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一愣,自我进宫,要见沈霖都是我出宫去找他,偶尔也会在景熠那见到,他从未这样正式跑来坤仪宫求见过,如今景熠没在,又是大事之后的敏感时期,他一个孤身王爷单独来见我,难免于理不合,大概是我的举动着实出了格。
同时我也明白,若是这会儿不见沈霖,他大概会想其他办法进来,于是只得点头让请。
人都清了,我倚在门口,看沈霖从外面一脸焦急的进来,见了我问:“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笑着反问他,“王爷这是从哪来?”
沈霖难得的没有计较我的称谓,道:“广泉。”
“哦。”
我垂眼,能让沈霖从三百里外赶回京,看来果真如我所料。
“言言——”
沈霖叫我,我闻言抬头,依旧笑:“我听着呢。”
他很认真的看着我,少顷重复了刚才的问题:“你怎么样?”
我扯动一下嘴角:“到这个份上,如果我说,没事,还好,是不是有点假?”
沈霖愣一下,道:“是他让我来的,快进京了,他脱不开身。”
“哦。”
“言言?”
“……”
“你怎么了?”
“……如果是以前,你这样告诉我,我会很开心,可是现在……”心酸一阵阵的涌上来,我咬唇,压不下,“沈霖,我不太好。”
低下头,不懂曾经那么坚强的我如今为何脆弱的这般轻易:“很不好,这一次,我伤得很重。”
沈霖见状有点急:“他也是说你伤得不轻,现在是如何了?给我看一下。”
下意识的躲开他伸出的手,我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情急之下满面担忧的神色,忽然觉得哽咽。
已经独自一人扛了这么久,事已至此,如果是沈霖来帮我分担,会不会可以好过一点。哪怕最终结果依然是放弃,由沈霖来下结论,总比从景熠嘴里说出来,要好得多。
在这个十数年皇权之争就要分出胜负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景熠会不会犹豫一下。
容成家已经危在悬崖,绝不能出现新的筹码,跟在景熠身边这么久,这个道理我比谁都懂。
有些事,从开始,就注定了结局,我想要抗争一下,却只是加速了它的进程。
千里奔波赶路,那么重的剑伤,中毒和同样毒性不浅的解药,还有卸掉我所有防御的噬魂。
到今天,我的身孕已经两个月,无论从哪边算,都凶多吉少。
“不光是伤,”吸一口气,我道,“沈霖,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正此时,外头忽然有了动静,水陌小跑着进来,也不顾不上给沈霖见礼,冲着我道:“小姐,皇上派人传了旨意来。”
我怔一下,看着她身后跟着进来的一个司礼监的内监,点头没说什么。
那内监见沈霖也在有点意外,朝我们恭敬施了礼,对我道:“皇后娘娘,皇上口谕。”
看沈霖闻言很快退开了几步,我顿了一下,还是原地跪了,却没开口。
“皇上口谕,”有个样子就是了,并没人会在这种形式上挑我的不是,“皇后身体不适,当悉心休养,凯旋归朝各项庆典均免出席,后宫一应执礼事宜由贵妃代管。”
宣完了,我起身,依旧无言,那内监陪着笑:“娘娘万安,奴才还要去金禧宫宣旨,这就告退了。”
“嗯。”我总算应了一声,那内监松一口气,忙不迭的退出去。
“小姐——”面对着这样一个明抚暗贬的旨意,水陌一脸惶恐。
我摆摆手:“没事,你先下去。”
打发走了水陌,一边的沈霖同样满面不解,甚至略带指责:“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为我好,”我转身,淡淡的笑一下,“就算没这个话,那些庆典我也不会去,他知道,所以正式的传个旨意过来,免得我身上的罪过太多,不等他筹划完毕,就被人拉出去砍了。”
沈霖又是一愣,很快皱了眉:“你们这是怎么了?”
“你还看不出来么?”我摇头苦笑,“记得我对他说过,将来他需要我消失的时候,我就会乖乖的消失,既然我当初能说出这样的话,真面对这一刻的时候,就怨不得谁。”
“十一年……”情绪上来,我忍不住跟着道,“十一年了,我暖不了他的心,沈霖,我是不是到了该放弃的时候了?”
沈霖直直的盯住我,片刻之后,道:“言言,一年前,如果你说要放弃,我会替你高兴,可是现在——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什么叫该消失的时候?你以为容成耀死定了?他要是死定了可能那样安安稳稳的称病不出?别看一群人围着容成府,不过是又一轮的对峙,你别忘了,那里头住着一个长公主,一个驸马,两任内阁首辅,三朝重臣,没有真凭实据,谁能拿他们怎么样?”
“他赶到广泉的时候,容成耀的兵马还没有离开京城,如果那时从广泉发兵围剿,容成一族罪证如山,薛家也脱不了干系,他完全可以一击即中,可是他没有,他只是露了面,以打草惊蛇的方式来稳住局势,宁肯功亏一篑,也一刻不停的就折返回去,只是为了找你。”
“找我……”我动动嘴角,想起在瓦刺那与世隔绝的十五日,“一刻不停……”
“言言,有些事你不知道,”沈霖神色开始凝重,“你出事之后,他名义上是去迎接北蒙公主,其实是去救你,但那时因着西关宋家和北蒙太子都在向瓦刺施压要人,你带萧漓他们攻破那边王府的过程又实在了得,对方已经察觉了你的身份特别,摆明了想要拖延,以期拿你换取最大的利益。”
“那种形势下,他完全可以等,也只能等,但他同样没有,直接选了对你最好却对他最坏的方式,叫人以朝廷的名义也去要人,说你是大夏朝的通缉钦犯,要求瓦刺移交,你知道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一时间三方都要你这个人,任谁都会坐地起价。”
我呆一呆,想到自己那些日子受到的待遇,原来是有这许多曲折在里面。
忍不住问:“那——我最后值了什么价?”
沈霖犹豫一下,声音很沉:“西南边陲的两座城池。”
刹那呆滞,整个人都僵住。
什么——战乱中都不曾损失半点的江山国土,为了换回一个我,景熠竟然舍了两座城池。
那可是他眼里比世间一切都重要的天下大局。
怔怔开口:“怎么可能——”
说这句的时候,大概我已经变了色,所以沈霖没有再反驳什么,只道:“替他出面谈判的,就是西关太守,那人虽略显庸碌,倒也精忠,家里世代都是边陲守臣,现在人死了,要善后的,绝不止是一条人命那么简单。”
“接着你又从灵山擅自回宫,你倒是觉得给容成家加了罪名了,可曾想过与他一起回京的还有北蒙公主,两国议和,那公主来的目的并不难猜,所以不管你是因着什么原因,你是皇后,这样的举动在旁人眼里又意味着什么?”
“至于傅鸿雁,我尚不知内情,只知道他把人留下,另有所用。”
“言言,我说这些,并不是要指责你,也许我根本不该说出来,你已经付出了足够多,世人看不见,不代表你的牺牲无谓,”沈霖深看我,目光柔和,“他也是一样,得了信儿只是叫我马上来看看你,旁的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只是——”他叹一口气,“你现在说想要放弃,我该说什么呢?”
许久缄默,我再没有一句话。
最后,还是沈霖打破宁静:“你刚才说——有事要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