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沈西珂回到宁丛风的住处时,天已经黑了,她的心莫名的疲倦,总是不安。到家的时候谁都没看,径自洗了个澡,穿着浴袍出来后宁丛风已经在床上许久了,壁灯打着,他靠在床头坐着,手里端着本书,金丝边的眼镜架在英挺的鼻梁上,泛着冰冷的光晕。
独立浴室和床之间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中间隔着一段纯黑色的镂空书架,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已经出来,仍旧静静的看着书,封面上隐约可以看到财经类的字样。
遥想从前,他都是一有空闲就会弹钢琴,包括她洗澡的时候。现在却是换成了一有空闲就看书,家里连钢琴的影子都没有,这样的改变都是她“赐予”的。沈西珂失神的看了一会,唇边牵起一抹苦笑,转身悄悄下了楼。
宁丛风烦躁的又翻了几页,微微抬眸,洗澡间的灯光暗着,磨砂玻璃也失去了光泽,他皱了皱眉,将手里的书随意的放在床上,离开了卧室。
他的东西总是会随手摆放整齐,这是习惯,也是一种强迫症,而此时,床上的书凌乱的扣在床单上,显示出书的主人烦躁的情绪,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稍稍见不到她,就会感到不安,这似乎也是一种强迫症,或许是近日落下的毛病,又或许,很长时间了。
他脚步稍快的下了楼,手腕上的欧米茄手表敲打在楼梯扶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刘嫂闻声抬头,立刻对他做出个噤声的动作,宁丛风停下了脚步,站在楼梯中间,俯视着楼下客厅里,在沙发上熟睡的两个女人。
宁妈妈靠着沙发仰头坐着,已经睡着了,沈西珂趴在她的腿上侧躺着,脸埋在宁妈妈的手掌里,似乎也睡得很沉。
刘嫂小声说,“已经睡了好一会儿。”
宁丛风点了点头,看着沈西珂还未干的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半张脸,问道,“两个人又闹着玩了?”
“今天倒没有,”刘嫂走近一些,疑惑的说道,“西珂小姐很奇怪,洗了澡出来,见到老夫人就抱住了,像有什么心事,老夫人也很乖,两个人没多说话,就这样睡了。”
宁丛风眸中略微闪动,走下楼来。
他停在沙发上看了她一会,又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宁妈妈一直有神经衰弱的毛病,一有声响,马上就醒了,揉着眼睛跟刘嫂喊着要上厕所。
沈西珂恍恍惚惚的睁开眼睛,只觉得身体腾空,很累,她清楚自己是在被谁抱着,就索性继续闭着眼睛。身体被温暖的力量托着,沈西珂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今晚的她,似乎格外的柔弱。可宁丛风知道,过了今晚,她还是会变回高傲的沈西珂,所有的柔弱都会被蒸发,所有的挫败都会被挥散。
因为,高傲才是她最有安全感的保护色。
【2】
“这么困?”
回到卧室,宁丛风轻轻地把她放到床上,自己在她身侧躺下,抚摸着她的发丝,语气里带着不为人知的心疼。
沈西珂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了?”他柔声问,显得小心翼翼,“我们是夫妻,有心事可以和我说,不要一个人压在心里。”
沈西珂睁开眼睛,被这句话给提醒了一下,是啊,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快乐成双,痛苦减半,身旁的男人就是她的依靠。
只是孤独太久,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消化所有情绪。
“丛风,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啊……”我这么坏,这么自私……
这个疑问在沈西珂心里藏了很久,令她烦扰至今。
宁丛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就连眼神也闪过一丝难以掩盖的慌乱。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眸色一沉,将她紧紧拥进怀中。
沈西珂又不说话了,满脑子都是哥哥空洞的眼神和肖伊凄楚的表情。
宁丛风见她沉默,巨大的不安袭来,试探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什么?”她一脸疑惑,显然不知情,这让宁丛风稍稍松了口气。
其实今晚他也有话要说。白天在公司时,林沐雪带来一份文件。他看到那个手术协议书的时候着实意外,甚至这一天都浑浑噩噩不知所想。
忧郁症,看似完全跟她搭不上边的病,却赫然写在那栏手术原因上。
当时震惊而无措的心情,直到现在,依然无法平复。
宁丛风静静地听着她的呼吸,良久,才喑哑出声。
“沈西珂,流产疼不疼?”
他话语里的隐痛,还是让她不易察觉的颤抖了一下。
“不疼。”沈西珂闭上眼睛,想要压制心底那汹涌而来的悲戚。
她说不疼,那一定是很疼。
宁丛风见她脸色发白,顿时后悔问这番话,嘴里却还是恨恨的,“沈西珂,你怎么做到那么狠的?嗯?对自己也是,对我也是,对我们的孩子也是!你教教我,我就不会被你糟蹋的那么没有尊严了。”
即使被人指着鼻子嫌弃也还是非她不可,被人伪装清纯蓄意接近却还是在五年之后又爱上了另一个她,这么贱的自己,哪还有什么尊严。
沈西珂听后幽幽的开了口。
“好,我教你。”
“想要糟蹋别人,先要学会糟蹋自己。”
“那时候,梁辰说我得的是忧郁症,据说是思想极端的人才容易得的病。”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哪儿极端了,可能我最大的极端,就是你。”
她的语气云淡风轻,冷冷的,仿佛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却让宁丛风心头一震,痛的几乎窒息。
【3】
“我病了的那段时间,每天失眠到抓头发,吃了安眠药能睡上一阵,醒了就再吃,直到肚子开始疼,每次疼的厉害就躺一会,后来开始吐,没早没晚的吐,因此吃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药。”
“后来到医院检才知道,我有了孩子,六周了,我真傻,竟然没有发觉。那些吃过的药,就像是重新复活了一样,在我身体里撕扯。”
宁丛风听得呆了,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眼底已经泛红,却强忍着。沈西珂继续回忆着,声音低哑,像是梦呓一般。
“医生说前三个月内如果服用了大量药物,有可能导致孩子畸形,建议我流产。”
她突然抬起头望着他,眼里雾气一片,像是恳求一般,看着他的眼睛。
“我不想做……真的……那是我们的孩子……可是已经晚了……”她说着说着,情绪似乎有些失控,像是极力想要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一般。
宁丛风被她脸上的悲伤刺痛了双眼,喉咙也开始发紧,握成拳的双手慢慢舒展开,抱住她。看来这段腐烂在心底的记忆,的确是对她造成不小的影响,他真的没想到,事情竟会是这样。
她的眼神空洞起来,喃喃自语,“我的身体我知道,我吃了那么多药,我甚至觉得那孩子早就死在我的肚子里了,我丝毫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宁丛风听到这里,心如刀绞,已经如鲠在喉无法言语。
“那天是我自己去的……”沈西珂的声音微微颤抖,脸埋在他的胸膛,想要多汲取一些温暖。
“……那孩子,被冰冷的机器绞碎,死在我的身体里,可我根本不觉得疼,真的不疼……”
“别说了!”宁丛风打断她,匆忙的打断她。
“求你别说了……”
他听不下去了,那些回忆,只是听听都觉得揪心的回忆,却在这么多年来肆虐在她心底,鲜血淋漓。
印象中的她一直是坚强的,傲慢而倔强,可是今天,宁丛风才发现,他错了,她并非坚强,而是除了坚强,别无选择。
“丛风,或许那算命的说的对,我生来就是孽障,和我沾边的都没好下场……如果不是因为我还算旺夫,呵呵,我会离你远远的……”
如果我会伤害到你,我宁愿离你远远的。
“别说了……”他突然抱紧她,像个孩子一样,“就算你是天煞孤星,我也要!”
他真该死!竟没有想到五年前决绝离开的自己,会让她爱的那么艰难,那么累。
沈西珂乖乖的停了,毕竟那些回忆太沉重。
许久,两个人都沉默的相拥着,她的情绪也渐渐稳定,被他抱着,什么样的痛苦都不会害怕。
宁丛风一直觉得,沈西珂总是在假装,一箱子的面具,让人琢磨不透,她爱他?他不敢肯定,她不爱他?又不像是那么回事。只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这个女人无论伪装成哪种样子,最后都会记得,找回自己的影子。
果然,恢复冷静后的沈西珂又变得精明起来,睡觉前还不忘问他,“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宁丛风知道她会这样问,将她搂在怀里,貌似不经意的坦白,“哦,林沐雪告诉我的。”
沈西珂眯着眼睛没有说话,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宁丛风,你这样出卖林妹妹,她一定会伤心死的。”
“那你说,有人意图谋害我老婆,该不该被罚?”
“当然,必须罚!”
她笑的好看,搂着他的脖子亲昵的蹭着,宁丛风心下了然,按照沈西珂的作风,必定会收拾林沐雪,那样也好,他不希望沐雪再介入这份感情了。
【4】
沈西珂和林沐雪也算是同一个圈子的,好听点来说是名媛,不好听点来说叫富家女,这圈子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活动,无非就是聚在一起逛逛街,炫炫富,泡个夜店什么的。
林沐雪老实本分,不爱去一些鱼龙混杂的地方,可是朋友姚静突然给自己打电话,邀请她参加一个聚会,这个姚静是他爸爸一个客户的女儿,跟自己并没多大联系,而且平日里挺傲气的,给自己打电话套近乎还是第一次,碍于面子,林沐雪也没推辞。
说是什么聚会,其实比想象之中还要疯狂,上流社会物质饱满精神空虚众所周知,没事就爱找点刺激的玩。外郊有处山道,虽铺着平整的沥青公路,但因为是盘山险路,鲜少有车辆从这里经,今天却格外喧嚣。
一群二十左右岁的年轻男女围在公路旁准备比赛,沿着公路两侧,停着一长串豪华名车,在日光下闪耀着炫目的光芒,男人女人们都身着白色调的衣服,男的是休闲,女的是性感,一张张画着浓妆的脸在名车旁调笑寒暄,似乎全身的热血都要沸腾起来,场面十分热烈。
姚静也是白衣白裤,身材妖娆,她将车子熄了火,转头笑意盈盈的看向身旁的林沐雪。
“沐雪你发什么呆,下车啊!”
“我们……今天是做什么?”
“做什么?飙车啊!”
“可,可我没有玩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