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蔡安守好了门,我拆开景熠手臂上的伤处,给他换了药,重新包扎。
伤口不大,看在眼里依旧让我气短,低头看着,我嗫嚅道:“记得叫太医帮你处理,反正全天下都知道是我伤了你,也不在乎叫人瞧了去。”
“知道是一回事,真叫人瞧了去——”见我手上一僵,他顿一顿才道,“我的脸面往哪里放?”
忍不住笑一下,很快又收了,心里想着,旁人一定料不到,政元殿里严肃到吓人的景熠也会来花心思逗一个女子开心。
见我不语,他又道:“沈霖已经在路上,再几日就回来了。”
“哦,”我心里一动,小心开口,“那——我等他回来。”
如此拙劣的拖延借口,景熠听了只是淡淡的弯了嘴角,点头:“好。”
停一下他道:“别回去坤仪宫了,这两天就待在我身边吧。”
我眨眨眼,几乎要掉下泪来。
坤仪宫当天就被封了,任何人不得进出,景熠不让我把水陌带过来,只说届时会保她平安。
我没有坚持,一个宫女,想来不会有人与她为难,如果我要消失掉,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于是我便留在了乾阳宫,景熠有空的时候我在一边陪他,有时说说话,有时不说,只是看着,仿佛又回到了早些年在倾城习武的日子,我会花大笔的时间盯着他看,不同的是,除了侧面,我终于可以大胆的站在他眼前。
到他忙的时候,我就隐在暗处,无论白天黑夜,我总有办法让自己藏得好,内禁卫都躲得过去,更别说只是那些内监和大臣,景熠还是不够放心,到底把郭兆麟傅鸿雁那些人轰了个远远的。
七月二十一,我在乾阳宫的第二天。
不过一天,我见到了比之前那些年加起来都多的朝廷官员,一些阁臣和尚书侍郎之类,许多都是只听过名字不认得人,这回倒是看了个齐全。
我也看到,原来景熠忙碌起来,是那个样子。
好容易那些大臣都走了,也到了晚膳的时辰,传了膳,和景熠一起吃,正说起他每餐的膳食便是再多几个人来吃也足够的时候,蔡安在门外报称都察院左右都御使求见。
莫说景熠,连我听了都是一愣。
都察院都御使是正二品的官职,说起来地位很高,却多年来受制于内阁,并无甚建树,如今会是什么事惹得他们捡了这等时辰求见,还是左右两位都御使一齐前来。
没有时间给我去想那些朝廷事,不等景熠有所反应,知道他一定会宣见,于是起身避入侧殿。
我并无意去听那些枯燥无趣的朝政奏报,白天里每次有官员觐见,每每都要耽搁上好一会,侧殿有门有窗,我避进去了都是自行离开,待见人走了再回来。
然而这一次,不记得是出于什么考量,我偏偏没有走。
大概是递了折子,两个都御使的口头奏报不多,却简单惊人。
有密报称亲征期间容成耀意欲谋反,奏请彻查。
那两人告退以后,我慢慢走出去,不出所料的看到景熠一脸凝重。
靠近他,我轻声问:“还是不能查么?”
容成耀谋反的事哪里需要密报,更不需要彻查,要是能查早就查了,错过了最初那人赃俱获的机会,再查又能查出什么,就连顾绵绵替宫怀鸣交上来的证据,景熠都没敢妄动。
景熠摇头,扫一眼那案上:“恐怕不查都不行了。”
我看过去,当即没了话。
能让都察院左右都御使一齐出马的,除了事出重大,也是牵涉甚巨,他们送来的,不是一份奏折,而是八份,不必看也知道字字要命,件件弹劾,景熠想压也压不下。
“如此大手笔,”景熠眉头紧锁,目光深沉,“不像是容成耀的作风。”
我是到了第二日才明白景熠这句话的含义。
这一整日,全是各色人等进出政元殿,我甚至都没有机会与景熠说上一句话。
但是我到底是看懂了。
密报容成耀谋反的,便是容成家自己。
景熠已经圈禁了容成府多日,尽管尚无罪名,但不出意外的话,容成家确定失去的会是兵权和后位,许连朝中势力也会被剥去不少。按照景熠的计划,先册封那娅,再废掉我的后位,这样一来,后宫里有贵淑二妃,贵妃资历深远,那娅身份高贵,便是贵妃为后的机会大一些,一时半刻的也不会成真,这对景熠来说,就是很好的重新制衡的机会。
而对于容成家,虽然元气大伤,也并不是不能接受的结果,若是容成耀,大概会暂且忍下以图后事,所以景熠说如此手笔不像是一向谨慎的容成耀所出,如果我猜得不错,只有祖父容成骞有这个手腕和胆识。
这是一步深谙朝政人心的险棋。
坤仪宫被封,景棠也被扣在宫中,容成家的两大筹码都摇摇欲坠,一旦谋反嫌疑公之于众,薛家一定以为这是个可以一举消灭容成一系的机会,纷纷附和自不必说,这一日政元殿的人流如潮便大半来自薛家党羽。
可是这时候为难的会是景熠,谋反的罪名太大了,不是一两个人的事情,必然会牵扯到容成一系其他人身上,不光是派系内,连略有勾联的官员都会人人自危,放眼望去,朝内除去薛家核心人物,又能有几个与容成耀真正划得清界限的。
人多势众的容成派系为了保住自己,必然要拼了命保住容成耀,能佐证担保的不会吝惜,不能的也绝不会松口说容成耀半点错处,这样一来就不是容成耀一个人在面对景熠,而是大半个朝廷在与景熠对抗。
此外,在容成和薛家两边相争的关键时刻,如果以这样一个一边倒的罪名处置了容成耀,那就证明薛家获胜了,必然造成薛家一家独大的局面,未来时日,早晚是下一个容成之祸,这是景熠无法接受的结果,所以他必须保住容成耀,可是让他花力气去保容成耀,他又怎么能甘愿。
这日傍晚,当我听到景熠吩咐,容成耀一案交由大理寺查审回报时,知道他到底是在这步险棋交锋中落了下风。
侧殿中我起身,无声无息的出了乾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