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桀闷哼一声,才稳下来的呼吸立刻就散乱了,血很快涌出来,我慌忙冲上去封了他胸前大穴,一手运了力抵住他的背心,扭头去看阑珊,完全不敢相信她真的能下这样的狠手,这样一对前一日还鹣鲽情深的江湖侠侣,这一刻竟然已经到了生死相见的地步。
阑珊握剑的手在抖,面色极难看,眼神却是稳的,怔怔看了唐桀一会儿,转身离去。
我已经顾不上去管她,此时唐桀的危在旦夕让我有点惶急,他伤得很重,不敢移动,只得就地撑住他的身子,封穴护心脉,将一颗唐桀亲配的救急丹丸送入他口中,最后简单处理伤口,一连串下来,总算给他争得一个得以喘息的空挡,这才小心开口:“师父,你能提住气么?我去找人来。”
唐桀面色苍白,慢慢的摇了摇头:“去看看你姨娘,别……”
我急起来:“只要你活着,她就不会有事,你忘了,她还等着杀你呢!”
他略略扯动嘴角,没再坚持,声音低下去:“不要宣扬,如果有事,叫沈霖来主持大局。”
见我变了脸色,停一下他又道:“我能撑上一个时辰。”
得了他的话,我半刻不再耽搁,立即动身进京。
当我被傅鸿雁带着出现在景熠和沈霖面前的时候,他们的表情十分精彩,连一向不形于色的景熠也阴沉着皱了眉,我迅速跟沈霖说明来意,不忘小心翼翼的低头跟景熠道歉:“对不起,实在是事出紧急,给你添麻烦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在宫里的景熠,跟外面很不一样,那一身龙袍让我不大敢看他。
景熠没说什么,只是吩咐傅鸿雁去善后。
的确是需要善后,我为了进内宫,故意在外宫露面杀了个侍卫引开防守,惹起轩然大波,连京禁卫都惊动了,想必消息早传到景熠这,不出意料的傅鸿雁出来查看,我便趁机现身叫他带我进来。
后来好几个人都说我胡闹,我也没什么可辩解,只是心里遗憾当时没有好好的把身为帝王的景熠看看清楚,那个一身白衣以外的模样我很久都没有再看到。
沈霖没想到自己会无意中闯下如此大祸,虽然他的医术很快让唐桀转危为安,但唐桀阑珊之间的关系却是破镜难圆,几年来我和沈霖想了各种办法都没能回转。
从那天之后,阑珊说到做到的离开了人们的视线,或剑或毒,悉心钻研倾城剑法的破法,将自己的武功拉到了与倾城对立的一端,只一门心思试图杀掉唐桀,她每想出一种新的手段,都会去找唐桀试,也会教给我,要我去找宫怀鸣和陆兆元比高下,然后要求我不要叫她姨娘,不要叫唐桀师父。
唐桀从不躲避,并不断的去找阑珊,有时与她说话,有时就只是站着看她,阑珊要么不理,要么就大打出手。唐桀只招架不还手,所以经常受伤,或轻或重,轻的时候风雨不改,重的时候就会消失几天,好在他医术超群,总不致死,于是就这样周而复始,一如既往。
随着阑珊的淡出江湖,唐桀也不再露面,倾城的担子只好落在了愧疚难安的沈霖肩上。
其实后来我也想过,以阑珊的能力,就算心里再慌再乱,面对一个不闪不躲的唐桀,若真要他死,当初那一剑刺过去,不必拔他也没有活路,又怎么可能留给我时间去救。
所以无论怎样,阑珊还是在那一刻留了情,这对她来说,一定是一种近乎疯狂的艰难。
而她后来说的那句同死不同生的话,到底是恨多一些,还是担心唐桀灰心求死多一些,就没有人知道了,只能说,他们的爱情,悲伤又惨烈。
这些我能看得懂,唐桀更不会糊涂,在同生同死之中,他选择了不断活着送上门去给阑珊出气,每每伤重伤愈,再出现,时不时的还会变化身手套路,给她目标,给她动力,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够松动。
对此唐桀很少说什么,只有一回他提起:“也许这样恨着,会让她好过一些。”
我曾经问起唐桀最初的缘由,为什么不要那个孩子,又不让阑珊再怀上孩子,他淡然道:“如果她有孩子,会和你娘面对同样的结局,先天注定,无药可医。”
我愣着,很快问:“她知道么?”
唐桀笑笑:“当然。”
“知道是一回事,做是另外一回事,她只是恨我替她做了决定,但我宁愿她恨我,也不能冒这个险,”见我不解,唐桀沉默了一下,告诉我,“你娘也知道,她还是坚持生下了你。”
我到这个时候才懂得为什么娘临死前要我回到爹身边去,她爱的那么深刻,深刻到明知结局还要生下我,就是为了给爹留一个念想,而我已经让这个念想迟了许多年。
我也明白为什么唐桀嘱我千万不要浪费了天赋,因为这天赋是娘以性命换给我的。
心里突然狠狠的痛,尽管娘说她不恨,但是我无法不恨,也许从来不说,但我在心中一直深深的恨那个大宅,也会怨爹那么轻易的放弃了抗争,然而在娘离开我八年之后,我才蓦然明白,我所怨恨的那些只造成了娘的不幸,真正害死娘的,是我。
我去找阑珊的时候,她嚎啕着哭得像个孩子,比当年娘死的时候还要伤心绝望,末了,她对我说:“言言,你要好好的,要快乐,要幸福,替你娘,也替我,如果这是我们姐妹的劫,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于是我十三岁那年,胜了一场众目睽睽的对决,杀了一个举世瞩目的人,让自己成为了举世瞩目的那一个,以落影的身份取代阑珊出现在倾城逆水,出现在景熠的身边。
我也在离开九年之后,第一次回去看了爹。
睿王府水榭边,景熠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我就这样站在原地,任十年来的事反反复复在脑中纠缠,懊恼着自己的鲁莽让多年的梦想一朝成空。
直到沈霖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落影,回去吧,我陪你。”
认识沈霖跟景熠一样久,同样的十年,一起长大,与他相处的时间几倍于景熠,他一直待我极好,好到许多认为他会成为倾城城主的人,都觉得我会步阑珊的后尘嫁给沈霖,比如宫怀鸣和陆兆元,还有顾绵绵,甚至包括知道他身份的唐桀和阑珊。
对于这些,沈霖从不理会,我们也并不避忌彼此的亲厚,我会欣然承受他待我的好,是因为我了解他就像他了解我一样,他温和儒雅,不多情泛滥,也不会专制极端。
我想,沈霖大概是第一个知道我迷恋景熠的人,多年过去,他早已看到了我的坚持,不会浪费不必要的感情在我身上。
仰头看他,我笑了一下:“好。”
回去时,我一路无言,他也没有来引我开口,一直到了门口,不见他下马,我才问:“你不进去么?”
“我有事马上要去一趟海津,”他看着我,意有所指,“过几天再去找阑珊。”
我垂下眼睛没有出声,沈霖不兼官职,能劳动他亲自出去办的事自然是景熠吩咐,这原本是我的份内,竟然这么快就失去了。
我也懂得沈霖的体贴,已经到了门口,他本可以先去把我的事跟阑珊说了,毕竟是一个大变故,景熠肯定也是希望尽快言明,沈霖自作主张的要等上几天,是想给我一点时间。
神色复杂的笑笑,我点头目送沈霖策马远去,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拉转缰绳,掉头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