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来的很早。
春来大地暖,大街小巷,角角落落,但凡有一星半点的泥土,便会吐出点点翠色。
宛如新生。
我不知道,在我嫁给颜曦这一天,是毁灭,还是新生。
楚王十七年正月初六,不愧是钦天监卜算出的古日,果然天朗气清。
我坡着大红的嫁衣登上在宫门外恭候的銮驾。
宽大的袖摆鼓满了风,如同展翅的蝶欲飞九天,却被腕间的绳子所束缚。
繁复的鸳鸯芙蓉冠上垂坠下来的流苏遮挡着我的容颜,却掩不住乱的萧瑟与落漠。
父王伸手抚摸我的脸庞。
抬眉间,昔日英挺的父王早己被天情的岁月雕刻的面目金非。
我的父王,纵使年轻的时候纵横十洲,而现在的他,还是老了。
我问:“为什么?”
鲜红的盖头缓缓落下,沉寂而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瑶素,不要问那么多,有时候不知道那么多的人才会快乐。”
眼前一片血红,心却似冰。动了动手腕上的丝绳。“快乐?绑着绳子快乐吗?”
“瑶素,你既是楚国的公主,便注定了身不由己,不管理由是什么。你要怨就怨老天让你生在了帝王家。”
死一般的沉寂后。
鲜红的盖头终是落下,隔断的不反是我的视线,还有我与楚王宫之间的牵绊。
现在的我也只能拼命的忍着眼中的泪水不让它落下。
因为这是我仅剩那一点点的尊严。
公主,十六年的人生。在这个乱世中,我从未像一个公主那样活着,却要像众多的公主那样。
不是被当做一个笼络属下的筹码,就是被送去合亲,用来换取片刻的宁静。这就是一个公主的悲哀。
我便是一个这么悲哀的人。
纵使我要嫁的人有惊天才华,倾世之貌。可我心之所向的,只有六雁山下那抹青色的身影。
华丽的鸾车载着一个公主的悲哀,从这座坟墓缓缓的驶入另一座坟墓。
新房内,红帐幔。龙凤烛,百子被。
垂头细看着盖头的一角,血色的流苏沉沉垂下。房门轻响,春天的风带着几许刺骨寒气吹了进来。
“都下去罢!”
优雅的声音如问大地回暖时的那一股春风,雍容而自若。
床前的侍女缓缓退去。一双黑色的官靴出现在盖头的边隙。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的探过来,轻捏住大红盖头上的流苏,却没有掀开盖头。
我知道这人便是颜曦,我的夫君。
隔着盖头,我并不知道他在为什么事情而出神,以致于良久都未曾掀开盖头。
我试探的问:“夫君,你怎么了?”
长久的沉默后。
他却松开了手中的流苏。我蹙了蹙眉,莫非他怕我长的太过惊悚,担心被吓到,以至于内心十分忐忑从而不敢掀盖头。
我退而求其次,“夫君,要不你先帮我把绳子解开吧!这绳子勒的我好疼。”
一缕浅浅的青竹香气漫到我的鼻端。
陌生中隐含几许陌生。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六雁山的那场大雪。
“哥哥。”
一阵铁甲的碰撞声停在我的面前,刚刚熟悉的气味被浓重的血腥味掩盖。我知道这不是颜曦。
“哥哥?楚王一生只有十七位公主,却不知道这十七公主的哥哥是哪一位?”
眼前亮光一闪,一柄沾满鲜血的青铜剑挑起了盖头。
嗤笑一声。“世子殿下,别来无恙。”
赵世子颜煜站在我的面前,一身戎装。盯着青铜剑上滴落的鲜血,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涌上心间,很是不详。
“世子殿下,我与丞相的洞房花烛夜由你来掀盖头,似乎有些不合礼制。”
“是么?”颜煜古铜色的肌肤在红色的龙凤烛下熠熠生辉。俊朗的面上满满的都是嘲讽。“丞相都不介意,你还计较些什么呀?我的公主殿下。哦!不对,楚国都没有了,哪里还有什么公主殿下。”
漫天的星光如珠如泪,窗前那个红衣乌发的身影硕长而清隽,就像百花丛中的那一孤青竹。
他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脸。只有那一头乌发被窗户中吹来的风微微拂动。
“这个计策真是不错。只怕不是韩燕两国联军要打楚国,而是赵韩燕三国罢。世子殿下亲自迎亲,即可以彰显出赵国对楚国的看重,又可以攻其不备。真是好计谋,不过观其出手应该不是世子殿下的手笔吧!”
颜煜的眸中满是讽刺。“这么宏大的手笔当然不是出自我的手笔,而是你那新婚的夫君颜曦的手笔。”
“呵呵……”我无力的倚靠在床头,只能从唇间挤出几丝苦笑。都说赵国丞相颜曦天人之姿,可又有谁知道这天人之姿的背后,又是怎样一付狠毒的心肠。
不过谈笑之间,楚国己覆。
故园己不在,为什么林瑶素却还活着。戎马二载,我没有死在战场上,却要死在洞房花烛夜。再坚强的人,命运还是有办法让你崩溃。
这便是命运,生虽难,死更苦。
颜煜眸色一紧,冲上前来一起捏住我下颚骨。
有腥红而温热的血液顺着颜煜的手缓缓盛开成一朵朵的雪地红梅,极致的红,极致的冷,极致的艳利。
颜煜的表情如同一只还黑暗中的困兽,面色狰狞的道:“林素,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得到你,你若敢死,我就扒光你的衣服,让你长发覆面草灰掩口钓在楚王宫的城墙上,让十洲的子民都看看楚国公主是何等的风姿。”
我一张口便有一丝血液顺着唇角流下。
“颜煜,战场上胜败乃兵家常事。你怎么就这么恨我,就这么想让要我死。”
颜煜丢下长剑,布满老茧的手使劲的揉捏着我的腰间。“你以为我费了这么多的力气只是为了想要你死吗?林素,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低哑的声音如同暗夜中的优昙盛放,似**又似承诺。
“林素,只要你活着,本宫留你一份体面。”
腰上一痛,足下腾空。颜煜将我扛在肩上,大步向新房外走去。屋外虽是月朗星稀,可我看不到光明。
惊恐之下,我对着颜曦的背影问:“为什么?”
“为什么?”颜曦的背影一僵,说:“不为什么?就这洞房中的龙凤烛,纵使无人洞房它们也会燃尽,有些事情就算一开始就错了,最后也只能错下去。佛门讲回头是岸,可我们一回头背后却是万丈深渊。不能回头的我们也只有一直走下去,一直错下去。”
颜曦,我苦笑一声,好个上衍第一公子。那个名字从开始就是父王强加给我的一段孽缘。
风过了,梦醒了,再不相见。
我放下公主之尊,放下故园。千里迢迢的嫁给你,可你不要我。
因为你要的不是楚国公主,而是楚国。
(操,网络抽风。我登了四遍才登上,真有种杀人后再自杀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