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春宫那边极快的闹出了动静,四处报信儿不说,太医也传了几个进来,东奔西走的忙活,直有点天下大乱的阵势。不管钦羡还是嫉妒,毕竟是受了许久关注的地方,再加上突然出现的我成为这一场风波的肇事者,一时间惊动了整座后宫。
这个时候没人会追问事情的起因,齐贵嫔平日里的作风做派也会被自动忽略,人们看到的是我动手打了有身孕的她,然后她一声不吭的倒下去了,对于我这样一个有旧案前例在身的人来说,危害龙裔的罪名扣上来,大概一下子就显得罪大恶极起来。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大大符合了背后指使之人的期望,至少水陌明显的开始不安,时不时的来看我,想要说什么,又不敢硬凑上来。我看到了,并不理她,只安静的坐在正殿外的廊下,仿若出神。
一直到一抹绣金的白色衣襟出现在眼前,我才若有若无的弯弯嘴角,仰起头。
“在做什么?”景熠温和淡笑,低头看我。
站起身,我看看被他顺势牵住的手,抬眼笑:“在等你吃饭。”
他略略一怔,随即点头:“好。”
于是两个人穿过一地战兢的下人,在桌边坐了,晚膳因着景熠的日日到来一直都很丰盛,我并吃不了多少,此时也失了与他打趣膳食总是多到吃不完的兴致,低着头不吭声,有一口没一口。
眼睛垂着,我依然听得到景熠的气息微微不稳,每每提了气又放下,倒是与三番四次欲言又止的水陌十分相似,心里轻叹一声,刚要开口笑他怎么失了素日冷静,就见一边侍奉的水陌突然跪了——
“皇上!今儿个的事都是奴婢糊涂,与小姐无关,都是奴婢……”
外头一直探头探脑远远观望的那个小内监见状也顾不得规矩,忙着跑进来扑跪在地,连声喊着:“是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我所有的表情动作停在当场,怔然看着这突发一幕,心里这才意识到,我是回到皇宫了,这里的恩怨是非不是我想理就理,想不理就不理的,后宫的杂乱议论和我的恣然沉默已经带给身边人如此大的恐慌,让他们开始忙着帮我分辩,替我送死。
尽管不见得真的会这般严重,但以我在宫里住过的那一年和景棠的传授来看,这种事情,如果不想追究或不好追究,最后大多是寻几个下人顶罪了事。
闷闷的烦躁涌上来,我呆滞片刻,慢慢的转过头去看景熠。
景熠这时候却没有看我,只是淡冷无言的把目光朝一边躬身而立的蔡安扫过去,蔡安面色瞬时就白了一白,忙着成为了第三个跪下的:“奴才该死,方才已将医膳监一干人等全部撤换,并已知晓了其余各监掌印,确保再不会有此等事发生。”
景熠没有应,顿了一下才沉声:“都出去。”
几个人悉索而退,四周安静下来,我在景熠转过头看我之前把眼睛收回来,轻轻撂了银筷。
“皇上要听我分辩么?”
不大的声音和情绪在有无之间,足够他听到,惹得那个才要抬手的身躯立时一震,很快挪了身子到我旁边,手落在我的肩膀,话出口却又谨慎:“我不是来听你分辩的。”
不抬头,我也知道他一定是蹙了眉:“言言,我们之间,再也不必分辩什么。”
扯动嘴角笑一笑,我把脸别向一边。
“言言,”见我不吭声,他凑近我,淡淡的半问半答,“你生气了。”
愣一愣,我回头看他,摇头:“全后宫都盯着那边,你却先奔了我这儿,我还有什么可气的。”
景熠面上一凝:“哪有什么先后,就没打算去别处。”
“哦。”我云淡风轻。
“言言。”
知道他不问出究竟总是不肯罢休,我终是抬了眼:“有些伤痛,注定不能被提起,提了,我便忍不下。”
他听了顿一下,道:“可你还是放过她了。”
娘为了爹,为了我,已经付出了足够大的代价,爹自以为是的复仇没能带给她任何告慰,反而将自己推得渐行渐远,娘依旧是那个无名无份,孤独死去的女子。
娘离开的那一日,是我心头永远的痛和遗憾,不能忘记,无法抹平。
所以我可以忍下各样指责非议、流言误解,却绝不能容忍有人在我面前亵渎娘,一个字都不可以。
但我到底还是放过了那个贵嫔,如果我当时没有转身去发难,她大概会死得悄无声息,像金陵那个所谓正义的盟主一般。
不管是我,还是景熠,总会有一个人去动这个手。
现在人尽皆知我与有孕齐贵嫔的起了冲突,后宫轰动,前朝的消息也少不了,那么她再有任何三长两短,我便逃不了干系,这也就逼得我和景熠必须就此作罢。
淡淡一笑,我道:“既然你需要这样一个孩子,我自不会坏你的事。”
他手臂僵了僵,突然揽我入怀:“我现在需要的是你,旁的,不重要。”
心里到底是一暖,看着外头夜色渐浓,我把头靠在他肩上,好一会儿才道:“不去看看么?好像动静挺大的。”
“去了才是不得安宁,不必理会,”他的话里不见什么情绪,没有厌烦也没有迟疑,只淡道,“这宫里实在是安逸得太久,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冷上两天,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我听了忍不住轻叹:“要不说呢,最是无情帝王心。”
“情这个字在帝王这里太过奢侈,要用情——”他抱紧我,“一个就够了。”
“景熠。”许久,我低声叫他。
“嗯。”
“我还是皇后么?”
他一愣,很快道:“当然。”
“那么……如果你不方便留下来,我也可以到乾阳宫去。”
水陌说,之前五日里面有两日,景熠从我这里离开后都召了后宫至乾阳宫侍寝,极低位份的才人答应之流,只侍寝不伴驾,翌日全无封赏,一并下赐避孕药汁,丝丝表达着帝王的无意,这后宫,景熠无意便没人在意,如果不是水陌格外替我留了心,根本无声无息。
宫里规矩,皇后和四妃宫中可留宿帝王,算是名正言顺的一妻四妾,主子乐意的时候,贵嫔主位以上亦可,名却已然不正,且不得伴驾天明,再往下的,则必须在接到传召后按着时辰前去乾阳宫,入夜去,夜半归,名曰侍寝,去留均有专人一一记录在案,有孕也才会被承认。
现在四妃的位置全空着,我作为那唯一的名正言顺,若以皇后的身份如低等妃嫔一般被召去乾阳宫侍寝,传出去——
大概十分精彩。
景熠的身子登时一顿,有些急的吸了气,却是迟了一下才出声:“言言,不是那样的。”
也许我该问,那是怎样的,但我没有。
我只是依旧轻靠在他怀里,用手挽着他的腰,没有开口,甚至没有仰起头去看他,同样是沉默,他的汹涌,我的平静。
仿佛在等他说,仿佛他说也可以,不说也可以。
许久,还是我轻声道:“这座后宫,多少女子等着你,你能日日出现在我面前,已经是无上荣耀了吧。”
“可是,我毕竟不是她们,我还是忍不住会奢望。”
垂下眼睛,我将他抱得紧了一下,然后松开手站起来:“景熠,既然不要我,为什么带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