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所有人都转头看我,我只是垂眼不语。
少顷我抬头,问那传讯的弟子:“走的那三成都是哪些?”
一页信笺送到我手上,我大略一扫,眼角微动。
“通知下去,提高警戒,他们随时可能上山,”再开口的时候,我的声音淡冷,“我要那些不知死活的,都有来无回!”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听得很清楚,我说的是,我要。
包括以前在倾城的时候,这么多年,无论是公务私怨,杀人还是灭门,我都从不会这么说。
各人面上几乎都现了冷笑狠烈,原本都是站在江湖顶端的人物,倾城之后,他们已经压抑了太久。
我看着,再无表情。罢了,该来的,早晚要来。
“你前日还说不要赢得太过嚣张。”又剩了我们二人的时候,顾绵绵的声音平静。
我犹豫一下,吸一口气:“绵绵——”
“我懂,”没等我说什么,她很快点头,“言言,这一年来,关于怀鸣,无数人问过我,我只答了你问的那一次。”
见我一怔,她淡淡一笑:“论定力,我到底比不上你,如果是我,连那一时都不会忍。”
她顿了一下又道:“只是以后处理这种角色,还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吧。”
咬咬牙,我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也不应她,只将那一页名单递过去。
“走的俱是有些份量的高手,”我轻哼一声,“昨日简单几句话,还不至有这么大的面子。”
“人家死了盟主,有点破绽也是难免,”顾绵绵笑着,“这么看,还是有些意思的。”
“有没有意思我都没兴趣,”摇摇头,我站起身,“早早了结便是。”
“有些伤痛,没有人可以去触碰,”几步之外,她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我只是想说,无论你做了什么样的决定,我都站在你这一边。”
脚下停滞片刻,背对她,我没再说话。
沉睡中突然睁开眼睛,听着门口的脚步声,我一动不动,脸颊下一片粘腻温热。
“来了。”来通知我的不是平日里的某个弟子,而是顾绵绵。
“嗯,”我怔了一下,应着,“你们先去,我一会儿就到。”
顾绵绵的脚步远去,我微闭了眼,片刻调息之后起身,对镜洗去唇边血迹,随手抓起一件衣裳将枕上那一片殷红盖住,转身出门。
住的地方离前面大门口还有一段距离,一路上许多弟子来往匆忙,但看得出训练有素,底气也足,尽管听得出外头已经动了手,里面的人并不见丝毫慌乱。
我走得很慢,知道外面的人应付得来,我自己却没有想清楚。
月光正明,逆水宫外,成片的火把给这夜色再添光亮,我站在大门口居高临下的瞧了一眼,忽然一愣。
逆水大阵已经成形动了手,层层联动,宽广坚固,十分壮观,对方的进攻半点推进不得。
然而,也仅仅是推进不得。
对手所用的,是一个同样的逆水大阵。
原本的计划是即便结阵,也是几个逆水旧人带着练兵而已,我和三位堂主都不会进场,但现在萧漓和陆兆元都在里面,只有顾绵绵一个站在略高的一处火光之下,一脸凝重。
见我走到她身边,她迟疑着:“言言——”
我没有应,凝神观望,很快发现对方的阵型与我们排列完全一致,阵法却不相同,核心九人不但时常交替更换位置,阵眼还在每次招架压力过大或受伤的时候就会被掩护退出去,从阵外换人进来。
同样的九个人,我方选的都是顶尖高手,身手差距不大,阵形极稳,对方却只有承担最大招架压力的阵眼实力非凡,并且每换一个上来都不可小窥,其他八人全只中上,位置又不固定,造成阵形松散摇晃得厉害。
但即便如此,依然把这边正经的逆水阵拖了个不分高下。
“要怎么办?”
顾绵绵也看了出来,这些被藏起来的高手,就是那些所谓退出离开的人,这样拖下去,吃亏的是并无人替换的我们,甚至一个不小心,还可能被对手以弱胜强捡了便宜去。
我依旧不说话,并不是不知道怎么办,相反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制敌方法。
心里狠狠的沉,竟然——
垂眼片刻,我走上前去,欺身而入的同时开口:“萧漓。”
萧漓的反应何等迅捷,也不回头,抽身就撤,细水极快的在空中换手。
“所有人两侧拉伸,中间交给我。”
我站了萧漓的位置成为阵眼,一句话之后,逆水大阵的中间出现了一道缝隙,这一个口子撕开,对手九人的攻势就全压在了我一人身上。
身边的陆兆元并没有过来支援,到底是配合了多年,就知道他会严格按照我的话执行,所以方才才选了要萧漓的位置。
萧漓他们九个我都扛得住,这会儿自然不算艰难,更何况我还在一记重手逼退对方阵眼之后,一改常识的并不追击,而是腾出手着意扑杀另外的人,一对一的话,那八人全不是我的对手,加上我毫不吝啬的只用最凌厉的杀招,当那阵眼下一招再攻过来的时候,他们的核心已经减员一人。
并且如我所料的,无人替补。
如此反复,我与对手阵眼只缠斗,不下杀招,反而一个一个的干掉了另外八人,压力骤减的同时,逼得他们的阵形一点点的往里缩小。
谁都知道越往边缘实力越弱,他们这样往里缩下去,敌我实力的差距开始增大,减员也就愈发厉害起来,眼看着现了颓势。
我不理会周围那些,开始专注对付阵眼,一个一个的兑现着我前一日撂下的狠话,对方倒也明智,人一个一个的倒下去,依旧没有一口气把剩余高手全派上来,大概知道那样只会覆没得更快。
略略烦躁,我不明白那些人,明明看到我在毫不留情的下杀手,为什么还要上来送死,为什么还没有人站出来说话。
看着血迹四溅,当杀人成了下意识的动作,我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两年以前的日子,这让我忽然难过起来。
就在我再一次手起剑落的刹那,我看到了突然出现格开我剑锋的那柄霜色长剑。
擎光。
一道并不算多么明亮的霜色光华,在我看来却有些睁不开眼。
于是在一个剑影交错须臾生死的瞬间,我就这样突然停了手。
咫尺天涯,生生两岸,我看着他,他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