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夜还是有些许凉意,歪倒在廊檐下的人儿依旧做着看不清面貌但身形却无比熟悉的梦,来自湖面的夜风撩动着衣衫,叨扰着清梦中的人们。
夜风带着些许凉气,“哈切——”封小勺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悠悠醒转过来,旋即就觉得身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忙跃起抖了抖身子,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竟多了一件蓝布衣衫,心下诧异,暗想是不是白师兄醒了,便三两步进了内室,这才发现白师兄正酣睡未醒。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封小勺隐隐觉得自己的猜想没有错,可是待她施展轻功将这湖心岛的边边角角都烦了个遍也为找到半个人影后,便也就灰了心,丧气的颓坐在洗华池畔的栀子花树丛阴影中,看不出脸上的伤悲难受。
“啊——,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知道你肯定还活在人世,师哥!你个混蛋,有本事你就一直缩着不肯出来见我,否则,我一定饶不了你!”
封小勺在内心发狂似地呼喊着,但却不能说出一句话来,因为清醒过来的零碎迹象告诉她,我们都是局中人,谁也挣不脱这张已被织就好的大网,就看每个人是否会按照既定的路线走了!
蓝色衣衫带着淡淡的檀香,封小勺深深的吸了一口,记住了这其中应该还掺杂了其他宁神静气的香料,一时想不起来名字,便压下了内心诸多的思虑,就在栀子花淡淡的清香中闭上双眼静坐。
东方天白的时候,对憩园熟悉无比的封小勺,早早就在厨房熬制好了醒酒汤与稀饭,送进了栖月轩,白羽棠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低声叨咕了一句:“真看不出来,大师兄竟喜欢喝这种烈酒,酒劲儿好大,头疼死了。”
封小勺闻言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神色黯然了一下后,旋即便淡淡笑道:“呵呵,你喝都喝了还怪什么?是你自己要喝的,你好意思说?”
“嘿嘿,我前几天过来的,在这里四处转转,就看到了这酒放在那储物柜里没人理,不是看你昨晚上一副掉了魂的样子,给你喝点儿回回神啊,省得你脑袋一发热又闹出什么乱子来,又让我们这些做师兄的给你擦屁股!”白羽棠见状忙讪讪一笑,又恢复了在古岚枫的三师兄的模样。
“行了吧,师兄,你就别打岔了,你来这里守株待兔,事情不会这样简单的吧?”封小勺知道白羽棠不会对他有威胁,但也不能不防,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一切都还是未知数,自己输不起,也不能输!
“你啊,还是这般直接,就不能先联络一下感情啊?沉不住气的丫头,真拿你没辙!”白羽棠知道封小勺的性子,只能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这家伙说话的语气还真是没变多少啊!
“三师兄,对不住了,我现在可是惊弓之鸟,怕了!咱们丑话说在前头的话,后面才好相处,不是吗?”封小勺说的是事实,她不想试探自己的师兄,毕竟那样很伤感情,但把话挑明了,给各自都先提个醒,互利双赢。
“唉,你这话真够实诚冷血的啊!好吧,那就说实话吧,我是受师命之托,来看着你的,他怕你被人利用,做出更不利于时局的事来。我知道现在不仅是古岚枫危机四伏,整个九州国也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只是希望你不会把这趟水越搅越浑就行。”
“呵呵,还真看得起我啊,给我带这么一大顶帽子,至于吗?师命难为,更何况二师伯又是你的舅爹,呵呵,那你准备怎么办,白师兄?”
“我也不知道啊,我有自己的家族,自己的使命,却没有自己的人生。在古岚枫我还可以保持中立,两不得罪。可是现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想置身事外,做个逍遥江湖客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咯!反正我得到的命令是,不让你做出搅乱当前朝堂内外时局的事情来,只要你不触及这个,不管你做什么师兄我都支持你就是了!”
“三师兄,只不过,你一直跟着我的话,有些事情不见得就是黑白分明的,那个时候你还能说出这句话来吗?大师哥已经走了,不会再有像你一样待我的人了,我只希望我们不会有兵戎相见的那一天,这就足够了!”
“也许吧……”
白羽棠的回答让封小勺觉得心口有些气闷,堵得慌,但这又有什么办法?按照三师兄的性子他应该适合做一个游山玩水的天涯浪子的,可是他很不幸是生长在了官僚世家,那些庙堂之事已经让他够头疼的了,自己也不能强人所难。更何况在古岚枫除了大师哥外,他是最疼爱自己的师兄之一了。可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牵扯到朝堂上的那些事情?就冀州牧首陈兆雪的事情来说,她已经半只脚踏进这浑水里了,只是别人还不知晓而已!
“嗯,谢谢你,三师兄,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只不过以后若是有边缘之事,希望你可以帮帮我,我一个人能力有限,只怕到时候事情脱轨我难以驾驭。”
封小勺的话里面透着些许无奈,一个人再有能力,也必须有人肯帮扶你,否则难成大事!
“呵呵,谁叫你还在叫我三师兄呢?我不帮你谁帮你啊,你这个小丫头说什么见外的话呢!我随时听候调遣,可以么,你这个古岚枫的小闯王?!”听着封小勺的话,白羽棠觉得心酸,话里有些苦涩,但他能有什么办法,谁叫自己生在了官僚世家呢?
“哎,对了,问你一件事,三师兄,你酒什么时候醒的?昨晚上有起来过吗?”封小勺闻言朝他吐了吐舌头,旋即想起了那件衣衫,便就随口问了一句。
“哈?我不是早上刚醒的吗?就那烈酒,太上头了,你不提到好,这一提我头又疼了!把醒酒汤再给我一碗吧,怎么啦?我昨晚上不会是做了什么吧?”
“没什么,我就是随口问问罢了。你能做什么啊,醉死了都没人知道的样子,你有那个本事做什么吗?真是的!再说了,昨晚上你要是做了什么的话,你觉得现在还能完好无损的坐在这里,喝着你师妹我给你煮的东西吗?”
听到回答后,封小勺心里的那种疑虑更深了,目光透过窗户看向户外的光线,嘴上没好气的回道,只是那眼睛不知是被光线晃到了还是咋的,眯成了细细的一条线。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带着浓郁的忧伤与惶恐不安,封小勺淡淡的开了口,她知道不管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有些事情永远都回不去了。
“三师兄,有些事情还是说出来比较好,你不觉得大师哥的死疑虑重重吗?你昨晚上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我只是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知道吗,自从我记起来古岚枫的一切之后,我也知道有这么一个大师哥对我很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梦里我永远都看不清他的模样,就好像他在故意躲着我似的。我对在古岚枫发生的一切,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如果不弄明白最根本的原因,我真不知道自己又会闹出什么样的乱子来啊?我想知道更接近真相的细枝末节,你能给细细讲一下当时的情景吗?”
“对不起啊,小师妹,我昨晚上的话有些重,我知道你现在肯定一头雾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想说一句的是,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就不要再纠结自责了,过去的就让他刚过去吧!我们现在都已经身在其中,何处何从,也不是有我们自己说了算,希望你不要怨恨任何人,我们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希望你可以明白!”白羽棠的声音低沉有力,将手中的汤水一口气灌倒了肚中,揉了几下脑袋。
“嗯,我没怨恨任何人,我只是想要弄清楚一些事情,不弄明白彻底,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去选择仇恨还是你说的原谅。”
“好吧,你想知道些什么,我必定知无不言。其实有些事情,你自己那么聪明,也大致都猜出来个七七八八了吧?”
“大概也知道都发生了些什么,可我需要证实一下,也许是我自己一直都不愿意去相信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以后可就不像是在过去了,现在可没有谁会站在你身后给你依靠,他们不背后捅你一刀,就已经很不错了!”
“嗯,我也不是三年前的那个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读书习武疯玩的小勺子了。就知不知道,他们现在过的怎么样,还好不好?我欠了太多的人情债,估计今生是还不清了,如果真有来生的话,到希望自己可以还清这些!”
“呵呵,你封小勺不是不信这些的么,怎么现在倒像个看透尘世的人般,说这些没着落的话?”白羽棠差点儿就没被封小勺刚刚的几句话给噎着,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过去的那个小闯王能够说出来的话的人?!
“干嘛这样一副表情?这不是听你说话,听太多了,也感慨几句,省得那些话都被你一人说光了,我说什么?!”
“……”
“算了,跟你说了这么多,看来全是对牛弹琴!不废话了,快吃饭吧,都要凉了!”
白羽棠直接被封小勺这无赖的话语给呛得说不出话来,干脆拿过碗筷给自己灌点儿稀饭,似乎这样才来得比较实惠。
“喂,勺子,还看什么呢?看不回来的,我们该动身了。”
过了早,白羽棠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看了看呆呆怵立在栖月轩上,正居高临下的看着洗华池发呆的封小勺,毫不客气的喊了一声。
昨夜的船夫早就溜了,憩园外的小渡口上,白羽棠撑船,封小勺站在船头,看着渐渐模糊的憩园及栖月轩,心中越发的失落与神伤。
封小勺的小舟划到月湖的渡口上的时候,扬州城里已经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隅中了。
白羽棠没有问封小勺接下来的打算,但他知道这丫头有自己的小算盘,只静静地跟着她,随她不紧不慢的赶着路。
封小勺没有再伪装,直接出了扬州城,往古岚枫的方向,大摇大摆地走去!
一路上,白羽棠给她大只讲清了朝堂上如今的局势,还有古岚枫现下的境况。封小勺也大致讲述了一下自己这三年的事情,只不过对自己去冀州牧府谈判的筹码中没有提及到九州王戒的事情。
倒是白羽棠听到她狠狠的敲了陈兆雪一笔的时候,有些无奈的笑骂道,“这可是朝廷的钱,你也敢打主意?!”
“什么嘛,我这不是在帮你削弱他的财力吗?不过,说真的,朝廷既然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为什么不尽快斩草除根?”
“你以为杀人像杀蚂蚁一样,那么容易啊?现如今,牵一发而动全身,九州王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们不知道,他既然还没动静儿,就说明他有他的谋略。我们这些做人臣的,只能按照旨意办事,不能妄自揣测圣意,闹不好,人家的脑袋没搬家,我们的脑袋先掉了!”
“看来师兄你们这些当官的,也只是表面威风,日子不好过啊!”
“可不是吗,这三年都快整死我了,什么都要言听计从的,一点儿也没有古岚枫生活的潇洒自如啊!只不过,如今的古岚枫,已不再当初的模样了吧?”
“嗯,我们不也是一样么?”
……
闲谈因着古岚枫三个字最后变得沉默了许多,两人也就没再深入详谈,便专心的赶路。
傍晚时分,封小勺与白羽棠两人已经抵达了古岚枫真正的边界,古岚山系西南的第一站,筑台山下的祝家村。
村中只有一家客店,祝家村的寡妇吴大婶开的,吴大婶就是古岚枫安插在此地的探子,而此时封小勺与白羽棠的行踪很快便会从这个小山村传向古岚枫的最深处。
店里的厅中有八张桌子,七张桌子上都已经三三两两的坐满了人,只有靠最里面的一张桌子上无人落座。
封小勺从一进门就感受到了厅中的氛围凝滞了一下,扫了一眼,似乎瞥见了几张颇为熟悉的面孔,但一时想不起来也就没有理睬,便直接目不斜视的坐到了自己的空位上。
倒是白羽棠一进门就无奈的皱了皱眉,一看这氛围就是送上门了。只不过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古岚枫的人,其中有几个熟悉的人的气息带着明显的威胁敌意,顿时就觉得头皮发麻,这些人倒还真会挑地方,也直接守株待兔了。真不知道封小勺这丫头此时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也不打招呼,也不说话,就不怕被群殴吗?
“哟,这不是小勺子吗?你这几年去哪儿了,可想煞大婶我了,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掌柜的吴大婶眼尖老远就认出了这位大熟人儿,忙热络的打起了招呼,提了壶茶水迎上前来。
“还不知道呢,大婶,怎么样?生意好不好啊,你这三年可没什么变化哎,还是这么精神抖擞的啊!婶儿,你忙去吧,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封小勺闻言连忙也笑眯眯的回道,顺手接过了吴大婶手中递来的茶水,打过招呼后就与白羽棠找了靠角落的空位坐下,吴大婶见状就掀了隔帘去了后厨吩咐给她弄几个小菜。
白羽棠只是朝吴大婶笑着点了点头,也顺手坐在了封小勺的右手边上,皱着眉头一声不吭。
“三师兄,怎么啦?不舒服吗?我们今晚上就在这里歇着,明天再赶路吧!”封小勺似乎是没有察觉般的,有什么话就直接说了出来。
“我没事儿,你确定今晚要留宿在这里?”白羽棠看封小勺这反映,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怒,好你个小勺,敢情你以前也就是这样与人打招呼的吧?
“对啊,有问题吗?不歇这里,住哪儿啊?哎,不对啊,三师兄,你今天怎么啦?反应有点儿奇怪,你没发烧吧?”封小勺的话声音不大,但是客店的厅中都听得见她的话,似乎带着十足的无辜与疑惑!
“咳咳——,你才发烧了呢,勺子!?”白羽棠被封小勺倒打一耙的话又给呛着了,只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你就在这儿装吧,看等一会儿你怎么收场?!恰好见到吴大婶端着小菜送了出来,也就没有再说什么,拿了桌上的茶,慢慢的品着。
“小勺子,来,你最爱吃的几样小菜,婶儿给你端过来了。”
“这几个人已经在这里等了你好几天了,你晚上小心应付。”吴大婶摆弄好了几样小菜,在给封小勺顺手到了满酒杯的时候,压低声音对小勺说道,然后使了个眼色就离开了。
“对了,小勺子,你的房间早给你收拾好了,我可一直都给你留着呢,待会儿歇够了你就找小二给你开门去啊!”
“好嘞,我知道了,婶儿,你今天客人挺多的,你先去忙吧!我的热水还是直接送房里就行了,我肚子饿死了,直接开吃咯!”封小勺闻言会心一笑,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朝白羽棠乜了一眼,夹了几筷子小菜塞进嘴里,吃了起来。
白羽棠一看这仗势,就知道这丫头已经有了打算,看来今晚就别想好好睡一觉了,这丫头还是这样的自以为是,这才刚开始呢,就一点儿面子都不给自己这个做师兄的留啊!
吴大婶在嘱咐厨房的时候,迅速将封小勺的行踪给古岚枫传送过去了。
早在半个月前,有关于古岚枫小闯王封小勺死而复生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古岚枫的势力遍布的每一个角落,星主已经下令只要得到她的消息就必须第一时间传递回去。这是古岚枫的前线,自然更是重中之重。
封小勺与白羽棠相安无事的用过了晚饭,闲话片刻后,各自回到了预留好的房中。
那些原本在客店吃饭的人们也先后散去,各自回房,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
封小勺一进了后院东边的雅间,就嘱咐小二给自己送了热水,关紧了门窗,准备洗澡。
锁紧了门窗后的封小勺看着室内的陈设一眼,一抹淡淡的笑意涌上了她的嘴角,三两步走到床前,拿着枕头细细摸索了一下,然后解开枕套,拿出了一个封合严实的信封。
熟悉的字眼,瞬间就让封小勺的眼眶湿润了,闭上眼睛冷静了片刻,封小勺就着烛火拆开,细细看了之后,沉默了片刻,不舍的烧了信纸。
三两下的除了衣服,美美的洗了个热水澡,吹灯睡觉,只不过在闭上眼睛之前,往嘴里含了些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