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魔王眼睛瞪圆,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悟空道:“你随我入洞来,便知一切。”二人入了洞,悟空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只是略去许多紧要隐秘。
牛魔王听完,却也不因被悟空戏弄而恼,只惊问道:“你说方才那人是蓐收?传闻中大禹、蓐收、祝融等人早已身殒,没想到竟尚在人世,此事干系实在非同小可!”
悟空道:“怎么非同小可?”牛魔王只一阵摇头,道:“以这些人修为身份,势必独霸一方,这天地怕是不得清净了。”
悟空点点头:“就是要他不得清净才好,浑水方好摸鱼。”
牛魔王道:“何为鱼?”悟空笑道:“却要摸到才知呢。”
牛魔王想了想,叹了口气。悟空道:“二哥有何忧愁事?”牛魔王道:“我只道凭我武艺神通,天下间少有敌手,万万想不到,强于我者实是数不胜数……今日之后,再不敢骄狂,只潜心修炼去也。”
悟空叫蓐收煞去牛魔王的威风,正是此意,于是道:“二哥也莫要自轻,金神乃是上古人物,敌不过他才属常情。”牛魔王道:“那敌不过你呢?”悟空一怔,道:“我也只仗着兵刃好些,投机取巧而已。”
牛魔王怒道:“莫再安慰于我,待我闭关出来,再将你打个落花流水!”悟空哈哈笑道:“如此最好,二哥越厉害,我越是开心!”牛魔王再叹口气,道:“你这猴子,我是越来越看不透了,竟丝毫没有争胜之心,单凭这点,我已胜不过你了。”
悟空正色道:“二哥万万不可作此想,天下修行之道万千,却终将归于一处,哪有什么高低之分?你以战入道,亦是正道,若存了谦逊之心,恐怕于日后修炼毫无益处。”牛魔王点点头:“正是如此,你要我老牛低调,我却也学不来。”
悟空问起牛魔王来此原因,牛魔王道:“实不相瞒,此次乃是我师父教我进来的。”悟空问道:“尊师是……”牛魔王道:“以你聪明,难道猜不到?”悟空想起遇见红孩儿之后做的一场怪梦,脱口而出道:“太上老君?”
牛魔王腾地一下蹦了起来,他仅是随便一问,料想悟空定是一头雾水,哪知悟空一语道出,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你怎知道?”
悟空一副讳莫如深模样,装腔作势道:“天机不可泄露。”牛魔王笑骂道:“真是见了鬼,这也瞒不过你。”
悟空接着问道:“老君命你来此作甚?”牛魔王哈哈大笑一阵,手指悟空,却不说话。
悟空被牛魔王笑得一阵心虚,道:“莫做癫狂,有话快说。”牛魔王笑道:“造化神猿,我忍住不问,你却也能忍住不说,我终究是忍不过你了。”
悟空先是一惊,而后便是满心不自在,这事瞒了八大圣其余四人好久,岂料牛魔王早就知道。他既然知道,定然也瞒不过三清了。
悟空道:“二哥,我虽未说此事,却无丝毫轻慢兄弟情义,此事并非我一人之事,故此隐瞒至今,还请二哥见谅。”
牛魔王道:“你不与我说,我自然不会怪你。此事事关重大,换作我也不会说,切莫内疚才是。当日天庭一战,你将我师尊九转丹丸给了我与大鹏,又舍身救我脱出观音杨柳,此事我老牛此生不忘,料想大鹏亦是如此。
“当日传闻你被我师尊投入八卦炉炼化,我自然是不信的。那大鹏却在南天门守了许多年,杀了许多天兵天将,后来天庭但凡有人下界,只从西天门绕行,你道他心中如何能不痛?今日我既然与你挑明,亦是受了我师尊指点。三清居上,深明造化之理,屡屡暗中相助神猿,这些事,只怕你均不知吧。”
悟空点点头道:“也略知一二。”元始收通风为徒,灵宝收了六耳猕猴,内中必有深意,自己的师父须菩提,只怕也与三清有着极大干系。
牛魔王又道:“三清立此三界,其实以本我界为主,意在演绎天地分合奥妙,他将我等投入此界,便是教我等于天地幻灭时参悟玄机,收取其中无数造化。此事,你可能猜到?”
悟空默然,他终究想不到会是这个结局。天地幻灭,无数生灵身殒其中,这三界之中凡人无数,修行者无数,妖兽无数,若是一朝倾覆,当有造化无穷。而此类造化,寻常人等纵便有心收取,亦只有望洋兴叹,唯有神猿一系可以直接收为己用。
好大手笔!好狠心肠!三清应知天道循环报应不爽,难道不怕遭到其中业报吗?
悟空想到此处,站起身决然道:“万万不可!”
牛魔王一惊,道:“为何?”
悟空道:“荼毒生灵,岂是三清作为?”
牛魔王道:“我观师尊也颇为无奈,此事必有隐衷,我等只照做便是,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悟空道:“此事与信无关,关乎道也!你既知我等为造化神猿,应知造化相惜之理,造化来时,自取无妨,若以人力为之,却与正途大相悖逆,此事决然不可!”
牛魔王道:“你说的那些,我真不懂,此事你问我却也是白问。我老牛生平只佩服两人,一个是我师尊,一个便是你孙悟空。我师尊向来言出必践,在我心中,那是圣人一般的人物。你孙悟空,自相识以来,算无遗策,又甘舍己身义气为先,让我不得不敬佩。你二人若有了分歧,我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悟空道:“所幸尚有两百年周旋,容我再想想办法。”
牛魔王道:“也好也好,这等大事,自然要你去想,我只传个话而已。”
二人说了许多,牛魔王便告辞去闭关修行,悟空却在洞中独自陷入了思索。牛魔王此举别无他意,自然是三清派他来向神猿示好,这许多造化,可不恰为神猿一系预备着?只是三清为何要这么做,神猿一系实力大涨,究竟对他们有何好处呢?
夺神珍
悟空正在思索,听得外面有人唤他名字,正是大禹。
悟空出洞,见大禹神采奕奕对他微笑,悟空道:“大禹唤我可有事?”大禹道:“来到此地,左右无事,倒想四处走走。”
悟空笑道:“如此好兴致,我理当作陪。”
大禹道:“如此甚好,你既来过,也免去我许多问路之烦。”其实以他本领,何须问路,只不过一说罢了。
悟空知道大禹寻自己必定有事,他既然不说,自己也不好开口。二人如闲庭信步上了天宇,端坐白云间,俯瞰众生。
二人游遍本我界,大禹道:“本我之意,相由心生,此界主人倒也有趣。”悟空道:“前辈可看出此界有何破绽?”
大禹道:“此天地栩栩如生,哪有什么破绽?”
悟空又问:“那……前辈可能出得去?”
大禹道:“出去不难,你问这作甚?”
悟空道:“若开出一条生路,将界内众生救出,可能做到?”
大禹想了想:“若真有两百年时光,亦可一试。”
悟空大喜:“若几位能施援手,此番功德无量啊!”
大禹摆摆手:“此事却非我等说了算,你可问过此界主人?”悟空道:“问他作甚?”
大禹道:“界主掌控界内生杀予夺大权,他若不允,天地即刻倾覆,我等纵想救人,亦只是杯水车薪,如何能片刻成功?”
悟空不由得愕然,若真如牛魔王所说,三清定然不会坐视不理自己在这边救人出界,真到那时,天地合一反而可能提前,看来这个办法虽貌似可行,却是不通。悟空想了想,暂将此事放在一旁,只与大禹闲谈。
大禹道:“适才句芒、蓐收传音于我,要收通风、王禺为徒,他二人俱已答允了,却也叫我来问你心意,看来你威望颇重哦。”说完大禹赞许地点了点头。
悟空大为惊诧:“收徒?此事太过突然,木神、金神为何有此念头?莫非仍心存愧疚?若是如此,只教我心内不安。”
大禹道:“非也非也,句芒只说,通风于木系一道天资远胜于他,只是未曾发觉,若不传他御木神通,实在是暴殄天物。蓐收与句芒意思一般无二,只是王禺却是金系专长。”
悟空大为不解,句芒、蓐收是天生五行之灵,通风、王禺居然还能胜过他二人,那又是什么禀赋?只听大禹道:“造化所生,许多奥妙非我等所能窥得。句芒虽为木灵,却是后天之木,依我猜想,通风必是先天木灵之身。”
悟空点了点头,笑道:“如此说来,却不知我是什么?”
大禹一怔,然后哈哈大笑道:“木、火、金你都试过了,只水、土还有希望。”
此时,大禹忽见地上镇龙塔,脸上露出微诧表情,便落了下去。
“下方有龙。”大禹道。
悟空修为不够,却探不出,便将镇龙塔传言讲了一遍。大禹恍然道:“我道此界为何如此稳固,原来有鲲鹏相助。”他停了一下又道,“此塔下镇着的这条龙,我曾见过。”
“啊?你在何处见过?”悟空问道。
“三清之首号作元始,那时始建天庭,他出入必乘九龙辇。地底下这条龙,便是拉车的九龙之一。”大禹道。
悟空遥想元始风姿,一位仙人乘车辇翔于九天之上,拉车的竟是九条龙,那是何等的威风?
“好大排场!”悟空叹道,然后又道,“界内共有五座镇龙塔,想必这五条龙都是元始驾车的坐骑了,龙族为万鳞之长,竟如此式微,真是可叹。”
大禹道:“莫要如此说,传闻元始身有盘古血脉,如此身份,也不算辱没了龙族。”
悟空道:“不知前辈血脉传承自何处?”
大禹一怔,笑道:“我也不知。”
悟空道:“那便是普通人了。”大禹点了点头,不知悟空此语何意。
悟空道:“想后世大圣国师王菩萨必以大禹血脉为荣,却不知前辈亦是从普通人修至上古大神的。”
大禹笑道:“凡传闻愈是久远,便愈发神秘莫测。”
悟空道:“盘古或许也是普通人呢。”
大禹闻听此言,身躯一震,悟空这想法实在太过离奇,开天辟地的盘古大神,怎么会是普通人?不过悟空以大圣国师王菩萨为例,自己偏偏又找不到证据反驳,只得道:“你这说法,实是惊世骇俗了。”
悟空道:“世间原本无神,愚人多了,也便有了神。”此语乃是模仿后世一位文人的语调,此时说出来,却含义深远。
悟空又道:“或许世人只有法力高低、能力大小之分,依此判定血脉高贵卑贱,实在有些荒唐,我却不服此论。那高高在上的,未必值得无数人顶礼膜拜;箪食瓢饮者,兴许却是一代圣人。”
大禹越听越奇,脸上露出了敬佩之意,叹道:“与灵明神猿交谈,真是一大幸事。”悟空道:“偶发狂言,前辈莫要当真了。”
离了镇龙塔,大禹道:“听你所言,还有其他二界与此相连,去看看可好?”悟空道:“左右无事,便去看看。”
自劫杀界入本我界走的是“玄门”,自本我界入劫杀界,却唤作“虚门”。二人展开神通,顷刻间便到了“虚门”,毫不迟疑便入内。以他二人本领,自然毫无所惧。
在劫杀界游了一遭,悟空发现,此界此时远不如本我界太平,人丁亦少了许多,他随意寻个修行之人打探一番,才知三百年前天空出现“半会终,天地合”后,劫杀界一片大乱,自此陷入厮杀征战当中,连年不休,生灵涂炭。
悟空与大禹道:“如此下去,天还未塌,恐怕自相残杀也剩不下几个了。”大禹道:“人心如此,又能如何?”
不知不觉间,二人飞入了余火洲。正在天上飞着,见连绵山脉中飞出一道人影,直奔二人而来,悟空定睛一看,可不正行到了六耳猕猴地界,三百年已逝,他竟还记得自己。
悟空对大禹笑道:“这是老相识了,前辈在旁观战即可。”
果然六耳猕猴一语不发,挥起金箍棒便朝悟空打来。上次大战之后,悟空踪影全无,他苦寻不得,少了一个练功的对手,心中郁闷好久。
悟空抬棒迎上,二人战在一起。
六耳猕猴三百年来苦修不辍,进境神速,但怎比得上悟空造化?不过十余个回合,便露出败象。这还是悟空顾及六耳猕猴心情,不忍令其生出挫败感而手下留情。
六耳猕猴见悟空铁棍异常沉重,招式精妙绝伦无从寻迹,心中大为吃惊。他也不蠢笨,知道不敌悟空,转身欲走,悟空也不拦阻。
此时大禹袖袍一抖,竟变成一二千丈长,将一只绕在六耳猕猴手中金箍棒上,一把便夺了过来。六耳猕猴心中一痛,却也不敢上去抢回,恨恨地回头看了一眼,便遁入群山当中去了。
悟空颇为诧异,以大禹品性,怎能做出夺人兵刃之事?但转念一想,金箍棒本就是大禹之物,此际物归原主,也无可厚非。
大禹拿着金箍棒呵呵笑道:“悟空,你造化又来了。”
悟空道:“造化在哪里?”
大禹道:“如今四根金箍棒凑齐,我要将你手中铁棍重炼一番,料想五万四千斤的金精在手,威力定能更上一层楼。”
原来大禹夺了金箍棒,却是为自己着想,悟空心中感念,却道六耳猕猴从今往后只怕再没了合手兵刃。而没了这根随心铁杆兵,再也不会有冒充孙行者之事发生了。
大禹道:“我观那猴子亦非寻常物种,不知可是造化神猿一系?”
悟空道:“我也只是猜测,只是眼下还看不出。”
大禹点点头道:“总有水落石出之时。此番不算白来,回去找祝融助我,再炼此铁。”
悟空道:“既然来了,我在此界还有一个相识,同去看看也好。”
大禹道:“那也耽搁不了许久。”
于是二人转向北飞,直往落云城来寻九头虫。
九头虫此际正于城中排兵布阵,欲往他处抢夺,见悟空与另一人飘飘而落,大喜迎上,一阵寒暄。
大禹见了九头虫,心中一动,与悟空传音道:“此人不可深交,只要虚与委蛇便好。”
悟空不知原因,但也将此话记在心里。九头虫欲留他长住,悟空只道在本我界还有大事,先前闭关三百年,今日才出来,第一便是来探访故友。待办完大事后,定来痛饮一番。
悟空如此诚挚,九头虫也不再强留,悟空、大禹便与九头虫告辞。
回去的途中,悟空笑问大禹:“前辈还会相面?”
大禹道:“不会,怎的?”
悟空道:“只一眼扫去,便知此人不可深交,这不是相面的本事吗?”
大禹道:“我见了这九头虫,忽地想起一人来。”
悟空问道:“谁?”
大禹道:“相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