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京北蓟州,剑法名家洛虹山庄。
深夜时分,与周围的漆黑静谧形成鲜明对比的,整座山庄灯火通明,走近了,还听得见刀剑喧嚣。
山庄内,外围已经横七竖八的躺倒了许多尸体,中央的场院里,两柄剑犹自缠斗,围观的人不多,神色却现着得意,谁都看得出其中一个已经明显落了下风,身形上破绽百出,不过是在勉力支撑。
即将落败的是陆兆元,他一个人从外至内的杀进来,孤身奋战,此时已招式无序,气息散乱,很快就在已经伤痕累累的身上再中两剑,依旧只攻不守,这样不要命的打法,目标却并不是这个身穿白衣的对手,而是那人手上稳稳抓着的,原本属于他的剑,细水。
任何一个名家名剑,几乎都会有剑在人在的话,何况是陆兆元,倾城逆水堂主丢了细水,该是何等的耻辱。
从始至终我都隐在屋顶暗处看着,尽管陆兆元越来越危险,依然没有出面,这是在他多年前当上堂主拿起细水的那一天就注定属于他的责任,无论生死成败,都是他应有的尊严。
随着陆兆元被对手一掌击在胸口,重重跌落在地,缠斗暂时告终。
一个一直被人抓住手臂扯在一边的蓝衣女子此时竭力挣脱,扑到陆兆元身边哭喊:“陆大哥!”
白衣人仗剑前行几步,单手背后轻蔑一笑:“倾城逆水,也不过如此!”
旁观的几人都随着哈哈大笑,陆兆元口吐鲜血,挣扎了一下,没能起来。
此时一个声音响起:“别忘了你自己也还是逆水的人,说话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白衣人看起来没有半点意外,转过头去道:“宫阁主来了好一会,总算肯现身了么?”
宫怀鸣从另一侧走近,淡哼一声,并没说什么,顾绵绵跟在他身后。
“呦,还有顾堂主,”白衣人持剑抱拳,笑得不怀好意,“两位一起现身,实在让在下惶恐。”
顾绵绵对于不喜欢的人一向没有半点耐心:“哪里那么多废话!”
“怎么能是废话,”白衣人不为所动,对着宫怀鸣挑眉道,“在下就一直不明白了,迎风阁以数万之众雄霸江湖,怎么会落魄到与小小的逆水堂比肩,唐桀常年不见露面,倾城早就是宫阁主的天下,难道就没想过要做一番大事?”
宫怀鸣原地没动,眼睛盯在白衣人和陆兆元身上,他现在出手的话,陆兆元必死无疑,尽管他们素来不和,但宫怀鸣既然来了,就绝不是来看陆兆元丧命的。
少顷听宫怀鸣应:“那要看什么样的大事。”
“等我把逆水灭了,再与宫阁主详议。”
白衣人却不肯再说,举剑就要朝陆兆元刺下去,看似毫无生机的陆兆元得了这喘息一刻,突然伸手攥住了剑锋,飞快的起身一掌攻出,然而这拼了命的最后一击,却没有冲着关键的胸腹之处,而是攻向了白衣人拿剑的手腕,那人一惊,迅速在得失之间做了选择,松手一让,紧接着一脚踹在陆兆元胸口。
带着一串血滴,陆兆元和细水被那巨大的力道分别击飞出去,立时就有两个身影朝着细水纵身去夺。
我比他们动作更快,早在陆兆元刚一动手,我就知道他要做什么,那个早已是强弩之末的人,此时要的,不过是夺下那把剑,尽他身为堂主的最后一丝义务。
在空中一把抄下剑,我旋身落地,剑在手里利落一挽,站定。
并不抬眼,我看着手里的剑,似不经意:“是谁要灭逆水?”
场面一僵,所有人俱是惊讶,不管宫怀鸣是不是故意叫人发现,在场没人想到还有一个我。
“多谢怀鸣,”我没理任何人,只是对着宫怀鸣淡然开口,“既然是逆水的事,还是交给我吧。”
宫怀鸣点头,神色虽有微动,倒并未在此刻说什么,旁边的顾绵绵却忍不住上前一步:“这么久你去哪了!”
我冲她笑笑,没说什么,歪头去看陆兆元:“兆元,你还死不了吧?”
陆兆元被那女子扶着,此时对着我勉力点头。
“那——请问堂主,”我用下巴朝那白衣人示意了一下,“要怎么处置?”
当我叫陆兆元堂主的时候,代表是作为逆水堂的一员等他的吩咐,他听了一顿,费劲提一口气,声音低缓:“自是按规矩办。”
他本就中了毒,伤得很重,几个字惹得他再一口血呕出来,才又勉强添了一句:“有劳落影。”
我对他笑一下,轻叹:“弄得这么狼狈,传出去可怎么好?”
“你是落影?”那白衣人语气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惊讶和谨慎,最后变成戏谑,“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听说你只跟逆水堂排行第一的过手。”
我是知道这个人的,杜洪,四个月前加入逆水堂,两个月前的比武排行小胜了陆兆元,之后一直叫嚣着要见我,按规矩我是该出面的,只可惜这半年整个倾城都找不到我的人。
同样是一身白衣,眼前的这个人让我看了就很讨厌,话都不想跟他说。
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几人,虽然俱是洛虹山庄里有份量的几个大弟子,却一个柳家的人都看不到,看来当年柳洛虹老前辈创下的基业已经彻底易主,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可忌惮了。
我略略侧头,对宫怀鸣和顾绵绵道:“两位要是不急着回去,就帮忙清一下人吧。”
“躲了半年变懒了么,”顾绵绵声音含笑,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指着杜洪补了一句,“这个人很讨厌,叫他死慢一点。”
细水剑有一种纤细的狭长姿态,漂亮的线条,如果配合纯正的水系剑法,可以施展得很好看,陆兆元的剑法是自创,大多朴素无华,让我一直觉得略略遗憾,现在自己拿起细水,便想尽量使得漂亮一些,尽管自己身在其中不得而见,但我知道看起来一定赏心悦目。
顾绵绵回来的时候,我刚好替陆兆元把剑插入杜洪胸口,刻意偏了一点,让他一时半刻死不了,然后对着他惊恐的眼睛说:“现在你明白了?”
“你——”他从喉头挤出一句话,“暗夜呢……”
“你不配,”我瞥一眼他,“逆水堂清理门户,自然是细水的责任。”
“倾城逆水,不过如此,”我转过身朝陆兆元过去,最后丢给他一句,“下辈子说话还是小心一点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