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三年级了。
有人曾说,高中这段时光是无比充实的,美好的,回味无穷的,会让十年二十年后的自己一回想起来就无比怀念,怀念到想让时光倒流,倒流到让海水倒浇,倒浇到大家一起划船……等等等等。
我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对我来说,日子就像是白面粉一样寡淡无味。
这话并不只是单指我的生活。
在我眼里,所有人的生活都是这样。
影视剧里也好,小说漫画里也好,即使笔杆子给生活上了妆,在我看来,也不过是“天上下着面粉之雪”这样的程度。
初听起来或许有些浪漫,一旦细想,还是会——
扑你一脸的白。
开学的这天,不到六点半,我自动醒了过来。
宫古没有过来。
不出意料。
虽然这家伙昨晚信誓旦旦地宣称会来叫我起床。
虽然她当时眼瞳湿湿的,一副受了刺激的样子挺可爱。
虽然我也想试试有人叫起床是什么感觉。
不过,果然不出意料。
“为了让主人的人生不再脑残下去,一定要从现在开始改变。”
如果你听到了这样的话。
满脸肃穆,朝某个方向合十鞠躬,似乎祈祷着什么,在午夜12点。
如果你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想必你一定能瞬间理智起来。
更进一步,如果你真的是个理智者,在察觉这一切后,你的第一选择必然是——
忘掉它。
有些东西,得反而是失。正如有些东西,失反而是得。生活里的很多事都需要忘掉。具备这样的宽容,其实就是对自己宽容。
我不是在故弄玄虚。
白面粉从不跟我玩玄虚。
宫古芳香,154、42、73、53、76。生日未知,来历未知。虽然名义上是我的使女,但神经系统遗憾地没能跟得上时代发展,依然“驻足在一百八十万年前的一场雨中”。
总体而言,是个不断向现代凡人传递忧伤之真意的存在。
不过,对我没用。
作为最直接接触者,事件被动相关者排序第一位,我已经达到出有而入无的境界,忧伤之类的肤浅感情完全不会搁在心里。
她强任她强,哪怕没有便当。
她横任她横,即便路上白等。
她笑任她笑,你还得陪她笑。
她哭任她哭,你今晚还想不想睡觉?
我,当然不是在抱怨。
思绪任意漫游的同时,我已经洗漱完毕,吃过早餐,做好了上学的准备。余暇的时间里,我还写好了整有一页的本日事项安排。
现在,我提着书包,正站在门前准备离开。
“啊!”
少女的叫声准时传来,先是惊讶后来变得有些凄凄切切。
脑海里浮现出少女失意跪倒的场景,我嘴角一弯,合上了门。
我完全没有生气。对不对?
不对?
那是错觉。
人生常常有很多错觉。
“青君。”
比如说眼下这个。
这个只是脑海里的迷之音。除了在galgame里,我没有青梅竹马。所以没有人会来和我一起上学,更别说女高中生。
“青君,等等我。”
少女一大早在我家门口叫我名字,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呀,霍青。我暗暗压下心中关于精神分裂前兆的忧心,快步踏上上学之路。
我就读的学校名叫“皆神县第一高等学校”,位于市区附近的小丘之上,所以上学的路包括一段挺长的坡道。对于步行上学的我来说,这不算多大的困难。不过骑车的家伙们可能就要稍困难些。
比如说,前面的这位。
个子小小的,骑着体格适应型的车子,让人不禁生出“哪里来的小朋友”的感慨,却和我穿着一样的校服。
她骑得很慢。我的步伐仅仅是一般的快速,却能毫不费力的接近。
好娇小的少女。
虽然心里有准备,走近后细看却仍然不得不惊讶。
大概只到我胸口那么高吧。
有一瞬间,我不自禁想要帮她。随即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明明人家只是在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
说到这里,这样的可爱家伙,我以前也是见过的。她是个软云一样的人。似乎见过她的每个人都禁不住地想要宠着她,连说话的语气都不得不比平时轻两分。然而……
世界从来都是那样。熊猫的萌并不是为了让人觉得好看,天空的蓝色也不是为了让人心胸开阔,花儿的美丽以她的生存而言有另外一番解释。
世界自有一番运行逻辑。但,人擅自就动摇了。
可悲的离魂。
“爱丽丝……酱~”
比如说这个声音的主人。
开头听起来温煦悦耳,句尾却黏嗒嗒的。
有些恶心。
上天赐人以阳光质感的嗓子,又给了他如此拙劣的情感。非但如此,在这其上又敷衍出一套令人习以为常实质上却颇为恶质的行事方式。
人们又是如此关于接受。
比如我。
我转过身,不出意料地看到了丰聪耳神一。
这家伙一脸爽朗的笑容,悄悄冲我微妙地挤了挤眼睛。
真灵活啊,那俩黑白珠子。
“唔……”
正想打声招呼,车子上的小个子作出了危险动作。像在平地上一样,她自自然然地转过了头。
理所当然地,本来就行进颇为吃力的车子顿时就要倒向一边。
“丰聪耳同学,早上好。”
车子在明显倾倒,小个子却在回应招呼,毫无紧张感的样子。
“爱丽丝酱为什么会骑着车子上学?平民修行中?”
丰聪耳毫无异样地寒暄着。
这两人的行为让扶住了车子的我一阵火大。
“喂,我说,车子要倒了哦。”
“不,不是哦。因,因为其他的,原因。”
小个子有些期期艾艾地答道。侧脸上浮出一些可疑地薄红。
唔。一拳打空的感觉。
也许,是我多事了?我不禁这么想。
毕竟,世界的自己有运行方式。很多事,我未必了解。
“是吗,爱丽丝酱也有很多考虑呢。”
于是,我试着丢开了手。
果然,世界有自己的运行方式。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车子倒地的瞬间,我不得不采取了行动。
我拯救了世界么。
有一刻我的确很真诚地想了这种事。
不过,这是个错觉。
事实是,乱了方寸的我一把将小个子提溜了起来。
第一感觉是好轻。
然后是呆滞。
我,一个男生,现在手里提着一个女生。由于女生体格过于弱小,完全是一副欺负幼童的姿态。
我僵硬地转了转脑袋,看到丰聪耳正凝固在异常夸张的表情模型里。周围不少人也一副受到冲击的模样。
我抽了抽嘴,想笑却发现完全笑不出来。
丰聪耳却忽然笑了。
“早上好。三年A组的霍青同学。”
“这边早上好。三年D组的爱丽丝·玛格特洛依德同学。”
世界末日。
世界末日。就在我想到这个词时,小个子也有了反应。
那么,我的判决要来了?
这时的我反而冷静了下来。
这样也是有的。
不如说这样的角色总需要有人扮演。
与世界相配的灵智,本来缩在肉身里就属于耻辱。如果还要因为各种各样的的境况而轻易动摇,那么就更耻辱。
考虑一下的话,你会为一个不认识的人而胆战心惊么?这个肉身,在客观世界里也不过是个过于熟悉的陌生者。
完全不必惊慌。
情绪没有实在。面粉山的倾倒不会让地球停转。
是的。
是这样的。
于是,我举起了我的判决者。
小个子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抬起了头。金色短发下的蓝眼睛看了过来,透出一丝可爱的迟疑。
“你好?”
“你好。”我普普通通地答了一句。
少女低了低睫毛,小脸上浮出红色,吐出了小心翼翼的话语。
“我不是人偶哦。”
“哈?”
“所以说,不需要人提着,也能走路的。”
说着这样的话,她莫名奇妙地就羞红了脸。
“抱歉。”
意识到话里的意思,我将她放在了地上。
小个子略显拘谨地看了我一眼,低头整理起了衣服。
我所在的学校,虽然制服的形制常常比一般学校复杂。但总体来说,校服都是很简易的东西。眼前的少女却显得非常有条理,从上往下,每个角落、每个褶皱,有序又轻柔。
暮夏的阳光洒在这少女身上,渐渐地从那专注中晕出了难言的平静安和。
切,白面粉。
麻烦。
路上也没有那么方便的蚂蚁。
“呐,你为什么低着头?”
过了一会,也许是因为完成了整理,她开口说话了。
“刚才对不起了。”
“虽然不是很明白,不过没关系哦。”少女和声答道。
“马上就要迟到了,A组的霍君。”
没有丝毫取笑意味,说着这话,她扶起车子,径自去了。
我呆呆站着,直到丰聪耳敲了我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