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怨再痛,心里终究一拧,景熠却全不理会,用那件披风重新将我裹好罩严,轻声问:“可以自己走么?”
我有些生硬的别开眼睛:“当然。”
他吸一口气,没说什么,我再迟钝,到底两个人离得很近,还是听得出他的气息有些颤,那被我与他争执拉扯中弄得裂开的伤口,大概不好过。
挣扎一下,到底把那一股心疼担忧压了下去,转身往外走。
有些意外的,门口并没有守卫,只一个低眉顺眼的蔡安,该听到的大概他都听到了,我也不与他说话,眼睛扫一下,深夜时分,几面的远处都有些人影攒动,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往哪边去。
蔡安见了我本是略略一揖,待瞧见了我身后的景熠,刹时白了一张脸:“皇——”
开口又闭了嘴,自是景熠的制止,这时一只手从身后揽上我的腰,我皱皱眉,对于他的触碰,身上抗拒的一僵,他顿了顿,低声道:“帮我挡一下吧。”
我怔一下,紧紧的咬了唇,尽管明知他是借口,还是没有拒绝。
他这一身白衣带血无法见人,难道拥着一个牢房里出来的钦犯就能说得过去了不成。
景熠带我从一处小门出了宁武府衙,上了一辆马车,看得到前后都有人护着,只是并不靠近过来,连蔡安都小心翼翼的走在一丈开外,留了一个绝对静谧的车厢给我们。
只可惜,所有的话都在方才那个最不合适的时间地点说完了,此时对角而坐,我尽可能的与他隔开距离,并无话说。
无意一眼,看到他的面色不太好,一手按住伤处,垂眼无声。
这让我再也挪不开眼睛,就在几乎忍不住要靠过去的时候,他仿佛有所察觉般抬了眼,我见状收回目光,重又把脸隐在暗处,一路无言。
车停下来的时候,一直看着我的景熠突然一动,冲外头叫了句:“蔡安!”
“皇上?”车外有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却不是蔡安。
我听了登时一顿,整个人猛的一动,立刻就起了身。
“言言!”景熠忙着来拦我,“他——”
车内窄仄,他离我又还有一步的距离,话没说完,我已经推门下了车。
蔡安慌忙着跑过来扶景熠,给他罩上一件披风的同时紧张看着我,大概在懊恼着自己的刻意远离造成了严重后果。
我没有听到景熠后面说了什么,也不去理蔡安,只是死死的盯住车外这个人。
此时站在我眼前的,是傅鸿雁。
傅鸿雁看到我也是吃了一惊,面上变色的同时,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什么。
手里紧了紧,袖内没有暗夜,我慢慢的转过头去看景熠,如我所料的,他只是急,并没有半点惊讶。
冲上头的愤恨消弭四散,剩下的只是一片想要仰天大笑的悲凉。
前一刻我还在心疼景熠身上的伤口,后一刻就看到了造成这个伤口的人。
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就是你的死期。
对着一个被我恨到极致的傅鸿雁,我曾放下那样的狠话,仿若自己无所不能,如今的我倒是见到他了,却是气短到几乎站不稳,也手无寸铁。
多日前我把景熠亲手托付给那娅,告诉她,你喜欢他,就守好他,不要让他被旁人夺了去。
现在的我,站在一大片恢弘仪仗之外,看到她的确守得很好,两方皇室卤簿相得益彰,延绵成片。
老天真是公平的让人无话可说,这一夜的我,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许久,我缓缓地低下头,竟是当真扯了嘴角笑出来:“皇上真是宽宏大量。”
最先有反应的是傅鸿雁,并没有持剑的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柄匕首,托到我跟前,道:“你随时可以动手。”
我看着,伸手接了那匕首,转动着看那利刃的凛冽光亮,不理会旁边那几人的紧张乍起,始终微笑,反问:“动手做什么?”
他怔一下:“是我对不起你。”
“看你说的,”笑绽开来,我道,“鸿雁,他能把你留在身边,就证明你是不能死的,你还不明白么?我要是再动你,岂不是自己找死?”
“这人……死过几次,总要长记性,”我摇摇头,笑容转淡,“况且,你也没有对不起我,真正对不起我的,是我自己。”
说着我松了手,任那匕首坠到地上,发出尖锐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我的淡冷声音,“你只不过是,做了你该做的事。”
转过头,看着景熠伸出的手陡然悬在半空,我很轻的说了一句:“景熠,我终于知道,你才是这世上最无情最残忍的那一个,谁都比不过你。”
离开的刹那,景熠再一次拉住我,就在我压不住情绪想要奋力甩开的时候,听到他的声音:“言言,如果你要回京,我马上叫人送你走。”
喘息一下,我停下来,没有说什么。
几个人就这样立在原地无声僵持,很快有一个人被叫来见驾,听报竟是新任内禁卫指挥使郭兆麟,看来傅鸿雁到底是卸了职。
“皇上,”郭兆麟冲着景熠躬身,一眼看见我吓了一跳,“皇后娘娘!”
我听了一愣,随即淡淡一笑:“你不说我都忘了,我还是皇后呢。”
景熠看我一眼,没说什么,对郭兆麟道:“你送皇后回京,不得有误。”
“是。”郭兆麟忙着谨声应了。
还是方才那辆马车,蔡安吩咐了人火速添置了不少细软,时不时的看看我和景熠,尽管深夜凉爽,他依旧整个人都汗透。
待妥当了,郭兆麟对我低头:“娘娘请。”
“不要叫我这个,”我皱眉扫他一眼,“我是落影,倾城逆水的落影。”
也不管后面的人听了这句会有什么反应,我上车关门,头都没有回。
不知道是不是这两种身份合在一个人身上有点吓人,一路上郭兆麟都有些战兢,我不开口,除了食宿,他从不敢主动说什么。
马车本就走得不快,郭兆麟又显然得过吩咐,只走平坦的大路,时辰稍一晚便停下投宿,吃住都选最上佳的,比起我当时不要命般赶去西关的时候简直天壤之别。
并没有什么非要急着回京的理由,我只是不想待在景熠身边而已,所以也不催郭兆麟,由得他拖,左右再慢,总慢不过那拖沓冗长的銮驾仪仗。
于是尽管是远途回京,却毫无辛劳,噬魂效力消退之后,这样养了几日,我的身子也开始见了好。
天下人眼中的皇后还在灵山祈福,所以我们回也只能是回灵山去。
官道上,灵山已经在望,警戒查验开始多起来,有郭兆麟在前面,自然不会有任何阻拦,渐渐的外头没了声音,我知道是已经进入了禁卫线,如此便意味着自己眼看就要重拾那个所谓的尊贵身份,离开不足一月,我竟已经开始觉得陌生。
又一会儿,我听到郭兆麟在车外轻声叫我:“娘娘——”
大概是落影那个名字太过响亮,他一直不肯改口,好在他的话很少,我也不与他计较。
“嗯。”我应了。
他停顿一下,道:“后面有人跟踪。”
我一愣:“什么?”
“方才就觉得可疑,周围总是人多,不敢贸然确认,现下进入皇家禁区,才确凿了,就在右后的林子里,”郭兆麟的声音在谨慎中有一些犹豫,“这个地方,娘娘不便露面,咱们是否继续前行,再作打算。”
我想了想,道:“还是不要去扰了佛门清净,前头找个地方停一下。”
得了提示,我开始侧耳倾听,把功力发挥到极致,发现在马车规律的车辙声外,后面还真是有动静,细听之下,我突然开口:“停车!”
推门下车,我对有点惊讶的郭兆麟道:“在这儿等我。”
说罢我趁着四处无人,纵身进了那林子,入得几步,我朗声:“兆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