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我如期等到了景熠,正月的天气,他裹着一团寒气迈进我寝宫的时候,我只是笑着问他:“不会真的要我养那个孩子吧?”
“不然呢?”他扯动一边嘴角反问,“莫不是你还没欺负够贵妃?”
“看皇上说的,”我装模作样的似笑非笑,“还以为你喜欢看那些女人互掐呢。”
他挑眉,一手揽了我的腰:“那些?”
心里一紧,往旁边扫一眼,看到蔡安和水陌早关了门退出去,这才凑上去在他唇上蜻蜓点水的一吻:“对,那些,我可没那个兴致掺和,一向是指哪打哪。”
我一直是在配合他,想他不可能看不出来,果然景熠唇边的笑漾开来,认可了我的回答,却显然不喜欢这个吻,于是低头示范了一个合他意的,好一会儿才放开,低沉魅惑的声音响在耳边:“那孩子你愿意管就管,不愿意管,一时半刻的,也不会有人去打他的主意了。”
被他的霸道索取弄的有些轻喘的我怔了一下,很快淡淡一笑,没再开口。
我看不到前朝,至少也知道容成耀父子党羽和薛家派系错综争斗多年,老臣重臣几乎无一例外的悉数参与其中,早两年我还曾替他暗杀过官员,有的要造成仇杀自尽的假象,有的直接不见了踪迹作失踪,还有的则要我亮出身份留了话为民除害,全看景熠作何吩咐。
对于这些,那个时候的我从不问原因,无论对象是男女老幼,完全的置身事外惟命是从,我想景熠对这一点,大概是满意的。
现在自己不得已身在其中了,尽管还是可以不问,却忍不住会去看,去想,也许沉默更容易透过表象看到本质,所谓默者剔透。
看看关乎后宫的这些人,景棠老练事故,太后笑里藏刀,贵妃狡猾多诡,宁妃清冷透彻,兰贵嫔棋高一着,我自己不说如鱼得水也算渐入佳境,还有那几十个人精,没一个是简单的,每个人都自认为掌握控制了一些,可是这么多人这么多心思,论斗智斗心斗谋略,斗前朝后宫,却全都比不上一个景熠。
这么多女子的心思都全放在他身上,他却利用这些心思促成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几个月的闹剧收场,死伤无数,没有谁落了实质的好处去,赢家只有他,他才是高手中的高手。
我以前满足于自己与他站在一起,现在想想,大概只能庆幸自己没有站在他的对面。
这是一个让许多人都意外的局面,却没有溅起什么水花。
薛家本就心虚的紧,知道很多事站不住脚,并没有趁胜追击的胆子,容成家劣势之下反而得了好处,面对景熠同样略带偏袒的不追究,也没法再说什么,更不能再提立储的事去惹他厌烦,后宫一向跟着前朝动,所有的明争暗斗窃窃私语几乎一夜之间安静下来,让我还颇有些不习惯。
二月二十一,是官家记载的我的生辰,当年景棠才进门不久娘就生下了我,因着是个女孩,也为了顾全景棠的脸面,容成家并没有立刻承认我的身份,而是拖了整整半年才将我记入族谱,所以如今我成为皇后,生辰也只好按着这个日子来。
这是皇后册立后的头一个生辰,又逢我重掌后宫大权在握,自然受到了格外的重视。从前一两日开始,就有源源不断的后宫妃嫔和亲贵诰命前来道贺,起初我还应对些,后来烦了,便缠住恰好过来的景熠不放,然后叫水陌以皇上在坤仪宫,皇后不便接见来客为由,把余下的全挡了。
景熠忍俊不禁的勉强配合,不忘奚落我:“这后宫里除了太后,也就你一个人能明目张胆的庆生,连以前贵妃德妃她们每次都要小心避忌的收礼设宴,你倒躲起清净来。”
我不以为然的笑笑,心里难免讽刺着,去年的二月里我还是落影,叱咤江湖,被一些人膜拜着,被更多人畏惧。一时失控杀了容成潇几乎酿成大祸,只因为那一刻我恨透了她,可如今一年过去,我却坐在原本属于她的漪澜殿里以容成锦的身份接受礼贺,几乎已经变成了她,让人忍不住觉得虚幻又虚妄。
“那些人庆的是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不想再替容成耀搭桥了,再说——”我停一下摆摆手,“不外乎搬些金玉来给我,我又不喜欢那些。”
“说起来,不管哪个生辰,我也该送些贺礼才对,”他眯着眼睛凑近我,“你喜欢什么,黎原么?”
我一愣,突然就笑出来。
景熠这会儿说的黎原可不是沈霖,而是沈霖的剑,黎原本是那剑的名字,这几年才被沈霖无良窃为化名,被我着实鄙夷了一阵子。
那把碧色长剑与我的暗夜、景熠的擎光和阑珊的绯心齐名,轻重宽薄都很舒适,我从小就爱不释手,不过是阑珊说,还是短剑适合我要跟的人和做的事,这才毫无怨言的拿了暗夜。
如顾绵绵所说,我平日里总是四处借剑用,但沈霖和我一起出去的时候太少了,能借到黎原的机会寥寥,于是心里更愈发的垂涎。
此时我笑,是因为我喜欢黎原的事从没跟景熠提过,他竟然是知道的,这让我忽然就觉得很贴心。
“怎么?皇上要下旨命王爷把剑缴了充公?”我故意一脸期待,感激涕零,“谢皇上恩典!”
在景熠的哈哈大笑间,我看到了自己一直渴望的东西。
黎原当然不会给我,且不说那是沈家用来传承的,单是我在宫里也用不上,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我和景熠有了一段平静而美好的时光,这曾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
自从正月之后,后宫里就一直没出什么事端,太后不怎么站出来说话,景熠对后宫事也愈发的管得少,中高位几个妃嫔的或死或贬给了众人不小威慑,贵妃派系元气大伤,一时掀不起风浪,宁妃也展现了不错的能力手段,为我省了许多心思。
景熠不再按着宫里的规矩,捡固定日子到坤仪宫,而是常常突然就出现,没什么特别的事,坐一会儿,说一会儿话又急匆匆的走,仿佛只是为了来见见我。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来已经很少叫人通报,我也不再每次拘规守礼的跑去迎接,有时候甚至故意要等他站到面前了才会笑着抬头。
我当然不会被他悄无声息的出现吓到,多年的戒备习惯想要放弃并不容易,总是在距离丈外就能察觉,只是已经能做到不为所动,让自己看起来与一个普通女子无二,去享受思念之后,突如其来的欢喜。
我想,我得到了此生的梦想。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真的以为我得到了。
一直到四月里,天气乍暖,战事乍起。
乾阳宫大殿上,景熠对着一群战和不定的大臣,话也没有多说,只叫身边执礼内监宣了早就拟好的一份旨意,没有提前征求任何人的意见,那里面有着铿锵的四个字。
御驾亲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