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隐约有羽翼划过,撩起阵阵劲风,落在楼前,却是多面的九头虫,悟空迎上去道:“哥哥怎的才来?”九头虫笑道:“昨日一场酣醉,刚刚睡醒,贤弟有什么麻烦,我来为你解忧。”
问道宗老祖见二人谈笑风生,浑不将他放在眼里,他在问道宗乃是万人之上的至尊,资格极老,地位极高,在自己的地界里被人如此轻视,心中极不舒服,当下喝道:“你三人皆与我滚下去!”
九头虫一皱眉,看了看这个身着青袍的问道宗老祖一眼,道:“有眼无珠的东西,我教你办的事可妥当了?”
问道宗老祖身躯一震,再看九头虫脸面鬼魅般一转,可不正是自己做噩梦都会梦见的那人!于是纳头拜倒,一颗苍老头颅磕在青石地上,梆梆作响。他更是半点法力都不敢运使,磕了片刻,脑袋已经见了血痕。口中还道:“尊主,尊主饶命,尊主恕罪……”
九头虫与悟空解释道:“这人是我早年间收服的一个仙人,时日已久,看来他几乎忘了我。”问道宗老祖忙道:“尊主,那事不敢或忘,已经办妥,办妥了。”
九头虫点点头,道:“办妥了就好,饶你方才不敬之罪。”这时后面那红衣男子喝问道:“说,你将我徒儿严征弄到哪里去了?”
问道宗老祖看看九头虫,又看看红衣男子,不知二人是何关系,却不敢答。九头虫道:“你徒儿,可是五行纯阳之身?”那人点点头,道:“正是赤火之体。”九头虫笑道:“那便对了,我多年来苦寻此类男子,想必已被擒下了。”
红衣男子道:“交出来!”他之前与问道宗老祖交手,已知道这老祖与自己相差有限,即便自己能赢,也要好一阵能分胜负。问道宗老祖如此惧怕这个多面人,恐怕自己多半不是他对手,于是说话之余,掌纹中一缕微光闪过,这乃是他火云宗独门传信方式,稍后便会有同门过来增援。
九头虫摇摇头,道:“我要这人有大用,不能交出来。”悟空心道,既然这样,章回必然也被擒了起来,自己于五行之道钻研甚浅,却看不出哪个是金,哪个是木。悟空便问道:“不知要这些人有何用处,那被捉的人中,倒有一个却是我小友。”
“哦?”九头虫道,“既有此事,那便给兄弟个面子,回头留他一命,也是举手之劳。”听这意思,若无悟空,这些人回头都是要杀了的。
悟空张口欲言,但又忍了忍,想先看个究竟再说。那红衣男子脸色一变,却也忌惮九头虫本领,不敢当即发难。
九头虫迈步向这座小楼内走去,悟空自然跟上,那红衣男子关切徒儿性命,也紧随其后,只有那问道宗老祖跪在地上不敢起身,脸色惨白,神色间又惊又惧。
这座小楼方圆不过十丈,入口处有些阵法防护,九头虫浑不在意,伸足踢散。阵法一破,只觉一阵血腥之气扑鼻而来,悟空一惊,莫非章回等人已被杀了?
仔细一看,这小楼内空空荡荡,连根柱子都没有。而地上沟沟壑壑画了许多弯曲小渠,若是仔细看去,这些其实乃是一笔画成且首尾相连,小渠内灌满鲜血,在其中缓缓流动,倒似一条极长的血色蚯蚓在蠕动,映着地上五色土石,显得极为诡异。
章回与严征却瘫软在楼内一角,除他二人外,还有三个年轻男子,也神志不清倒在地上。九头虫一见这血阵,哈哈一笑道:“好大狗胆,那点微末道行,也敢做起五行血阵来。”他破门而出,见问道宗老祖早已不知去向,便对悟空喊道:“贤弟帮我护住此处,待我将那不知死的擒回。”肋间双翅展出,腾云去追问道宗老祖了。
红衣男子见九头虫飞走,想要去救严征,又怕悟空阻拦,他自知不是悟空对手,便道:“你……也要救人吗?”悟空一思量,这些人何罪之有,看这阵法,显然是邪门歪道,岂能害人家无辜性命?于是点点头,道:“你要救谁,便去救吧。”红衣男子大喜,飞过去便将严征抱起,悟空倒是省事,使个法术将那四人都拘了过来,这几人昏迷不醒,他也不知如何施救。
红衣男子道:“是中了迷药,我这里有清神的仙丹,当能奏效。”说罢自怀中掏出几颗丹药,先喂严征吃了一颗,又丢给悟空四颗。
悟空只觉得这红衣男子十分熟悉,但自己的确想不起在何处见过此人。他接过丹药,也不怀疑,便喂四人服下。
片刻,这几人悠悠醒转,严征见到红衣男子,惊喜道:“师尊!”章回也是立刻恢复了神志。唯有那三人即使醒来也是目光呆滞,显然施用迷药时间过长,影响较深。
红衣男子叫严征将前事尽数道来,严征便将自己参加招亲,被请入一座花园,如何不听云卷舒的提议,又被他擒下的经过说来。章回在旁一语不发,不过见他神色沮丧,显然是默认了严征所说。于是悟空明白,原来问道宗大举宣扬招亲,却是早有预谋的,到了现在,他们的目的已然明了,便是找寻五行纯阳之体的少年,而现在已经凑齐了。而这件事情的幕后指使者,居然是九头虫!
此事中间又多个波折,听九头虫说,这个问道宗的老祖似是违背了他的命令,自己试图做些手脚,不料九头虫来得恰是时机,事情又重回他的掌控之中。悟空想起那天情景,自己邀九头虫来问道宗会面时,九头虫毫不犹豫欣然答应下来,自己还道他是为与自己交好,没料到他却在此处有自己的勾当,果然心机不浅,于是心中对九头虫多了一些提防。
章回听了事情真相,更是心灰意冷,自己一心问情,没想到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人家云照影根本就无招亲之念,更是对他毫无印象,他此前所说的彼此有意,全然是自作多情了。悟空自然知道章回心思,不由得想道,这世间男女多半便是如此,每每有了自己倾慕之人,那人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都入了自己的心房,对那人的关注格外多了几分。而一旦心上人稍有反应,往往便误会是与自己示好,因此产生的阴错阳差,甚至由喜转悲的闹剧更是比比皆是。
先前自己只道论情也是一道,这话却当改改了,情之根本,仍是执念。就自己所知,道家论无,佛家论空,都是教人放下。而放下,便好了吗,便对了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天下之情,尤以亲情友情爱情为最不可舍者。昔者曹娥殉父,孟姜殉夫,伯牙殉友。此辈者,诚可谓至情至性之人矣!至于其中短长,吾辈人未能为之,又岂敢妄论?
而以上三种,虽感天动地,平心而论,却仍是为私欲使然,或因血脉、或因伦理、或以好恶而生。在此天地间,当有一种情,那便是怜悯万物万生的大慈悲,这慈悲不是无,更不是空,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博爱之心。若将这个也放下,恐世人将失本性了。
悟空胡思乱想一阵,不觉体内造化又转动了起来,这次不是三圈,而是整整转了七圈,那至真至纯的造化又生了许多,体内隐隐有了充盈之感。悟空窃喜,原来胡思乱想却也是道,看来造化非强求便能得来,只要机缘到时,挡也挡不住。
此刻,天上呼啦啦一阵风响,九头虫手中擒着问道宗老祖,自天上耀武扬威落在地上。他见那五人竟被放了出来,一人在红衣男子前诉说,另一人躲在悟空背后伤心。九头虫眉头一皱:“贤弟,这是何意?”
悟空道:“这几人并无大错,我见他们可怜,便放了出来。”九头虫道:“嗨,怪我粗心,先前未与你说明,这几人于你我均有大用处,若没了他们,弄不好真要困死在此处了。”悟空立时肃然,九头虫所说的此处,当是指此界,难道凭这五人便能出界?
风灵阵
问道宗立派几千年,从未如今天这般热闹,而这热闹却与大多问道宗弟子无关。许多神仙、地仙级的弟子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那些八层以上的地仙级高阶弟子与天仙级弟子只知本派来了几个强敌,便是宗主都不堪为敌,个个像缩头乌龟一般躲了起来。有些心思活络的,唯恐殃及池鱼,早就悄然离去了。
身处第八层那些等着看热闹的外人此际也已离去大半,只剩下些自忖修为尚可,认为还能自保的天仙级修士还留在当地。修仙便是如此,乱中有祸,却也有福,没准儿便遇到什么机缘,胜过几十年苦修。
此际,两片红云飞临问道峰上空,凡身处问道峰的人都能感觉得到,这两片红云距离虽远,却早有难耐的炽热之感临头,于是本就不多的修士又散去了大半。
红云缓缓落下,降在峰顶第十一层上,悟空见这两朵红云化作人形,顿时想起那红衣男子的身份了。原来其中一朵红云化身,正是红孩儿模样;另一朵红云也是人形,却是一个容颜绝美的红衣女子。
红孩儿落地便叫道:“小红小红,哪个欺负你来,让我先打他一顿。”
红衣男子道:“征儿适才遭擒,此刻却无事了。”
九头虫冷笑道:“你说无事便无事?少待我还要擒来。”他也知道先下手为强,一条臂膀化作漫天羽翅,裹向严征。
红孩儿怒道:“这人好厚的脸皮,说打便打!”不知自何处取出了一杆火尖枪,朝那羽翅刺去。九头虫见这小娃娃年纪虽小,修为却着实不低,这一枪速度极快,恍惚间竟如一道火光袭来,急忙收回羽翅。此时大红小红一齐攻上,三人尽是火系法术,不过三招,那座小楼便已燃了起来。
悟空将章回几人护了起来,九头虫喝道:“贤弟,那个赤火之体也要护好,千万莫伤了。”悟空一把将严征拉了过来,心道,我护着这几人,却是要救他们,与你无甚相干。
红孩儿见悟空与这九头虫竟是一伙儿,当下也没了主意,他三人连悟空一人都敌不过,便喊道:“去叫师公了!”大红叱道:“尊主从不参与界内事,你忘了!”红孩儿小嘴一撇,委屈得要哭,手中火尖枪却一招紧似一招,将灵宝道尊传他的枪法尽数使将出来。
九头虫喝道:“好枪法!”于是全力应对,红孩儿三人虽神通特异,但九头虫并不惧怕火系神通,不多时,三人便已落了下风。斗着斗着,九头虫一张脸面上诡异笑意一闪而过,悟空猜测,恐怕他又要使那第十头的怪招了,此招一出,这三人无一人能躲得过去。他正在迟疑是否要提醒一声,只听半空中一人叫道:“小心了!”
这声音甚大,又内含了怪异神通,将九头虫吓得这一招竟未能发出来。只见空中一根铁棍当头砸来,他恨恨骂了一句:“泼猴,早不来晚不来,坏我大事!”
六耳猕猴跟随悟空多时,一直匿身藏形,他本为悟空而来,无心参与其他事端。他见红孩儿三人到此与九头虫争斗起来,初时也未在意,岂料红孩儿后来施展的枪法,竟与师尊传他的一般无二。六耳自然知道,这个小娃娃与自己师尊必定干系重大,弄不好便是自己的小师弟。自己见本门有难,岂能不出手相助?他与九头虫斗过多次,见九头虫将要施展那腰间的第十头出来,便使个法术破了这一招。
红孩儿见一只猿猴从天而降,自己却不认识。这猿猴好生厉害,三招两式便将多脸的怪人战退,哈哈,真是过瘾。
六耳与悟空大战数日,棍法大为精进,九头虫一时落了下风,竟难以扭转颓势,口中喝道:“贤弟,快来助我!”
悟空此际正在左右为难,他本不想助九头虫,却又想自他口中得知五行纯阳的秘密;而若助了他,夺了这五人回去,又恐自己助纣为虐,害了这几人。
他左思右想,仍提棍上前,架住六耳猕猴的铁棒道:“以多欺少,不是好汉,我来与你打过!”小红哪肯错过如此良机,裹起严征便冲天而去。
九头虫得了空,展翅便追,却被红孩儿与大红拦住去路,又打了起来。这两人虽不是他对手,却也能缠他一阵,九头虫一时间竟无法脱身,急得哇哇大叫。
红孩儿估摸着小红已经回了火云宫,便道:“那个猴子,谢了!走吧!”六耳与悟空本来打得起劲,听红孩儿叫他,便想去问问他那枪法的来历,于是收招道:“今日有事,改日找你!”悟空正巴不得六耳收手,口中道:“怕你不成!”
六耳与红孩儿、大红合在一处,九头虫便连追的念头也没有了,于是沮丧而归,落在地上,抖出宝剑来,只拿那剑身横着拍打,将地上那问道宗老祖打得遍体鳞伤,口中还骂道:“你个作死的蠢货,全无人伦,忘了高低大小,只坏我好事!”他打得怒气腾起,到最后便一剑穿心,将这问道宗老祖送入轮回去了。
悟空甚多不解,却抚慰道:“先莫要发怒,你若要寻五行纯阳之人,以后未必便找不到,何必急在一时。”
九头虫道:“你却不知这事有多难,我寻了何止千年,方凑够了二十五人,眼见便要成功,却被抢走了一个赤火之体。”
悟空惊道:“二十五人!这是什么五行?”
九头虫道:“说与你也无妨,这叫作大五行灵血阵,又名风灵阵,乃是能衍生无穷效用的阵法,若用之得当,能脱出此界也有可能。”
神猿会
“大五行灵血阵?”悟空喃喃道,接着问道,“这阵法……听起来虽有些古怪,却与风有何关系,你自何处得来,可莫是道听途说,平白被人骗了?”
九头虫道:“以贤弟修为,当知此地并非一界独存,却共有三界彼此相连,之前所说的那会元奥妙、天地寿元,指的并非此一界,乃是三界共存亡也。”
悟空摇摇头道:“我只自善恶界来到此界,另一界却没去过,我观善恶界一片平和之气,不似此界好杀喜戮,难道也将一朝覆灭?是谁人要这样做,又有何内情?”
九头虫道:“也曾听过修为高绝之士有这造界的本事,却不料竟如此厉害,这界主若说灭了此界,旁人是绝无法子拦阻的,他只凭一时喜怒,谁能揣摩出他的心思?”
悟空想了想道:“若是一时喜怒,为何还要选个日子,这事还要看黄历不成?”
九头虫摇头不语,二人各怀心思,陷入了思索中。
悟空想的是,三清造界,绝非图个好玩,必有大用处,眼见此界造化会元与西游本界一一对应,很有可能此界便是个试验品,以此推衍西游本界的天地变化,觅得一线生机。照此看来,西游本界若也归于混沌,便是三清也没办法挽回,否则他们又费这力气作甚?
而此界中有仙有妖,说不准便是三清故意泄了一些此界将崩的传言,叫此处亿万有神通修为者于绝境中觅生路,或许便有人能脱出此界。若真有这个可能,三清自可从中看出端倪,再去举一反三,寻找脱出西游本界之法……三清果然名不虚传,这一步,实在非常人所能想到啊!
悟空突然问道:“哥哥,先前我问这阵法自何处得来,你还未答我。”九头虫一愣,笑道:“想得入神,却忘了你有此一问。此事自然不会隐瞒,这阵法,乃是自本我界得来。”
“本我界?这又是何意?”
九头虫道:“你没去过的那界,便是本我界了。那一界最是有趣,既称本我,便是自己这颗本心,任谁也无法更改。只要入了那界,但有心思意念,便挂在脸上,旁人一看便知。你若心怀恶意,脸上必定狰狞;你若心怀善意,面容自然和善,无论你有多大神通,在那里都无法变化,你本心念着自己的模样,在那里就是何种模样。”
悟空笑问道:“果然有趣,只是小弟鲁莽,敢问哥哥你在那界却是何模样?”九头虫料到悟空会有此问,哈哈大笑道:“你倒猜猜!”
悟空想了想,道:“莫不是现出了本体?”九头虫收敛笑容,点点头道:“非但本体无法收回,那第十头也无法收回,只盘在腰间,甚是难看!”
悟空一听哈哈大笑,九头虫那第十头与脖颈上九个脑袋不同,乃是蛇头一样的物事,若于腰间伸出,可不大煞风景。
九头虫道:“我只去过那界一次,此后再也不去!”言语间颇多恨意,又道,“而只这一次,却是因缘际会,得了一本阵法奇书,这大五行灵血阵便是自此书上得来。”
悟空应了一声:“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