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整个大陆的乌云都汇聚于此。连绵数千里、厚达数万丈的乌云就挂在梧桐树梢上,上下左右毫无规则地翻腾,不时变换着形状,或如骷髅,或如毒蛇吐信,或如猛兽的血盆大口。
红色、黄色、绿色、紫色的电光不时闪现,轰隆隆的雷声和噼里啪啦的闪电声时重时轻,怪异而又骇人,就像敲在城市上空的丧钟,绵延而不绝。
永宁城,这座华胥国西部边陲的小城被覆盖其下,没有人怀疑,此城就算不被雷电抹成废墟,也会在这乌云压顶之下,因无法承受重压而倾塌。永宁城要么永无安宁,要么就此消亡。
长庆城,位于永宁城西南方向,相隔不过百里,在高达三丈的城楼上,一位老人负手而立,眼望着诡谲风云,和大道上仓皇逃命的永宁百姓。他苍老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散披的白发和长及胸的胡须随风乱舞。
“这是雷亚的愤怒,这是千年的诅咒。”此刻,他苍老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此夜过后,这片大陆将不再平静,无止无休的灾难就要降临在所有人的头顶。”
“老头,我们能做什么。”男子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伴着咳嗽从城墙角落里传来。黑袍下,原本蜷缩的身子动了一下,露出了一张惨白憔悴的面容,发髻凌乱如飞蓬,但一双黑色的眸子却闪着精光穿透黑夜射了过来。
“卓不凡,我再说一遍,我不叫老头,我是玄成子,雷亚大陆的智者。”老者猛地转过身来,怒瞪着年轻人,平静的面庞颤抖不止,好像年轻人的一声老头要比雷亚的愤怒还要糟糕。
“切……你只是个疯老头。”被唤作卓不凡的年轻人紧了紧黑袍,嘴角一撇,很不屑地回道。
“你……”老者扭过头,胸脯起伏不止,像个负气的孩子。
这时,风暴骤然变化。光怪陆离的闪电像一条条神龙盘旋着升腾着扭曲着,裹挟着乌云向中心凝聚,瞬间组合成了一个赤红色的球体,整个世界仿若置于火焰之中,其光刺眼,其热炙烤,百里之遥的长庆城都已经承受不住,不时有哀嚎声传来,郊外的麦田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城中不少地方也已火光冲天。可以想见,就在其下的永宁城是怎样的凄惨。
年轻人早已站了起来,和老者并肩而立,厚厚的黑袍扔在了角落。他看着表情依然平静如常的老者,没好气地吼道:“快说,怎么办?”
“我们手无缚鸡之力,能奈谁何。乾坤已经注定,无人能够扭转。顺其自然吧。”老者一字一顿地回答道。
“哼,还说自己是智者。”年轻人翻了个白眼。
“哎……”老者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此时,球状闪电急速旋转着,挑衅般的,不时往外喷吐炽热的火焰,最后一抹乌云汇聚之后,整个球体缓缓地停了下来,静静地俯瞰着大地和人群。卓不凡极力睁开疼痛的双眼,目之所及,只有恐惧,乌云汇聚之后,竟然在球体上组合成了一张张骷髅面孔,就像冥王的面具,血一般的嘴唇大张着,怒吼着,那一双双眼睛燃烧着怒火,誓要将万物吞噬。
不知谁先开始的,很多人跪了下来,城中郊外大道上乌压压的一片,他们双臂张开伸向空中,十指并拢,望向夜空的双眼里满是敬畏,不断地祈祷:“万能的神主,永恒的雷亚,请您赐福于众人,不要让灾难降临,您忠诚而又可怜的子民,已经无法承受。”
每说一句,他们的双臂前伸作匍匐状,然后上身挺起,如此反复。所有的人默契般,动作整齐划一,像是有人喊着一二三口号。祈祷声汇聚一片,声音越来越大,形成强大的声波,如撞钟一样,传达千里,一点点渗透进雷电声中,利剑一般刺破无穷的雷暴,把众人的祈求上达天听。
祈祷声中,球体更加安静了,像是要转变心意,可是,这也许是最后的沉寂。
“来了……”老者的脸庞抽搐了一下。
“什么……?”卓不凡话未说完,球状闪电酝酿的力量瞬间倾泻而下,巨大的轰隆声经久不息,天已塌,地已陷,整个世界上下颠簸,房屋倒塌,人群尖叫,末日一般。就连长庆城的西门城墙,也是轰隆倒下,倒得那叫一个干脆彻底。
在城门楼子倾塌前的一刻,老者抓住卓不凡的腰际,踏住城墙,一个转身,纵身往城中飞去。
刚落地,卓不凡还没有站稳,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然后呕血不止,他的脸色更加惨白,嘴唇也是没有一点血色,宛如冥王身边的白面无常。少年颓然倒下,紧裹着黑袍的身体颤抖不止,这炙热的火焰反而让他觉得异常寒冷。
老者伸出左手给卓不凡诊脉,原本舒展的眉头很快凝成了团。他扶起卓不凡,让他盘腿而坐,伸出手掌按向卓不凡的后心。
卓不凡缓缓睁开眼睛,面色稍缓。
“老头,没用的。”卓不凡勉强启齿,声如蚊讷。
“别说话。”老者的额头上,斗大的汗珠颗颗直落,衣衫也已湿透。
逃难的百姓哭泣着嚎啕着,急冲冲地往长庆城里奔去,没有人注意到这对老少。
“我已经推断出了今日的灾难,却无能为力。我早就知道你得了什么病,却一样束手无策。”老者声音微涩,“我到底能干什么,修行数百年,却什么都不能改变,只能徒生伤心,要之何用,如你所说,我真的谈不上智者。”
“呵呵。”卓不凡咳嗽了数声,“以你玄成子的名号,大陆哪个国家会不把你奉为国师,也就我,身在福中无法享福。”
“哼,那又怎样?我可没闲心侍奉那帮利欲熏心无耻下流的家伙。”
“我只是一个废人。”卓不凡无奈说道。
“但你是我唯一的衣钵传人。”老者执拗地说道。
老者缓缓收回了手掌,盘腿而坐,开始调息。卓不凡转过身,看着老者倔强的面孔,长叹一声,“哎……你何苦呢?”
“时也,命也,运也。尽人事,听天命。老汉也只能如此了。”说着,老者起身,架起卓不凡,随着逃命的人群往长庆城深处走去。
“回天一阁吧,也许伯阳已经想出了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