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季云天不露声色地把公文包里随身携带的十英寸上网本打开，点开MSN，输入自己的账号登录，然后点了个名字，请求视频，片刻之后递给柳韬。
柳韬将上网本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看到屏幕里出现了一个中年女人，面容和蔼，双眼写满疼爱。
“妈！”柳韬禁不住叫出声来。
可是季云天没有开启语音模式，孟红云听不见这声呼唤。却见孟红云打了一行字：韬韬，妈总算看见你了。
柳韬含泪敲着键盘：妈，我在青城，但目前还不能见你。你那里好吗？
孟红云：我这里很好，季总安排得很好，你放心吧。
柳韬：妈，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罗曼还活着！
孟红云的表情不喜只惊：啊？
柳韬调整了笔记本角度，内置摄像头对准了罗曼。
孟红云先是目瞪口呆，然后红了眼眶，接着在对话框里语无伦次地写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不是做梦就好……
罗曼在视频窗口里流着泪，张开的嘴巴无声地喊着：妈、妈……
她是第一次不叫孟红云“孟姨”而是改口叫“妈”，孟红云却是“听”得真切。她的眼泪也断了线似地掉落下来：小曼，好孩子，你别哭，妈高兴……
季云天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百感交集。如果当年孟红云没有那么决绝地离开他，或许现在他们就可以组成幸福的一家四口……哦，不对……
柳韬抱了抱罗曼的肩，轻声地说：“姑娘，克制一些。”然后拿过笔记本敲着字：妈，你在那里睡得好吗？有没有失眠？
——很特别的一句问话。在季云天的眼里只是儿子对母亲的关心，母子俩却心知肚明。
孟红云一字一字敲着：睡得很好，别担心。
柳韬暗自松了口气。母子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孟红云又要求看了一会儿罗曼，然后就收线了。
孟红云看着电脑上已经关掉了视频窗口的季云天的名字，微微发怔。
“很好啊。”旁边的人对孟红云说。
“很好啊。”季云天合上笔记本说。
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让柳韬有一点不解，却没有问出来。
季云天的表情很快深沉起来：“柳韬，你看到了，你母亲在我的保护下很安全。你现在可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吧——冒充萱萱的人到底是谁？”
柳韬说：“季总，你放心，只要我母亲平安，对你我会知无不言。当然，我希望我们彼此彼此。”
季云天点头：“当然了。”
柳韬说：“冒充季萱萱的人名叫唐依琪，籍贯柳城，是季萱萱在新加坡的同事。唐依琪与季萱萱先后在新加坡的公司辞职，来到青城。至于唐依琪是怎么出现在你面前，又是怎么骗过你的，这些我想季总比我清楚。”
季云天面色凝重：“关于唐依琪，你只知道这么多吗？”
“我的确只知道这些，但是对季总来说已经足够了，你可以找私家侦探了解详情嘛。”柳韬意味深长地说。
季云天没在意柳韬的弦外之音，又问：“那么，关于我的亲生女儿季萱萱，你刚才说，她失踪了？”
柳韬说：“是的，她下落不明。”
季云天的眉毛一拧：“她能去哪里呢？”
柳韬说：“季总，你还记得吗？几个月前在法医中心，DNA的对比结果让我们在一起抱头痛哭。那个时候我以为罗曼真的去了，可是，”他把罗曼的身体揽进怀里，“她居然从那场大火里幸存下来。唐依琪也是。”
季云天终于转过弯来，他这个弯转得让柳韬和罗曼感到太慢了。要么季云天的智商与身份不符，要么他就是装的。
季云天的声音颤抖起来：“柳韬，你是不是想提醒我，在那场大火里遇难的萱萱，她是真的萱萱……？”
柳韬说：“说实话，我只是猜测。是与不是需要季总自己去查明了，我只提供线索。”
季云天又呆了一会儿，喃喃地说：“是这样，原来竟然是这样……”
柳韬与罗曼对视，都不明白季云天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韬说：“季总，我们这一次是冒着生命危险回到青城的，我们也会用我们的方式查明整件事的真相。所以，我需要季总给我提供几个人的资料。我之所以没有在讲明唐依琪的身份前问你，也是想表明，我们之间是需要诚意的。”
季云天看着柳韬，心头颤抖着想：傻儿子，你跟你老爸之间还怕没有诚意吗？
他嘴里却说：“好，你想要什么资料，我也会知无不言。”
柳韬说：“我想要‘闪电’和程元光两个人的资料。”
季云天微微一怔，然后很痛快地说：“‘闪电’的身份就是私家侦探，他是我请来调查公司文件泄露事件的人。但是这个人的真实姓名我却不知道。他是我儿子季楠介绍给我的，据说他是本市最好的私家侦探。”
柳韬与罗曼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信息很重要——闪电是季楠介绍给季云天的。所以如果闪电有问题的话，季楠很可能是同谋——更可能是主谋。当然，季楠为什么要背叛季云天暂不做考虑。
季云天接着说：“你刚才还问到一个人，程元光是吗？是佳客百货的总经理程元光吗？”
柳韬点头：“正是这个程元光。”
季云天说：“说起程元光，他跟我倒是多年的交情了。年轻的时候我们就认识。说起来，我们还算是情敌。”
柳韬很敏感地捕捉到了信息：“情敌吗？季总与程总之间曾经是情敌？”
罗曼悄悄地用手指捅了一下柳韬。柳韬知道罗曼的意思是——你太八卦了！柳韬回捅了罗曼一下，意思是——这个不是八卦，分明是很重要的信息。
季云天似乎很坦诚：“年轻的时候为了一个女人有了点儿故事。”
柳韬继续装作八卦的样子问：“哦？那么后来是谁赢了呢？”
季云天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柳韬若有所思，又问：“那么，闪电和程元光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季云天摇头：“他们之间应该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把这两个人联系起来呢？”
柳韬笑了笑：“没有，我只是随意问问。你继续说程元光的事情吧。”
季云天说：“程元光比我大两岁，年轻的时候在青城做老师，很清贫。后来他辞职去了南方，前些年回来了，算是荣归故里吧，挣了不少钱，开了本市最大的一家百货公司。他跟我联系上之后，我们云天公司的产品就摆到他的柜台上面了。”
柳韬问：“程元光的家庭情况呢？”
季云天说：“据我所知，他没有结过婚，目前还是单身，算是个钻石王老五了，虽然年纪有点大了。”
柳韬问：“程元光就是因为那个女人背井离乡，又一直独身的吗？”
季云天的表情怪怪的：“可能吧，谁知道呢？通常来讲，男人痴情一时很容易，但痴情一世就太难了。”
散场之前，柳韬问了季云天这个很关键的问题：“关于泄露我们公司机密的人，季总查出来是谁了吗？”
季云天点头：“已经清楚了，是叶莱。到你办公室窃取机密文件的人也是她。我已经在公司的监控录相里查到了，文件丢失那夜，叶莱返回过公司。所以你的嫌疑已经洗清了。”
柳韬问：“还有其他证据吗？”
季云天点头：“有。其实在那份文件失窃之前，我们就已经拿到了叶莱泄密的证据了。”
柳韬暗想，应该是这样，那天季云天一定抓住了叶莱在幻想西餐厅与陌生人交易的证据了，否则也不可能有他和罗曼远走高飞的机会。
只是，实情真的是这样吗？只是这么简单吗？如果叶莱是泄密人，那么季楠、唐依琪、闪电、程元光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季楠与叶莱分手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唐依琪为何企图谋杀叶莱？这些错综复杂的事情都还是一团谜。
“那么，”柳韬又问，“叶莱现在在哪里？她承认了吗？”
季云天说：“她失踪了，我正在找她。柳韬，你和罗曼接下来有什么安排？你们面临着什么样的危险？需要我的保护吗？”
柳韬谢绝了。谁知道季云天所谓的保护究竟是保护呢还是控制？
告别的时候，季云天的身体竟然有些摇晃。他告诉柳韬，他会立刻去查那个叫唐依琪的女人，还有季萱萱的下落。
柳韬告诫季云天不要让闪电去查，他不可靠。虽然季云天对此有疑问，但并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地点头。
临走时，季云天交给柳韬一张银行卡。柳韬起初拒绝，但季云天说那是孟红云托他转交给柳韬的。于是柳韬收下了，他身上的确没有多少钱了。
离开森林公园的时候，罗曼问柳韬：“我们现在去哪里？我们要去做什么？”
柳韬坏笑着说：“我们现在需要先找个地方‘睡觉’。然后才有精力做福尔摩斯。”
罗曼笑了，然而甜蜜里夹杂着些许忧郁。
与此同时，季云天的别墅里，孟红云对旁边的人说：“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秘密了吧？”
52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唤醒了柳韬的睡梦。他睁开眼睛，看到被自己抱在怀里的罗曼正看着窗帘出神。
紫色碎花窗帘已经染上了阳光的气味。柳韬捏了一下罗曼的鼻子：“小丁香，想啥呢？”
罗曼的眼神还没有收回来，梦呓般地说：“想家了。”
柳韬心里一紧。跟罗曼认识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听罗曼说过想家——她根本无家可想。现在罗曼说想家了，她一定是在想被她独立买下并精力打理的那套房子吧。是啊，她已经好久没有回过那里了。
柳韬说：“我也想那里。我每次想你的时候都会去那里洗床单。”
“洗床单？”罗曼诧异。
柳韬一本正经地说：“是啊，我从来没有想到眼泪还有这种用途。”
罗曼明白过来，笑嘻嘻地看着柳韬，眼睛里却泪光闪闪：“你喜欢洗床单，以后这活都归你了。”
然后她正色道：“韬，我是想回到你家啊，我想咱妈了。”
柳韬的胸膛里涌动着滚烫的热流，把罗曼抱紧说：“会很快的，我们会很快回家的。”
罗曼问：“今天上午做什么？”
柳韬说：“按照计划，我们一起去闪电的信息咨询公司。你没忘记那个地方吧？”
罗曼说：“当然不会忘记。不过我有点紧张。我见过闪电，他的目光如其名字啊。”
柳韬心里也是一凛。难道他没有跟闪电打过交道？闪电岂止目光如闪电，他的嘴巴里突然喷出来的“闪电”才是真的可怕，能够瞬间就放倒柳韬这个大活人……
可是柳韬没有把这些感想说出来，只是像摆弄布娃娃一般把罗曼从床上弄起来：“乖，去洗脸，然后打扮得漂亮一点就不紧张了。”
罗曼笑得花朵一般去洗脸，柳韬拿起手机，进入手机邮箱。
有封新邮件，是孟红云发给他的。柳韬看完意外至极。
韬韬：
我现在很好，不用担心。
但是有件事得麻烦你，今天中午十二点之前，你去清野广场北边数第三棵杨树旁的花坛里，取一只盒子交给季楠（千万不要打开，切记！）。
别问我为什么这么做，也别给我回信。此信读完立即删除。
注意安全！
妈
“我怎么觉得这封邮件有问题呢？”已经梳妆打扮好的罗曼说。田园风格碎花上衣，浅蓝色牛仔短裤，咖啡色流苏凉鞋，黑色直发披在肩头，鼻梁上是一副紫红色细框眼镜，衬得肤白唇红。
“你是说，不是妈写的？是其他人借用妈的名义？”柳韬看着他的时尚小公主。
“是啊！妈让我们避而远之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让我们做这样的事呢？而且也不说原因，太奇怪了。”
柳韬说：“那会是谁呢？难道妈的电子邮箱被破解了？”
罗曼说：“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去还是不去。”
柳韬想了想说：“这样，你待在这里，我自己去。”
罗曼不说话，只是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柳韬。
无声胜有声，柳韬苦笑：“好吧，服了你了，我们一起去。”
“那——”罗曼说，“闪电那边就先不去喽？”
柳韬说：“我们是在无路可走的地步决定冒险去会闪电的，现在我们有别的险可冒了嘛。”
两人相对而笑，然后一起出了家门。
这是他们刚刚租下的一居室小公寓。虽然小而简陋，但只要他们可以在一起的地方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这个时候，季云天书房电脑的屏幕上，正是孟红云写给柳韬的那封信。柳韬并没有按照信里的意思删掉邮件，而是保留了下来。其实季云天起床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封邮件，只是上面的标志还是“未读”，所以季云天为了不引起柳韬的怀疑，只好暂时不去打开。
就在季云天吃早餐的工夫，柳韬和罗曼读到了那封信。
季云天想，柳韬为什么没有按照孟红云的意思将邮件删除呢？更奇怪的是，孟红云为什么会写这样的一封邮件？她有什么东西要交给季楠？难道……
季云天再也坐不住了。他关上电脑，一跃而起。这个时候如果不出意外，柳韬和罗曼肯定在去清野广场的路上。他要赶在他们前面把盒子取走，如果迟了，他就立刻联系季楠，阻止柳韬与季楠会面。
餐厅里，蓝英正将一束花店刚送来的香水百合插进青花瓷花瓶。正陶醉在浓烈的香气里时，门铃响了。
保姆正在厨房里洗碗，蓝英就放下花束去开门。
门打开的时候，外面的阳光已经很灿烂了。夏天早晨的阳光很有威力，所以蓝英有那么一刻没有睁开眼来。其实是眼前有点发黑，与此正相反的是，大脑一片空白。
“您好，请问季云天在家吗？”来人问道。
蓝英扶稳了门框，镇定下来：“请进来吧。”
那是一位跟蓝英年纪相仿，看上去却老了十几岁的妇人。她身上穿一件青色真丝套裙，头发大概是新烫过的，发卷还有些刻板，脸色微黑泛红，乍一看好似村妇，可是举止却又是大家风范，从容不迫地跟在蓝英后面向里走。
这个时候季云天正往外走，看到来人，先是一怔，接着就化身为雕塑。
蓝英闪在一旁，神情淡漠地看着那一对相向而立的半百之人。而她的心情就像正在烧开的水，七十度，八十度，九十度，沸腾，翻滚……
这是怎么了？本来以为可以守着已经静好的岁月，安稳地度过后半生，却没想到短短的两天里，就冒出来两位不速之客。前一位只是打过几个电话，这一位干脆就找上门来了。
“季云天，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萱萱的。萱萱在哪儿？”妇人先开口。
“宁娴，”季云天叫着她的名字，“你先别急，坐在这儿喝口水，我先出去办点事，回来我们慢慢儿谈。”
说完，他不顾多年未见，此刻重逢之境，仍然急着要出门。
“季云天，你休想躲着我！”宁娴伸手就挡住了季云天的路。长年在水乡撑乌蓬船，她的身体比当年强壮了不知道多少倍，看起来有坚不可摧之势。
——当年，她若这样挡在季云天的面前，只怕仅是他挥一挥衣袖就飘散的那片云彩吧。
季云天见此情境，只好暗中一声叹息，打消了与柳韬抢神秘盒子的念头。只是还顾及季楠的安危，三个人落座的时候，季云天掏出手机拨打季楠的电话。这小子，早上一起床就不见了，连早饭都没吃。
季楠的手机却是关机。季云天放下手机的胳膊很沉重，比胳膊更沉重的是心情。
53
出租车里，柳韬不时警惕地借后视镜观察是否有人跟踪。其实这个时候，柳韬一反常态地认为有人跟踪才是好事——知道是谁在跟踪他们，才可以变被动为主动。
尽管罗曼不大乐意，柳韬在指定位置取出花坛里的盒子时，还是让罗曼躲得远远的。罗曼只好站在离柳韬十几米远的地方，看他找到第三棵杨树的位置，然后在花坛旁边蹲下来，不久又站起来，转过身，手里捧着一样事物。
离得远，罗曼只看到那是一团黑色的物体，因为事先知道是盒子，而柳韬这个时候依然安然无恙，所以罗曼向柳韬走过去。
果然是一只盒子，木头做的，底面约一尺见方，高半尺。
“这里面是什么？”罗曼好奇地问。
“是啊，这里面是什么呢？”柳韬像是反问罗曼，又像是自言自语。
木盒上面是没有锁的，也就是说，他们如果想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那么只需举手之劳，打开上面的盖子就可以了。
柳韬捧着这只盒子，手感很沉，轻微地晃动几下，里面并无半点声息。可是木质的盒子不该这么沉的——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交给季楠？是什么人的意图？又为何要他来完成？
“韬，别打开！”罗曼轻声说。
柳韬微微一笑：“如果不打开，如何知道里面是什么呢？”
罗曼有点着急：“如果里面是危险物品怎么办？”
柳韬没有回答罗曼，只是望了望四周，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车辆或者行人。
柳韬一只胳膊搂住盒子，一只手拉着罗曼，向清野广场后面的山坡走去。
他们顺坡往上爬，不一会儿脸上就沁出了汗珠。他们有多久没有爬山了？可是此刻却毫无爬山的情趣可言。
到了山顶，他们向山后望去。从这里可以看到大半个青城，那些成群的楼房在阳光的笼罩下显得有点虚幻。柳韬举起盒子，然后松手，只见那只盒子向下滚去。后山的道路有些陡峭，只听“砰、砰”几声，那盒子已经一路滚下山去，然后停在一处地势稍缓的巨石跟前。
柳韬向四周望了望，看不见半个人影，于是对罗曼说：“跟着我，但别靠近那只盒子。”
柳韬在前，罗曼在后，手拉手小心地踩着碎石向盒子处走下去。还有五米的距离时，柳韬让罗曼待在原地，自己走了过去。
不出所料，盒子已经分成两半，盒盖与盒子分离了。等柳韬看清楚情形，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盒盖虽然已经与盒子分离，但是还有机关相连。那是几个弹簧形状的东西。而正对机关一米远的大树上，几根铁弩深深地插在粗糙的树干里。
——如果柳韬不是把盒子这么扔下去，而是直接打开的话，那么他已经变成刺猬了。这些锋利的弩会轻而易举刺穿柳韬的身体。
柳韬没有再去碰那只盒子——谁知道这盒子还会有多少道机关呢？他回到罗曼跟前，简单把情况说了，罗曼也直后怕。一阵风吹过，让满身是汗的两个人生生打了个冷战。
“韬，有人要杀死我们！”罗曼紧紧地抓着柳韬的胳膊。
柳韬神色凝重地说：“如果那个人是想对付我们，那么以妈的名义来命令我，就不怕我乖乖地照做，把盒子送给季楠吗？那样的话，死的人就有可能是季楠了。”
罗曼想了想说：“这就会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那个人真正想杀的就是季楠，另一种可能是……”
柳韬接道：“另一种可能是，这个人就是季楠。”
罗曼点头：“我倒是觉得这个猜测更有可能呢。”
柳韬说：“我们必须把这个人给揪出来。”
罗曼皱眉：“这个太难了吧，现在我们没有按照那个人的意思做，那个人肯定会察觉的，所以会更隐秘的。”
柳韬说：“这样吧，我们如此——如此——如此，你看怎么样？”
罗曼想了想说：“这样虽然有点冒险，但我觉得可以试试！”
他们商量好，下山到通信器材商店购置了一套监控设备，向店主学习了使用方法，然后回到住处把设备装好。
然后，柳韬用手机给孟红云回了一封电子邮件。
妈：
对不起，我把东西丢在出租车上了。希望我还可以做些什么事去补救。为了让你安心，我把现在住处的地址给你：清水苑3号公寓11户。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要来找我，这里不安全。
请多保重！
韬韬
柳韬在这封信里并没有提到“盒子”二字，这样孟红云本人如果先看到这封信，那么就一定会问究竟是什么东西丢了，是否重要；而如果是“那个人”先看到这封信，也不会觉得有问题。
当然，柳韬是更希望“那个人”先看到信的。柳韬冒险将自己的住处暴露，为的是引鱼上钩，变被动为主动。
然后，柳韬和罗曼在第一时间带好贵重和必要的物品，做好不再回来的打算，离开了公寓。
在公寓附近的一处地下网吧，他们在角落里的一台机器上登录监视系统，输入账号和密码，画面上出现了公寓玄关处的场景。
为了不使等待变得难熬，两个人轮流盯着监控图像，一个人盯着的时候，另外一个人就用旁边的电脑上网。
而上网的那个人总是会心不在焉，更多的时候眼睛也是盯着监视窗口的。
——“那个人”会出现吗？
54
季云天、蓝英、宁娴三个人坐在沙发上。季云天和蓝英同坐在双人沙发，宁娴坐一旁的单人沙发，挨着季云天。所以客厅里的局势相当微妙。
保姆沏上了明前龙井，又端上了一盘蛇果和一碟开心果，可是宁娴根本无视这些，只盯着季云天，反反复复就是那句话：“萱萱在哪里？”
季云天无颜直面宁娴的目光，垂着头掏出皮夹，从里面取出一张相片递给宁娴，轻声问：“娴，她是不是萱萱？”
虽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当宁娴肯定地说是的时候，季云天还是有五雷轰顶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喘不过气，更说不出话来，只是手捂着胸口，面色苍白。
蓝英终于坐不住了，先给季云天端上一杯茶水，然后走到宁娴身边看她手里的相片。
相片上是个乖巧文静的姑娘，两根辫子垂在胸前，穿一条红格子裙娇羞地笑着，背后是蓝天白云、小桥流水。
“这个姑娘是萱萱？”蓝英诧异道，像问宁娴，更像问季云天。然而这还用问吗？刚才他们的对话……可是……
“死去的那个人是谁？”蓝英明白过来，问季云天。
“谁死了？是萱萱死了吗？”宁娴想跳起来，但是身体一歪，瘫倒在沙发上。
季云天不知道是在回答谁的问话：“死去的那个不是季萱萱，是唐依琪，哦，不，唐依琪没死……”
“唐依琪是谁？”两个女人同时问道。
季云天缓缓地说着，似乎放慢语速，事实就可以不那么严峻，两个女人的反应就可以不那么强烈。
唐依琪扮演的季萱萱在几个月前突然出现在季云天面前。在此之前，季云天不但没有见过季萱萱本人，连她的相片都没有见过。这么多年来季云天不是没有联系过宁娴，可是宁娴一直拒绝季云天各种形式的帮助。直到有一天季萱萱突然说想出去见见世面，而季云天又来信说想让季萱萱去新加坡读书，宁娴才改变了主意。
这么多年，她和女儿一直生活在与世隔绝的风镇。时光早已将二十多年前的爱恨情仇冲刷得褪了颜色。宁娴越来越意识到，季萱萱不可能在风镇待一辈子。于是，她接受了季云天的资助，送女儿去国外读书。
在季云天看来，季萱萱虽然是他的亲生女儿，但他并不执意要她回到身边。虽然他只有季楠一个儿子，很想有个女儿，但如果把季萱萱放在身边，对蓝英必定造成很大伤害。所以季云天强忍着对女儿的思念，直到季萱萱在新加坡读完书后留在那里工作，也没有去看过她一眼，因为他害怕看过一眼就会舍不得。
而“季萱萱”就在季云天面前突然出现了。虽然“季萱萱”非常漂亮，可是季云天却感觉有些茫然，因为从她的身上找不到自己或者宁娴的半点影踪。更奇怪的是，“季萱萱”说自己是瞒着母亲来找他的，让他千万不要告诉母亲。
季云天就起了疑心。但他的疑心仅仅是关于这个女儿是否是自己亲生，却毫不怀疑这个女儿是否是宁娴的女儿。因为“季萱萱”有关于宁娴的许多资料，甚至戴着当年季云天亲手送给宁娴的玉镯。
以季云天做事的风格，他是不会暗里取证的。他直言不讳地对“季萱萱”说，他们需要去做亲子鉴定。
“季萱萱”答应了，一点儿也没有表现出不乐意，并且看上去信心实足的样子。这让季云天有了片刻的犹豫。但理智告诉季云天，既然这个女儿找上门来了，自己就该对她负责，如果确实是亲生，那么他会留一份不菲的遗产给她。
当然，在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之前，季云天暂时不想将这件事情告诉蓝英。他的想法是，如果亲子鉴定是肯定的再去跟蓝英说，他相信顾全大局的蓝英会接纳自己的私生女，尽管伤害是不可避免的。
然而那一天，季云天拆开办公桌上装有鉴定结果的快件时，看到现代医学手段证明他和这个从天而降的姑娘并无亲生父女的可能。
那一刻季云天的情绪就像坐过山车一般大起大落。他首先是感到被愚弄的愤怒。当年宁娴说怀了他的孩子，求他不要抛弃她时，他冷血地拒绝了，并且要求宁娴打掉他们的孩子。
过了这么多年，他还记得她当年的目光，钻石般的冰冷和坚定。她说，季云天，我可以没有你，但是我不能杀死你的孩子。
然后她决然消失在他的世界。直到数年之后，她从风镇寄给他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几句话：当年我做了这样的选择，以为有一天会后悔，可是没有。你的女儿已经五岁了，很可爱很漂亮，像你。可是，请你不要来打搅我们平静的快乐。
季云天曾经无数次被感动，并一直心怀愧疚。可是，当他知道“季萱萱”并不是自己的女儿时，他在愤怒之余忽然有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从此可以认为，他并没有负过宁娴。
然而季云天做了平常人决不可能会做的事情。那天他对“季萱萱”微笑着说，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他将会成为她合格的父亲。
他甚至把这个“女儿”领回家里让蓝英看，给她一处房产，给她汽车开，让她去自己的公司上班。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蓝英突然打断了季云天的话。她像看陌生人一般看着自己的丈夫。
“可是——”宁娴也想说什么，被季云天用手势阻止了。
季云天对宁娴说：“如果季萱萱不是我的女儿，那么就不是我负你而是你负我，并且还在负我的基础上欺骗我。而我如果把季萱萱还给你，那么就是轻易地原谅你了。可是我无法原谅你，所以我决定，即使她不是我的女儿，我也要把她留在身边，我知道这会是你最无法接受的事情！”
宁娴愤怒了：“季云天，你这个伪君子！你到底把萱萱怎么了？你还我的女儿！”她几乎要上去扯他的衣领了。
季云天激动地说：“你还不知道，那个来找我的萱萱并不是真正的萱萱吗？”
蓝英说：“我明白了，那个来找你的季萱萱就是唐依琪，她冒充你的女儿来骗你的钱，可是没想到被火烧死了，对不对？”
季云天黯然说道：“那个来找我的季萱萱的确是唐依琪，可是被火烧死的不是唐依琪，而是季萱萱……”
蓝英目瞪口呆地看着季云天，然后又去看宁娴。
宁娴却还是一团迷糊，只是失控地大叫：“你说什么？萱萱被火烧死了？这不可能！”
季云天一边招架着疯狂的宁娴一边说：“不，也许并不是这样，所以你来得正好。我带你去法医中心，我们再做一次DNA对比，这样就可以知道被烧死的是不是我们的萱萱了。”
55
柳韬和罗曼在网吧里一直等到黄昏，视频窗口里仍然没有动静。随着天色越来越暗，画面也越来越模糊。两个人又累又饿地趴在桌子上，心里都萌生了打道回府的念头，但谁也没有先说出来。
罗曼的头枕在柳韬的胳膊上，悄声说：“韬，我觉得守株待兔好辛苦啊。”
柳韬用手指轻轻玩弄着罗曼的秀发：“辛苦吗？即使兔子不出现，还可以和树桩旁边的小猫玩嘛。”
罗曼“嘻嘻”笑着，闭上眼睛闻着柳韬身上的气味：“韬，跟你在一起的这些天，我好像年轻了，回到了上学时的日子。”
柳韬说：“是啊，当年我们在学校门口的那个黑网吧里，一熬就是一个通宵。我们换着班打游戏，就像我们今天这样换着班……曼，小曼！”柳韬的声音突然异样起来。
罗曼从柔情蜜意中惊醒，抬起头去看电脑屏幕，但见昏暗的光线里，有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在晃动着。
罗曼一下子就亢奋起来，手指使劲抓着柳韬的胳膊。柳韬疼得咧了一下嘴，罗曼却毫无察觉，只是小声说道：“韬，我们的兔子来了，他（她）在做什么？”
罗曼的话音落下的时候，人影也已经消失不见。柳韬急忙去点鼠标，一边点一边问：“你看清楚那个人的样子了吗？”
罗曼摇头：“没有！光线太暗了。早知道我们离开的时候应该把灯打开。”
柳韬说：“傻瓜，要是灯开着，这兔子肯定以为我们在家，哪还敢进去呀？”
正说着，柳韬已经把画面切换到了里面的房间，紧接着屏幕一下子亮了起来——那个人把卧室的灯打开了！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开灯。不过这下子倒是不仅方便了他（她），而且还方便我们了。”柳韬跟罗曼耳语着。
两个人睁大了眼睛，四束目光聚焦在屏幕上，但见人影又出现了。这一次，他们看清楚了。那是一个女人的背影，白色衣服，一头卷发过肩，颇为动人。
“唐依琪！”柳韬尽量压低着嗓门。周围形形色色的网民都在专注地玩着网络游戏，没有人注意这一对小情侣在嘀咕什么。
罗曼不说话，只是看着那个女子的背影出神，目光里满是疑惑。转过来，转过来，快转过来……罗曼心里念叨着。
可是那个女人却像是故意在跟罗曼作对，丝毫没有转过身的意思。这让柳韬懊悔监视摄像头应该换个位置安装才对。
摄像头是装在一盏壁灯里的，正对的位置是窗户。所以那个女人此刻正面对着窗户。窗帘本来是拉上的，现在被女人掀开着。
她在做什么？难道来这里是为了欣赏风景吗？房子在九层，窗户附近也没有别的建筑物，所以向外面看根本就是一无所有，除非这一刻有海市蜃楼发生。
“韬，这个人不是唐依琪！”罗曼很肯定地说。
柳韬说：“不是吗？嗯，是不太像。她看起来比唐依琪矮了一点。她是谁？她会是谁？”
柳韬在装监视器的时候是不害怕被对方察觉的。即使对方察觉了，那也已经晚了，因为那个时候来人已经被柳韬看到了。所以这个时候，柳韬反而希望这个女人四处走走看看，找一找有没有监控设备，这样，他们至少可以看到她究竟是谁。
“难道是叶莱？”柳韬猜测着，语气不是很肯定。因为这个女人虽然身材与叶莱相仿，发型却不一样。叶莱通常编一条现在的姑娘们少见的麻花辫子，或者就是清汤挂面的直发。而现在画面里的女子发稍是卷的……
罗曼还没有回答是或不是，那张脸便突然转过来了。虽然并不是正对着摄像头，但是他们已经看清楚了，这个人正是叶莱！
“真的是叶莱！竟然会是她！她来这里做什么？”柳韬发出一连串的惊叹，旁边的罗曼却是沉默不语。
柳韬看了一眼罗曼，只见她手托香腮，眼睛盯着屏幕，眼神却是飘忽的。柳韬有点奇怪罗曼这是怎么了，但此刻无暇顾及，他的视线回到画面上，看叶莱接下来要做什么。
罗曼的反常是有原因的。她刚才只是觉得这个女人不是唐依琪，因为她跟唐依琪太熟，熟悉她的每一个姿势和动作。可是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她根本还没有一点概念。她没有想到会是叶莱，可能是因为发型不像，也可能是更多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原因。
然而柳韬竟然猜到了。他和叶莱……罗曼的眼前看到的已经不是监视器里传来的画面，而是柳韬和叶莱在一起亲密走路的样子。
罗曼的心里一痛，整个人不由缩了起来。柳韬虽然专注着画面，但他的身体还是下意识地揽住罗曼。罗曼任由柳韬把她抱过去，内心的疼痛像是烟花一般在他的怀里绽放，散开。
当罗曼终于平静下来，重新去注意监视画面时，发现上面已经是一团漆黑。
叶莱已经关灯离开了。
“她拿走了吗？”罗曼问柳韬。
“拿走了。”柳韬一边说一边关闭了监视窗口。
“兔子来了，但没有撞到树桩上，而是拿走了诱饵——这是新版《守株待兔》”。柳韬用欢快的语气说。
罗曼笑了起来：“可是，我们却无树桩可归了。今晚住哪？”
公寓已经“牺牲”了，可惜了房租，这对并不富裕的他们也是一个不小的代价。
他们离开网吧另谋住所的时候，叶莱正悄然离开那座公寓。
直到坐上出租车，她才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她从提包里掏纸巾擦额头的汗水时，碰到了一个纸卷，那是她刚才冒险潜入柳韬住所获取的战利品。不过，用柳韬的话说，是“诱饵”。
她想了想，把纸卷从提包里取出来，塞进长筒丝袜里面。
她坐在出租车的后排，因此司机看不到她的这个小动作。司机只是在后视镜中看到一张清秀却不安的脸。
司机一直将出租车开到市郊的一处别墅区外面。
叶莱让司机将车停在小区门口，自己下车走了进去。
她没有从别墅的正门走进去，而是走到隐蔽在夜色里的后窗旁。
她小心地四处查看了片刻，然后用手轻轻敲打窗子，缓慢且富有节奏。
里面很快有了回应。先是窗子打开了，紧接着防护栏也打开了。
叶莱身形敏捷地跳进去，修长的身体悄无声息地落在室内柔软的地毯上。
把窗户关好，窗帘拉上之后，叶莱舒了口气，对房间里面的人说：“谢谢孟姨！”
孟红云看了外柔内刚的叶莱一眼，淡淡地问：“吃饭了吗？我给你留了一份外卖。如果嫌凉的话，我去用微波炉热一下。”
叶莱感激地说：“谢谢孟姨，不用加热了，我一会儿吃凉的就行。”
然后她走到一旁，从丝袜里掏出纸卷，然后打开壁橱，从最里面的抽屉里掏出一个大包，从里面拿出一本《笑傲江湖》。
叶莱坐在床边，将纸卷展开，仔细对照着翻阅《笑傲江湖》，不一会儿停下来，直皱眉头。
愣了一会儿，叶莱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到壁橱，这回掏出来的是一本《丁香花》。
那天，就是跟柳韬一起去红眼睛咖啡厅的那天，季楠曾经到办公室找她。
她还记恨白天发生的事，对他有些冷淡。他却不以为然，拿出一本书要她替自己保管，并交待一定要随身携带。
当时她就觉得这件事非常蹊跷。“有井水处有金庸，有村镇处有高阳。”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隔了几天的夜里，季楠却又急着向她要这本书，让她第二天一早送到他指定的地点。书被叶莱放在办公室，所以她不得不连夜回单位取书。她并不知道取书的情景被季云天在监视录相中查到，断定她就是窃取机密文件的人。
只是那天早上见面之后，他们只顾着唇枪舌剑了，未提及书的事，所以这本书还在她的手里。
刚翻了几页书，叶莱就笑了——季楠呀季楠，还是你帮了我，你没想到吧。
孟红云站在一旁，看着叶莱脸上浮出诡谲的笑容，寒意顿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