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大概也就只有一刹,那柄剑很快又幻化成无数浅白光影,帮我挡住周围那些趁机朝我碾压过来的杀机。
我看着,没有眨眼,骤然平静。
后来我懂得,那一刻自己的平静,来自于早早的就知道会有这一幕,我一直在等他。
在许多人还没看清楚状况之前,我已经被强行推出了战局,没有言语,毫无反抗。追上来的萧漓被几招打退,顾绵绵和陆兆元则在看清来人之后,干脆没有伸手,任由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掳走。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了过程,多年之后江湖依旧会津津乐道这一场所谓的正邪交锋,说正派联盟上任仅一日的新盟主突然出手,一招制住逆水宫主落影,尽管并没能改变最终胜负大局,到底是一血前耻,替正派联盟争回了些许脸面,尽管这盟主自那日之后再没出现过,依旧成为了一个传奇。
逆水宫后山,我看着景熠,一言不发。
“言言——”先开口的是他,低沉,压抑。
我沉默着。
“你……明知道我来了,”他似乎在小心的寻找着措词和话题,“刚才那样……很危险。”
终于淡淡的弯了嘴角,我问:“皇上把我拉到这里来,只是要说这个么?”
他面色一顿,我目不转睛:“或者,我该叫你盟主?”
能聚起这么大一群人声势浩大的讨伐,其领军者绝不可能是那样一个完全沉不住气的草包,从那句承欢身下被说出口的时候,我就明白这场讨伐的背后主导另有其人,至于是谁,取决于那人能不能活过当夜。
所以当那盟主横死的消息传来,我知道,是他。
我也知道怎样去解他们的阵,因为那阵原本就是我和沈霖景熠三个想出来的,目的是制衡求稳不求变的逆水大阵,大概是明白用上的可能性不大,所以并不够完善,致使效果上佳,破法却也简单。
我用一个当众屈辱逼他出手,他用一个同样的逆水阵给我去解,很公平。
只是他没料到我会解得那么凶猛,其实只要逼退那辅助八人,缠住阵眼便可取胜,相信再拖得一会儿,萧漓自己也能看出来,我却一个一个的痛下杀手,非要天怒人怨胜得血色漫天,逼得景熠不得不亲自出来阻止我。
“为什么那么激进?”他并没有立场去计较称谓,神色黯了黯,这样问。
无声笑笑:“承蒙皇上照顾,这一年来仇家消失得差不多,再树一些也好。”
他面上一紧,蹙了眉:“言言——”
“不能长久相持,只好胜得悬殊,”收了表情,我给出答案。
景熠面色微变:“你要毁了逆水?”
倾城历经百多年的积淀,迎风数万逆水百人,也许人人不解,却是必须的平衡。
如今倾城不再,面对实力更甚的逆水,我没能力再建一个迎风与其相匹,这样下去,逆水宫成为下一个倾城的时间会大大缩短,原本试图以假象拖延,内外观望一圈发现并不容易,而我已经没有时间长久布局。
我想要扭转的事情总是很大,大到每每力不从心,做不到的,只好推一把。
正派联盟浩荡前来,被临阵杀了盟主不说,就算有奇人奇招相助,依旧死伤惨重,这一役之后,逆水会被迅速推上江湖的顶峰,当天下无敌来得太过容易,分崩离析也就自然而然,与其整日担忧步倾城的后尘,不如趁着尚未稳固早早拆分。
“失了根基保障,攀得越高,只会摔得越狠,”面对景熠的问题,我答得很平静,“这是你那座后宫教给我的。”
他深看我,久久不语。
“言言,如果我说,在我有生之年,朝廷绝不会动逆水,你会不会觉得安心一点?”
从经久昏迷中睁眼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已经失去了一切,那一场坚持,到头来,他不肯成全。
依旧是京城附近的那处院落,我挣扎着,在愿与不愿之间一点点的活过来,沈霖说,景熠几乎每天都会来,只是唐桀阑珊不让他进门。
我明白沈霖的意思,景熠就在外头,只要我说想见,随时见得到。
但我始终没有开这个口。
后来唐桀告诉我,倾城的秘密中,最核心的不是什么绝世武功或惊天宝藏,而是一句话。
景夏在朝,立城在野,三朝辅佐,胜极则倾。
换句话说,这座城起初便是为皇室所建所用,倾城之所以叫倾城,就是等着一朝被倾覆,皇家给了它三朝保障,到景熠这里,已经是第六帝,面对早已胜极开始失控的倾城,其实已经容忍得足够久。
所以唐桀阑珊并不会怪景熠灭了倾城,他们怪的,只是他伤了我。
现在景熠说,他要给逆水保障。为了我。
我愣了一下:“这种话,皇上也可以随便说的么?”
“如果你想继续做落影,只要转身走出去,说你杀了我,你就依然站在江湖的中央,可以领着逆水站到无人可以动摇的高度,”他没有答我的话,而是自顾的说下去,“若是你厌倦了,那么我走出去,你便可就此彻底自由,逆水胜得无可争议,再没人敢找你的麻烦,大隐于市也好,世外桃源也罢——”
他低一下头,最后道:“我不会再去打扰你。”
我看着他从怀中拿出来递到我面前的暗夜,微微的闭了眼。
仰望了十年,在他身边一年,收获了一个几乎死去的结局。接下来的一年,我努力的想要忘掉,他却一直跟在我身后。十二年后,我得到了这个男人,却宁愿没有得到。
许久,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景熠,你爱过我么?”
他的声音不大:“我知道你恨我,也早已没有资格要你原谅,只是希望——”
我仰头:“你爱我么?”
他怔着:“言言——”
“你爱我么?”
“……”
我努力的去看他的眼睛,却怎么都看不清那眸子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也没有等来我要的答案。
伸手接下暗夜,我垂眼浅笑:“谢皇上,那个保障,我不需要。”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抓了我的手臂。
“言言,我爱你……从很久很久以前……”
泪突然就掉下来。
我一直以为我与景熠之间是个死结,有太多太多的阻碍,殊不知只要是结,便终究解得开。
解不开的,是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