛风脱下外套挂在墙上的挂钩处,接着便走进厨房,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今晚闷闷的,心情貌似不大好。
晚餐是很可口的四菜一汤,色泽清淡却飘着袅袅香气,沈西珂坐在他对面,看着眼前正埋头吃饭的男人,突然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是不是因为与她经历了那么多,所以他才改变如此?现如今,伺候她的四菜一汤信手拈来,完全与她素日所识的宁丛风大相径庭。
两个人都沉默着,这段日子都是这么相处过来的。
晚饭过后,宁丛风又在厨房里忙忙碌碌了,这些天都是他在包揽家务,而自从沈西珂脚受伤之后,他更是自觉地承担了帮她洗澡的任务。
洗澡的时候他也会把衣服脱光,下半身围上一条白色浴巾。不算宽敞的浴室里放着各种洗漱用品,沈西珂披着大大的浴巾站在浴室门口,看着他将自己的白色衬衫脱去,丢进洗衣机里。
“喂……”她轻轻地提醒,“这件衬衫不能用洗衣机洗的。”
他从来不用这台老旧的洗衣机的,怎么今天脱下衣服就塞进去。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她竟从他的眼中捕捉到一丝促狭。
这男人是怎么了?是在生她的气么?气她什么呢?气她不该不闻不问,无视他为什么回来这么晚?还是其他的什么?
“水温刚刚好,洗澡吧。”宁丛风说着走上前来,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衣带。
沈西珂不自在地提议,“我觉得我的脚已经好了,就不用你帮忙了,我自己来吧。”
宁丛风没有勉强,回到客厅看电视。
温润的热水舒服的冲下来,如同现在的他,温顺的失了棱角,百分百的好男人,可她还是觉得他们之间少了些什么。
【4】
等沈西珂从浴室出来后,宁丛风已经不在客厅里了。她用毛巾一边擦着湿发,一边往厨房和其他房间走,却都不见宁丛风的影子,难道出去了?
沈西珂正疑惑着他这时候出去干什么,忽觉手臂上一阵痛痒,低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蚊子咬了。
这房子老旧,纱窗也漏了破洞,偏偏这座城市夏天来的特别早,蚊子又大有多,沈西珂手臂上的红印子很快便肿了起来,她下意识的用手去抓痒,那种解痒的快感已经让她无法顾忌会破皮留疤了。
没多久,小腿上又被悄无声息的叮出好大一个包来。沈西珂心烦意乱,坐在沙发上抓痒了半天也找不见他的人,这才发现自己无视了他好久好久。
心里有点愧疚和不安,她披着浴巾走到窗前,向下望去,看到楼下的车子熄了火,他从车上下来,手里拎着一个袋子,沈西珂重新坐回沙发上,装作若无其事,盯着电视里的孙俪看。
直到宁丛风把刚买来的蚊帐装上,他也没和她说上半句话。
今天是怎么了?他一向沉默寡言的她知道,可是今天的冷漠却是异常,这男人在闹别扭么?
“你让我睡这个?”她先打破沉默,指了指已经挂好的粉色小小蚊帐。
“日用品店都关门了,西街有家杂货铺卖这个,小了点,不过你睡刚好。”他的面部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也不看她的眼睛,转身去拿电蚊拍了。
他的意思是她在里面安睡,他在外面喂蚊子兼与蚊子搏斗?
沈西珂心下觉得奇怪,却也懒得去猜他的心思,稍带鄙夷地说:“买瓶花露水或者蚊香不就好了?何必这么麻烦。”
掀开蚊帐躺进去,真的好小,只能容下一个人。
宁丛风回过身来看她,眼底竟有一丝失望,语气也冷冷的,“你要我往一个孕妇身上喷花露水驱蚊吗?”
沈西珂被这样提醒,自知理亏,可嘴上还是阴阳怪气的不让人:“呵,你儿子就这么金贵连蚊子的抵抗力都不如?”
他摆出那样的冷漠嘴脸,像是认定了她是铁石心肠想要毁掉他孩子的毒妇一样。
宁丛风放下手里的电蚊拍,觉得自己真的很可笑,刚才在看电视的时候被蚊子叮了一下,唯恐那些蚊子也会让她睡不踏实,大半夜的去敲人家杂货铺的门,顶着白眼拿回了蚊帐和丑的要死的大脸猫状的电蚊拍,却换来她好一顿冷嘲热讽与抱怨,看来,他真的是惯坏了她!
“我儿子是金贵,明天你就跟我回家,免得让我儿子在这里受罪!”
沈西珂闻听此言,拨开蚊帐就坐了起来!
“受罪?我看受罪的是你吧?为了你的宝贝儿子,你在我这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每天四菜一汤洗碗扫地,真的是委屈了平日里杀伐决断的宁大总裁呢!”
宁丛风气结,“为了我儿子,我当然要忍!”
“那我劝你还是别忍了!免得憋坏了身体又憋坏了心!”
“开玩笑!我要是憋不住自然有我的办法,不用你操心!”
宁丛风看似波澜不惊,其实早已气得七窍生烟,他回来这么晚她不仅不闻不问,反倒把他往别的女人身上推,就算依照那个小护士的方法,她看见了印有唇印的衬衫,想必也不会在意吧。
其实以两人先前那样的相处模式,实属暴风雨前的宁静,像今天这样的酣畅争吵,是必然结果。
“是啊,以你如今的条件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又何必留在我身边装腔作势虚情假意!”
“装腔作势虚情假意?”宁丛风恼了,“原来我做的这些在你眼里就是如此而已?”
沈西珂见他眼底陡然冰冷,自知用词太过,然而说出的话已经收不回来,她此时又正在气头上,便无意识地反驳了一句,“难道不是吗?你这么想要这个孩子,只怕危急关头,你一定是先保孩子而不是我!”
说完这句话沈西珂就后悔了,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过分,可就是没办法主动道歉。
越是相爱的两个人,在争吵时越是绝情。只要没有一方先举白旗,就要继续伤害下去,什么戳中要害就骂什么,什么最痛就说什么,这种要害和最痛往往都是双方的所有物,戳痛了对方,也中伤了自己。
宁丛风此时像一块冰雕般站在她面前,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眼底有浓重的失望和悲伤,渐渐地化成一潭死水。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话要说,最终却选择了沉默,唇边勾出一抹冷冽的笑。
战争停止了,宁丛风没有举白旗,而是转身,甩门而去。
沈西珂静静地躺在床上,眼泪汹涌而来。
当下他们的感情,就像那一张薄如蝉翼的蚊帐,经不起撕扯。
【5】
怀孕60天,也是他们争吵后的第五天,梁辰得知沈西珂在王教授这,便从精神科跑到了妇产科。
“胎儿发育正常,只是见你脸色不是太好?”王教授看完沈西珂的黑白B超,转身,眼纹处泛起一丝担心。
沈西珂摇摇头,咀嚼着营养片,似乎不太想提。她淡淡然地靠在诊室的沙发上,窗外的阳光异常白炽,几乎与墙壁连成一色,晃得她睁不开眼睛,于是下意识的用手去遮眼。
坐在一旁,穿着白大褂的梁辰突然问道:“你最近很怕光?”
“没有,也不是怕光,只是看纯白的东西会觉得很刺眼。”
“吵架了?”
“没有。”
“跟你的心理医生说谎是很不明智的选择。”
“小吵了一架,没什么大不了的。”
梁辰不予置评,若真是小吵了一架,竟然会让她一个人来医院检查?
沈西珂看过自己的B超后,似乎仍不放心,她有些紧张地向王教授询问,“我最近情绪总不太稳定,胃口也不好,这些会不会影响到我的孩子啊?”
王教授耐心听她说完,继而大笑起来。
“丫头,这些都是正常的反应,放松些,还有,不要吃太多补充营养的咀嚼片啊之类的东西,注意饮食和产检就好了。”
“哦……”沈西珂长呼了一口气。
她太紧张了,从怀孕的那一刻起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真不像她。
从王教授那出来后,沈西珂还在念念有词地重复着一些注意事项,梁辰陪在她身边,听得清楚,当下忍不住笑起来。
医院的走廊狭长而空旷,两人的脚步声冷清的回荡。沈西珂一边走着,一边转头看身边的男人。
“梁辰,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我心情不好了?”
梁辰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你一直抑郁你自己不是不知道,现在怀孕了更是要加倍呵护情绪,见到白色就会觉得刺眼,恰恰是你心情低迷的前兆,这证明你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情绪这种东西根本不由人,况且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现实往往这样,越害怕失去就越紧张,越紧张就越容易失去。”
梁辰说的话一定没错的,怎么办,沈西珂躺在没有一丝阳光的卧室里反复琢磨着这句话。
不紧张,我不能紧张。
她越是这样想,手心就越是不停的渗出细密的汗。
自从上次吵架后,宁丛风便几乎不回家了,他给沈西珂雇了个照顾她衣食起居的保姆,有时候还会让韩陌盯着。
沈西珂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坐牢,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看着,宁丛风雇了个司机脚跟脚的跟着,两分钟就一句“夫人您去哪”,钟点工一日三餐按食谱配菜,韩陌也是每日来一次做汇报总结。
他似乎是不愿见她,但她肚子里有他的孩子又不能不管,所以这样兴师动众。
沈西珂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沉沉睡去。
而相对于她的沉静生活,宁丛风这边却是硝烟弥漫硝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