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顾绵绵相交五年,除了一些不得已的秘密,我们之间的了解大大胜于旁人,就如我看得懂她的苦衷不去揭穿,就如她看得出我有喜欢的人,看得出景熠就是那个人。
我们是真心的把彼此当做知己,才会敢于流露那些在旁人面前所必须隐藏的情感。
顾绵绵看似风情万种八面玲珑,可以随意游刃于任何人事之间,谈笑间化解那些原本需要刀剑相向的争端,然而又有几个人知道,其实她的本性并不喜欢与人纠缠,尤其厌恶那些客套拉锯,言语调笑,她的骨子里,只有喜欢和不喜欢,而每每愿意摆出一副天下通吃的面孔去招摇过市,是因为宫怀鸣需要这样的她,这样的她才会被他更多的带在身边。
于是遇到一些可见可不见的人来访的时候,顾绵绵便会吩咐人这样回话,不但说自己不在,还会把来人的下一句也堵了:堂主不在,分堂主正在会客。
看似慵懒不经意,实则满心抗拒和不屑,连个更合理高明一点的借口都懒得找。
那个被我用剑指着的弟子只呆了片刻,便迅速想明白了现状,天底下自没有哪个人敢在迎风阁包围圈内冒充落影,旁边的陆兆元已证实不假,那眼前这个我恐怕当真是他惹不起的那个。
顾绵绵来得很快,依旧是一身红衣翩然而至,目光相对,看得出她有一点慌乱,些许惶急。
于是我突然就觉得失望,失望到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
顾绵绵张了张嘴,同样的欲言又止。
“绵绵,”剑收下来,到底还是我先开口,“这就是你要给我的交代?”
她的唇颤了一下,朝身后扬了扬手,那些弟子见状俱后退了一丈左右,留给她一个说话的地方。
“落影,”顾绵绵的声音有些艰难,“我可不可以——以后再跟你解释。”
我看着她淡笑一下:“你还看不出来?我已经不需要你的解释了。”
她面色一僵,顿时就有些青白,咬咬唇,低声:“你和兆元还是走吧,你们今天过不去的。”
说着她的眼睛越过我的肩膀朝后望,我也转过头看了一眼那辆马车,那些北蒙侍卫如我所嘱的没有上前来,而是朝我们的方向站着,如临大敌。
“过不去也要过,”少顷我轻哼一声,直盯着顾绵绵的眼睛,一字一顿,“无论挡在我面前的是谁。”
说罢我不再看她,绕过她前行几步,朗声道:“宫阁主来了好一会儿,还不肯现身么?”
“落影的敏锐当真无人能及,”很快笑着现身的正是宫怀鸣,冲着我一抱拳,“可别来无恙?”
我扬一扬嘴角算是听到,没有应他什么。
其实并非我敏锐到这种地步,而是深知这类需要兵分多路的行动,顾绵绵一定会跟在宫怀鸣身边,从我猜到是顾绵绵的时候,就料得到这点。
心里沉一沉,宫怀鸣亲自守在这边,这个局面,当真是棘手了。
“别来不假,是不是无恙——”我朝周围示意了一下,“还要看宫阁主的意思。”
“哦?”宫怀鸣眉角一扬,“这一年多你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怎么一露面,就是在这种地方?”
“受人之托,”我头略侧一下,淡声道,“送这些人一程。”
“敢问是受何人所托?”宫怀鸣面色不改,“什么时候落影会插手朝廷事了?”
“你也知道是朝廷事!”我声音略沉,“至少我插手的是大夏朝的朝廷事,唐桀阑珊黎原,全都知道我在做什么,你呢?你又是得了谁的令出现在这里,叛离师门还是通敌卖国?”
顿一下,我目光寒凉:“宫怀鸣,你在做什么?”
宫怀鸣眼角抽动一下,脸上有些变色,不及开口,被一个声音抢了先。
“无论做什么,人人皆有自己的缘由,何需问,何需解释。”
说话的是路过我身边的顾绵绵,她本在我身后,现在走到宫怀鸣身边回过头:“况且人都是会变的,你不也是一样,至少你已经开始手里拿着一柄剑,不必到了动手的时候再借再夺。”
我看着顾绵绵,有点伤心难过,却怨不起来她。
她可以在面对我的时候愧疚不安,却能够在我言语*迫宫怀鸣的时候毫不犹豫的选定立场,只因为她爱他。
我何尝不是一样,因为景熠,我已经把身为落影所能做的和不能做的事都做了。
现在的我和顾绵绵,分别为了各自所爱站在了对立的两端,我从来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面对这样的场景,我可以想象与景熠的百般冲突和牺牲,却完全想不到要连友情也搭进去。
“你是说——”我动了动手里的长剑,声音很淡,“到了要动手的时候了。”
此言一出,迎风的弟子呼啦啦的就围上来一圈,把宫怀鸣和顾绵绵挡在了身后。
我无声笑一下,训练倒是有素,只可惜全是自不量力。
沉默片刻,我还是对着这些人开了口:“从进倾城的那天你们就应该知道落影是谁,现在你们可以不听我的号令,但是不是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你们之中有多少人眼巴巴的想进逆水而进不来,就是因为胜不过逆水排行最末的那一个,那么现在,有谁敢说能在我剑下活着走过十招的,大可站出来找死。”
“宫怀鸣有背叛的资本,你们没有,”我停一下,接着道,“何况找死容易,难的是死得其所,现在你们在做什么,各自全都心知肚明,看今儿个死在这儿的,将来会不会有半个人替你歌功颂德。”
我的话说得很平静,有的时候,威胁恐吓并不需要面目狰狞,能进倾城的没有傻子,全都心明眼的很,于是尽管剑都握在手里,终是无人站出来。
“都让开,我来。”
拨开人群站出来的,是顾绵绵。
没有给我犹豫的时间,顾绵绵已经朝我一剑刺了过来。
我抬手格开,跟着被她*得退了两步,倏然皱了眉:“绵绵!”
我们以前交手过许多次,她根本敌不过我,此时的顾绵绵势头猛烈,看起来是拼尽全力,实则只攻不守,更加没有半点机会不说,我若真还手,很快就会伤了她。
不及多想,我招架了两招,抽空上前反手一个压制,剑架在她颈上,不敢置信的低喊:“你当真要与我动手?”
剑在颈上,动则致死,常人到了这步,就是已经输了,然而她却恍若未见,扬声:“哪里那么多废话!”
说着一下拨开我的剑,跟着又攻过来,这让我着实有些恼,景熠在那边困着,我没有时间念及什么旧情,既然顾绵绵自己发了疯,我又何苦瞻前顾后。
于是再不留情,长剑施展开来,五六招就让她落了下风,眼看着再一两招她必定伤败,我却在一个转身时看到了她眼里的刹那闪亮。
心里一动,我忙撤了力,让剑在她肩旁堪堪划过,我紧跟着按住她肩头大穴,让她动弹不得。
眼神交错,我突然明白了顾绵绵要做什么。
她要以己为质,让我如愿。
片刻间,我看到那边的宫怀鸣身子一顿,手上似动未动,死死的朝这边盯着。
在心里狠狠的叹息一下,我松开手,对顾绵绵笑一笑:“你不是我的对手,回去吧。”
不理会她立时惊悸的眼神,我再一次越过她往宫怀鸣那边走过去,方才那些围上来的迎风弟子看到顾绵绵如此轻易落败,全都识相的让了路,让我得以站定在宫怀鸣面前。
手中的长剑叮当一声丢在我与他之间的地上,暗夜随后出现在我左手。
“怀鸣,这是暗夜,你认识的,只要现在咱们动用了它,就是迎风逆水的正面对敌,苍梧郡王府,我们是怎么把人抢出来的,想必你早已听说,逆水堂全数都在,你愿意拿迎风一堂与逆水相较,我奉陪,胜算几何,你自己掂量。”
说着我拿出一支逆水的响箭:“我代表唐桀阑珊、黎原落影说这句话,只要你今天动了这个手,从此以后,倾城再无你这个迎风阁。”
“何去何从,”我借用傅鸿雁说过的话,“全在你一念间。”
宫怀鸣脸色再变,在所有迎风弟子看向他的目光里,许久无言。
“好气势!不愧是倾城落影——”
就在我觉得宫怀鸣快要松动的时候,忽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宫阁主的确是要三思才好。”
“只不知,你已分了不少人朝西关那边去,在这附近又还能剩下几个?”那人从宫怀鸣右后方带着一群瓦刺官兵缓缓走近,冲着我话锋一转,“逆水堂有多少人,你我都再清楚不过。”
我看着眼前这个人,一时怔忡。
杜洪,去年在洛虹山庄,我亲手将细水刺入他胸口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