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眼前黑压压的一片,全是衣衫破烂的流民,他们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蜷缩着,少说也有四五十万人,全部聚集在白月城的城墙下面,将城门堵得死死的。而远处的白月城大门紧闭,四丈高的城墙上站了近百名的城卫,各个手中持着弓箭,冷漠地看着城墙底下,黑压压的一片流民。
李际和吕杰硬着头皮往前挤了挤,大概走了几十步便再也走不动了,因为前面已经站满了人,没有丝毫可以穿过去的空隙。
“城主大人行行好吧!放我们进去,给我们一条活路!”
“行行好,救救我们!”
......
四周全是这种满是哀求的呼喊声,声音虽然杂乱,但是每一句呼喊都可以听出撕心裂肺的悲痛。可是白月城的大门却一直紧闭着,从半个月前白月城就已经开始禁止外出和入内了,而这些流民们也已经在此等候了半个月。
城门附近有几百具尸体,全是被人乱箭射死,而白月城的大门上也有一些撞击的痕迹。很明显这些人吃完了带来的食物,在附近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只能希望撞开城门,在城内寻找一线生机。可是却被城墙上的城卫乱箭射死,血溅当场。
白月城虽然繁华,但是再繁华的城池也经不起好几十万人白吃白喝,也没有什么工作可以容纳下这么多人。饥饿和死亡往往会让人丧失理性,虽然明知即使进入到这座城池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是却还是想要进去,寻找最后的希望。
李际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些人在这里等着也是枉然,白月城的城门非但不会为他们打开,若是惹恼了城主,这些流民恐怕还有性命之忧。
城门不会为这些流民打开,自然也不会为了李际而打开,因为李际现在还只是一个乞丐,与这些流民一样,来这里只是为了寻找一条活路。可是既然进不了城,他又要到哪里去?整个北方三千里都被干旱摧残,去了哪里都是一样的。当然他也不会再回到青石城,青石城是一个小城池,而且也不够富饶。虽然城门大开,可是进去了仍然没有什么活路,干旱愈演愈烈,那个城里已经聚满了乞丐,现在恐怕连狗食都没得吃了。
到底该何去何从,李际不知道,他突然间没有了主见,他突然发现在天灾面前,自己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可是他不甘心,他不愿就这样听天由命。
“我们走吧。”李际道。
吕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绝望。
傍晚的时候李际和吕杰离开了这里,但他们并没有走远,而是在附近寻找可以安顿的地方。入夜的时候,两人找到了一间破庙。这座寺庙已经荒废了很久,很多地方都已经坍塌了,地上散落着很多砖块和朽木。
李际在佛像底下升起了一堆火,昏黄的火光在黑暗中诡异地跳动,那尊只剩下半张脸的佛像,也因为这火光而变得狰狞可怖。
吕杰已经睡下,他的确很累了。李际也很累,但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要练功,可是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因为他心中有恐惧,死亡的恐惧。这种恐惧不同于与人生死搏斗的那种恐惧,因为与人搏斗,仍有一线生机,但这种天灾面前的恐惧,让人感动绝望和无助。
李际站起身,仰视着那尊只剩半张脸的佛像,他不信佛,自然也不知道这是哪一尊佛的佛像。时间已经磨褪了佛像上的色彩,昔日香火鼎盛的佛陀,如今却只是一尊残破的泥像。
李际凝视着这尊佛像,虽然它只剩了半张脸,但脸上的神态却很慈善。李际凝视着佛像,佛像也在看着李际。
没想到我李际今日竟会被逼上绝路,李际心中感慨。
他突然想跪下来,他突然觉得自己此刻仿佛是一个虔诚的佛徒,想要跪在佛像面前,乞求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佛陀给他一条活路,给天下百姓一条活路。
但他并没有跪倒下去,因为他是李际,他是杀人无数的天下第一剑客,他是无坚不摧的鬼剑,他从不乞求别人,任何人都不能令他折服!
“施主心中可有怨?”
“无怨。”
“施主心中可有恨?”
“已无恨。”
“施主既然无怨也无恨,为何要落泪?是心中有愧吗?”
“我没有落泪,也没有愧。”
李际转过身,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个穿着脏乱僧衣的枯瘦老和尚。李际身经百战,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不能逃过他的耳朵,可是现在走进来一个大活人,而且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后,自己却一点也没有察觉。看来是自己想得太入神了,李际心道。
“贫僧只是回来看看,却不想来了两位客人。”老和尚双手合十,施礼道。
“大师在这里住?”
“贫僧普行曾是这里的主持,后遇天灾,贫僧也不得不离开此地寻找活路。”普行道。
“普行大师既然已外出寻找活路,为何又回来这里?莫非大师是为抛弃佛祖而回来谢罪的吗?”
在李际印象中,出家人不到万不得以是不会离开寺庙的,而主持方丈更是不会离开寺庙半步,这老和尚居然为了求生而离开寺庙,李际心中不由生起一丝鄙夷。
“阿弥陀佛,施主误会了。佛在贫僧心中,寺中的不过是一尊泥像罢了,只要贫僧心中有佛,在哪里都可皈依我佛。”普行双手合十,然后接着道:“倒是施主方才在地藏王菩萨面前醒悟,可是在为自己犯过的罪行忏悔?”
“原来这尊是地藏王菩萨的佛像,听闻地藏王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身处地狱,却化身千万普度宇宙万界。不知这可是真的?”李际没有回答普行老和尚的问题,而是反过来问出这样一句话。
“确实如此。”普行道。
李际听后虽然面上无色但心里却很是震撼,他说的地藏王的故事是他在前世世界所听到的故事,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仍然有这样的故事。莫非佛教在两个世界都存在,不然怎么会有如此巧合?
“大师方才误会了,我并不是在忏悔我的罪过,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我做过的事情就不会后悔,哪里需要忏悔?”李际坚定道。千百次的挥剑,千百次的磨练,他的心已如剑一般,只要刺出去便不会再回头。
“李施主既然这样讲,贫僧也不会再多说,只是夺金无用本身就是一种罪过,叹金无用便是悔过。施主好生思索吧,贫僧先行歇息了。”普行微微一笑道,然后盘膝坐在佛像对面,闭目入定。
火光仍在闪动,映在普行皱纹横生的脸上,李际看着普行,心乱如麻。
他明白普行话中的意思,自己前世为了剑术,杀人无数,这与夺取别人钱财无异,而现在面对天灾,自己的一身剑术又有什么用?这便是夺金无用。而自己方才的感叹,莫不就是叹金无用?自己一身剑术杀人无数,在此刻又有什么用?
“施主既然无怨也无恨,为何要落泪?是心中有愧吗?”
李际再次回想起普行方才的这句话,方才普行问李际为何要落泪,李际心中不由好笑,我李际怎么会落泪。可是现在想来,方才在面对佛像的那一瞬间心动,不正是落泪乞求佛祖给一条活路吗?心中的泪才是真正的泪。
李际看着入定中的普行,他觉得眼前的这个老和尚很神秘,这个和尚能一语道破自己心中所想,能看穿自己隐藏的心事。李际自习剑开始,便不断地历练自己的心智,修炼剑心,在与人生死搏斗的时候,这颗坚不可摧的剑心救了自己无数次。但普行三言两语就能让自己心神动荡,差点碎了他的剑心。这个和尚绝不会是普通人!
李际虽然心有疑惑,但是却没有去问,有些事是问不出个所以然的,只能凭借自己的观察做出判断。
天色已经不早了,李际突然觉得所有心事都一扫而空了,于是靠在佛像上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李际醒来,普行已经走了。而吕杰也是刚刚睡醒,完全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他旁边有一个老和尚坐了一晚上。李际觉得昨晚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可是他很清楚,那不是梦,昨晚的的确确有一个老和尚来过这里,他叫普行。
李际和吕杰本想找一些树皮和草根充饥,没想到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因为整个树林的树皮都被扒光了,草更是一根都见不着。无奈之下,两人打算抱着一丝希望去白月城门口看看,可是去了之后却发现人居然比昨天还多了几分。
不过今天比较奇怪,流民们并没有像昨天一样,将城门堵得死死的,而是在距离城墙和城门几十丈的地方止步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