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熠想做的事,他要么深深的藏起来,一旦动手,就一定是有把握。
容成家权倾数十年,势力何其深远,如果说前几个月成功安插提拔了一批人在朝内各处还是借了容成耀的疏忽,那么这会儿明目张胆的抢兵夺权无异虎口拔牙,可以想象容成耀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抵抗,弄了一批老臣在乾阳宫跪谏只是个开端,在我这里,景棠那里,爹那里,以及其他我所看不到的人或地方,他都在使着力,绝不会轻易妥协。
那么,景熠的把握来自哪里,便并不难猜了。
沈家早已淡出朝政,老睿王也远离京城,在这件事上沈霖能实质上帮他并不多,他能靠的,只有同样虎视眈眈的薛家,这回随军出征的将领中,半数出自薛家阵营,乾阳宫站在他身边那些,也不乏薛家人物。
许以薛家承诺及权力打压容成,或许短期可行,但薛家不傻,知道自己被利用,一旦获得权力,当然会为自家打算,日子久了,便是下一个容成。
就如数百年来,武林出现了多少个同盟,哪怕结盟的时候誓言下得再重,全没有一个不是以分崩告终,江湖尚且如此,何况权力巅峰。
战场不等人,瞬息万变,这件事,拖得越久,变数越大,容成耀不让步,景熠为了速成,就要对薛家让步,他损失的筹码越多,未来薛家的功劳和权力就会越大。
他是帝王,深知两害相较取其轻的道理,所以他肯。
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去尽可能避免他这样做。
所以我联合景棠闹上这么一出,名义上是响应容成耀的要求去阻拦,实则是特意选了众目睽睽的场面把事态推向一个极端,让容成耀看清现实。
况且我猜想,容成耀不见得不明白景熠的坚决,就算暂时让了兵权,也不一定就彻底无可反转,他不过是不甘心叫薛家渔翁得了利去,若是给他一个进则万难,退尚可议的局面,或许能有所松动。
从突然宣布到群臣反对,再到大局已定,前后不过六日,容成耀做了退让,薛家也没有冒出多少头来,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景熠在夺权路上的一个小胜,但明白自己一定是在其中起到了作用,这会让我觉得,一切都十分值得。
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守在他身边。
可惜他却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一下就拒绝:“不行!”
“我要在你身边。”我直视他,坚持着。
他对上我的眼睛,神色淡下来:“我说不行。”
情绪涌上来,我强压着:“为什么?”
他神色不动:“我觉得不必说出来。”
“不会叫人发现的!”我忙着说我的计划,“宫里头会有很好的借口,到那边我也不会暴露——”
“皇后!”他打断我,以这样一个称谓,让我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记得很久以前就跟你说过,你不必再跟在我身边了,”他语气缓和一些,却没有停,“况且从你变成容成锦住进这里的时候就该懂得,再也不会有随心所欲的日子,你要做皇后,就要顾大局。”
“好大的罪名!”我盯着他忍不住冷笑,“我跟你去,就是不顾大局?是不是随便一个大局就能把我压死?”
看他不出声,站了一会的我背上痛得厉害,身上发烫,心里的委屈愈发泛上来,怎么都压不住,终于还是发狠道:“我若要去,这座宫墙能拦得住我么?你能拦得住我么!”
话出口又有点悔,不知有多久没有与他这样争执,气急起来,怕自己继续口不择言,于是勉强克制一下,转身就朝里屋走,想着无论如何要冷静,他三日后就要走,我们没有时间用来吵架。
不想我的举动在景熠眼里却是不同的含义,他箭步过来一把拉住我:“你站住——”
冷不防被他一扯,我整个人就是一僵,虽不至于叫出声,也是痛到吸气都发了颤。
景熠何等敏锐,当即就皱了眉,一手抓住我的胳膊,话也不说,一只手飞快将我身上的中衣从肩头撩开。
只看了一眼他便脸色大变,一下子将剩余的衣衫全扯了,力道虽大却小心没有碰到半点伤处,声音惊怒:“这——”
又是不敢置信般:“你是生受的?”
我瞄他一眼,不知为何此时竟是有些心虚,推他的手要挣开,却只动了一下就痛到不敢再试,只得别开眼睛不看他,嘴里兀自顽抗:“没事。”
他双手抓住我肩膀,强制我去看他,急怒:“这叫没事?为什么不防!”
的确,若是提前以内力设了防,那几下已经刻意留了情的廷杖对我来说能算得了什么,景熠裁断下旨的时候恐怕也是掂量了我的能力。
但抗过去简单,若是我受了刑还好整以暇,一旦泄露出去叫人知道了,又要怎么交代。
坤仪宫没有请太医,他根本没放在心上,现在知道急了,是因为发现已经把一个受伤的我无医无药的丢在这边一日夜,可是我要的,才不是他的内疚!
一把推开他,从一边的栏架上拉过一件衣衫把自己裹起来,再痛也咬牙忍,我仰头看他:“你说过,不希望在后宫里看到一个没规矩的皇后,更不想看见一个舞刀弄剑的落影,我只是遵旨,皇上不能苛责。若是下次皇上想看到什么身份,还请提前说清楚了,臣妾也好早做准备!”
“你!”他顿时气结,话也说不出来。
方才拼命积攒的一点冷静消耗殆尽,整个人有点迷糊,我再也不顾什么的冲他低喊:“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要怎样就怎样,可是在你心里我算什么,到头来,还是容成家的一个奸细!你什么都瞒着我,却要求我处处追随你的脚步,又要细致入微,又要顾全大局,哪有这样的道理!”
景熠狠狠的盯着我,喘息愈甚,终于面色几经变换之后,拂袖转身就走。
我在原地紧紧的咬了唇,率意发泄完了,悔意再一次冲上头,却强迫自己不动,只固执的想着,凭什么每次都是我去追。
然而我还是想错了,景熠只是大步走到门口,冲着门外低吼:“蔡安!去叫沈霖来,马上!”
外头愣一下才有应声:“是。”
我怔怔的看景熠吩咐完了又折返回来,知道蔡安为什么会愣那一下,因为景熠从不会在宫里,特别是在下人面前直呼沈霖的名字,他是真的被我气得抓了狂。
景熠一言不发的拉着我坐到床边,又来拉我的领口,我没有再与他较劲,背对着他,任由他再一次撩开衣衫看,他的手力道很轻的抚在我肩头,却犹豫着不敢往下碰。
我从没试图去看背后到底怎样,知道不外乎是一点皮下伤,能有什么要紧,只是见他沉默,我心里也开始难受,梗着方才的状况,开口还是生硬:“这不算什么,以前我曾经叫人一剑刺穿过胸口,一样活得好好的,疤都没落下一个。”
听他依然没有动静,我闷声道:“你大可不必叫沈霖,容成耀做了妥协,自然想着挽回面子,你不能给他什么实质好处,至少可以替皇后请太医来瞧瞧。”
他声音有些黯然:“然后太医会说,这伤没有个把月不能痊愈,皇后就可以关起门来养伤,这便是你在宫里那个很好的借口了。”
低头沉默,不假,这的确是我原本的打算。
许久,听到他轻轻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一颤,张张嘴,突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