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周围,曾经被我评价为略显冷清的大片空旷,此时遍布朝廷兵士,严阵以待般的隔了老远就把我拦在了区域之外,嚣战已过,并没有太大声响,却依旧能感受得到之前的一片惨烈。
有人细密盘问着我的身份,我没有答,任由他们疑惑警戒骤起的将我围了,刀剑出鞘。
我也没有动手,只是直直的盯住前方。
此时的那座城,满天火光,让这黑夜仿若白昼。
我觉得有些睁不开眼。
萦绕了我一路的,景熠松开手时的那个痛到心肺的表情,终于随着这刺眼光亮化为灰烬。
顾绵绵说,过了今夜,哪里还有什么倾城。她说,可能不可能,你自己去看一看。
可是我真的赶过来看的时候,却发现这夜还没过,倾城已经没有了。
我不在乎身边围了多少人,一点都不在乎,我想到的只是,看着我长大,承载了我十几年信仰与梦想的那个地方,没有了。
一直到四周突然有打斗声起,并在迅速向我靠拢,我才歪了歪头,看到一枚响箭在不远处冲天而起。
逆水。
很快萧漓出现在我身边,一柄长剑向我抛来,我抬手接下,发现是细水。
怔一怔,没有太多犹豫,我挥剑加入战圈,随后又是十来个人靠过来,眼睛一扫,全是堂内顶尖的人物,甚至还有早先离开的陆兆元。
没有时间说话,迅速查看了一下形势,周围人比之前多了很多,仿佛平地冒出来一般,包括背后那条还算顺畅的来路,都是几面望不到边。
心里一沉,这情景堪堪熟悉,一晚上已经出现了第二次——又是一个欲擒故纵和等着一网打尽的圈套。
忽然急起来,如果是我自己,也许我连手都不会动,便是被捉回宫里去,还能怎样。
可是现在平白多出了萧漓这些人,我不知道他们之前是缘何逃脱的,此时摆到眼前的是,再强的高手,面对数量百倍于己的敌人时,也没有多大胜算。
何况恐怕还不止百倍,以一敌多,我们这些被围在中间的全都下的狠手,一招一个,周围已横七竖八撂倒了许多人,但战圈却丝毫不见扩大,半点推不开,这便是大大的不妙。
宫怀鸣的重伤,大概就是源于此。
“萧漓!”我急喊他,“撤出去!”
萧漓立刻会意,道:“西北!”
所有人登时换了四面攻击的态势,改做强攻一侧,我领人打头,细水和暗夜同时施展出来,不恋战,只推进。萧漓带人收尾,只过招,不杀人,不给后面那些人冲上来补位的机会。
这阵法虽然不曾与萧漓配合过,但逆水众人都十分熟悉,对手又不算高强,到底是一群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包围圈再厚实,还是很快就协力在西北面撕开一道口子。
突破重围,却无法松一口气,前面迅速围过来的一大片火把和后面的漫山光亮时刻提醒着我们,还有下一道和再下一道重围,并且朝廷甚至没有隐藏行迹的打算,点亮火把表达着势在必得的气势。
恐怕这也是萧漓没有料到的局面,再无法判断撤退的方向,不敢贸然送上去,只得就近奔了倾城后山脚下一处还算隐蔽的逆水别院。
总算有一个说话的机会,我问萧漓:“你们怎么在这儿?其他人呢?”
“五日前黎原突然叫我带整个逆水撤离京城,没有说原因,”经历如此大事,萧漓难压震惊,“这到底是——”
我一愣,五日前……不正是沈霖所谓出京办事的时间,景熠的计划,他是知道的么?
如果他是被景熠刻意支开,为何会保下逆水,如果他知晓一切——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我看着萧漓,道:“倾城怕是,走到头了。”
萧漓不见得没有想过这个结果,其实哪里需要想,事实已经摆到眼前,只是当这句话真从我嘴里说出来时,那样稳重的一个人,声音依旧是失了常态:“为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我有答案,可是答不出来。
“既然离开了,为何又回来?”
我这话问萧漓,也问陆兆元,他知道景熠的身份,知道我是在景熠身边的,如果我都没能阻止这等事,他们回来又能有什么建树。
“出了这种事,天下哗然,怎么能不回来?”萧漓答得很快,甚至有点情急反问的意思。
我听了没说什么,倒是陆兆元仿佛了解一般,道:“只带了这些人回来看看,其他人都留在外头。来的时候已然晚了,不曾帮上什么,朝廷这等大阵势,如果不是刚才看到了你,我们并没打算现身。”
说这话的时候,我不出意外的在陆兆元眼里看到些许同情,他懂我对景熠的心思,大抵猜得到我的处境。
目光转开,我转身不语。
如果迎风已然如顾绵绵所说的被各个击破,那么自然无法奢望这处别院能藏得住踪迹,果然很快就听到了外面的合围动静。
一个声音响起:“里面的人听着,束手就擒,方有生机。前头已经有了那么多实例,你们实在没必要固守。”
顿一顿,外面又道:“对于逆水堂,咱们一向是尊敬的,上头——也并无杀意。”
互相看看,我们一片寂静。
又是一个院落内外的对峙,在宫里,顾绵绵以一对百,因为我的出现而毁了制衡,以束手就擒收场。
现在逆水堂众人面对的又是一样的局面,如果他们再因着我被抓了,那么我就做了第二次饵。
方才退守的时候已经看得出,院落之外至少是万人之势,朝廷一时间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我没有选择,想到的只能是景熠凯旋而归的那十万大军,如果真是,我们插翅难飞。
我还想到景熠方才对我说,言言,不要去。
垂眼咬牙,恨意乍起。
迈步走到墙边,萧漓等人见状忙要提醒我危险,我抬手阻止,朗声:“外面是谁在管事?”
少顷在偏西侧那边有人应了句:“谁管事又如何?”
我没吭声,而是从怀中掏了一件东西,垂眼在手里紧握了一下,再抬头,对准那人说话的方向甩手抛了出去。
刻意拿捏了力道,高抛缓落,算准位置方位分毫不差,很快听到人群攒动和叮当落地的声音,我淡淡扯动嘴角,知道外头的人到底是不敢伸手接。
故意等了一下,待他们看清了东西,我道:“叫京禁卫指挥使来见我。”
我丢出去的是一枚盘龙扣,一寸方圆,龙饰纹样,纯金打造,是我十三岁刚跟在景熠身边的时候,他给我的。
这是一道恩典和保障,历代跟在帝王身边的那个人都能得到一个,危急时可以求助,可以保命,百年以来,从未听说有谁拿出来用过,到我,我甚至不敢带在身上。
因为一旦拿出去见了人,也就代表我能待在他身边的时间到了头。
我不知道今日出宫前我鬼使神差的带上了它,是不是在心底里早已猜到了结局,这一道大夏朝皇室给倾城的保障,此时拿出来用,实在有些讽刺。
外面的人没有应声,却也没有再开口。
不多时候,有声音自门外传来:“我是京禁卫指挥使董进,请开门。”
不等我迈步,萧漓终于按捺不住过来拦我:“落影?”
深深的吸一口气,我转头看他,把手里的细水递过去:“萧漓,答应我,无论发生任何事,不要意气,保住逆水。”
萧漓不接,倏然皱眉:“你要做什么?”
我淡道:“逆水是你的责任,也是我的。”
他有点急起来:“便是外头人再多,咱们也不见得被一网打尽,哪里就到了放弃的时候了!”
我摇头:“萧漓,逆水不是乌合之众,人人皆有份量,这种伤亡没有必要。”
“今夜之后,再没有一个倾城,”把细水塞到他手里,我凄然一笑,“也再没有落影。”
“兆元,这话同样说给你听,”我转回头面对门口,“去开门。”
陆兆元没有说话,迟疑一下,去开了门,萧漓忙叫人以我为心半弧排开警戒。
等了这一会儿,外面人没有半点催促,一直到门开了,二十几个京禁卫才鱼贯而入,中间领头的,便是京禁卫指挥使董进。
我略扬了头,目光与他相对,他骤然惊悸,我稳若磐石。
董进在叛乱之后,新近才被任命为京禁卫指挥使,是景熠的心腹,隔绝于倾城以外的那种心腹。
皇后前去灵山祈福时,与郭兆麟内外搭档负责禁戒护卫的,就是他。
所以说,董进认得我。
场面片刻死寂,待陆兆元重又关了门往回的时候,董进已经领那二十几人一齐跪倒在地。
“卑职参见皇后娘娘。”
一语惊人,全场凝滞。
我喘息一下,轻轻抿了唇:“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