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梅轻快地迎着晚风沿着一路的青翠小跑下来,透过树叶子那浓密的绿意,看见蓝色的天边似乎呈现出一抹艳丽的胭脂色,光影掠过山乡,连带地把山乡也映衬得娇艳动人起来。
朦胧中似乎听到母亲立在厨房的后门喊自己回家吃饭的声音。“蓝梅,回家吃饭了——蓝梅,回家吃饭了——”
跑过水生家的屋门前,摘朵篱笆上的小花戴在头发上,或是拿在手里一片一片地摘下,数一数小花有几片花瓣,转个弯,再到仙梅家的后门,快速左转,穿过丽仙家门前的小树林,弄几片树叶,拿一片叶子卷成哨子,放在嘴边,大吸一口气,再用力地吹,低沉地、清脆地、时响时不响地,吹一个又丢一个,没心没肺的样子。
快出树林子了,连忙用力扯下一条竹鞭,拿在手上挥舞地一路向前,金明家的大黑狗一听到人声就会狂吠个不停,小小的人儿总是会快速地舞动着竹鞭,空气中发出“呼呼呼”地响声,大黑狗吐着大大的舌头愣愣地望着,呼呼作响又四处飞舞竹鞭一下子就忘记了这时候应该有的狂叫,小人儿乘着大笨狗儿没还魂之前,快速地窜过金明家的院门,飞奔向前。
“门前狗子叫唉唉,细妹竹鞭赶你来,想起肚子打鼓子,有饭有肉摆出来……”舞起竹鞭高声地唱着现编的山歌,得意洋洋地向自家的大门里冲进去。
“姆,我回来了。”小东西手里还拿着那条长长的竹鞭大叫着,快速地推开厨房的后门。
夕阳斜掠过被火熏成炭色的灶台,只剩下三个黑洞洞的灶眼,显得那样的暗淡无力。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草肆意快活地生长着。再也没有母亲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飞快地舞动着翻炒着,再也没有了热腾腾地饭菜摆在木桌上,再也没有了……
李梅看着往日的自己的家,呆呆地不知道如何应对的好。
长腿螳螂完全不管不顾小草的柔弱,硬是把整个身子压在它的上面,小草当然不甘心,虽然被压着弯了腰,但还是拼了命地要挺直起身子向上再向上。长腿螳螂就是借着小草反弹的强大力量,一路摇摆地向前,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螳螂竟然就蹿得不见影子了。
黑色的蚂蚁还在忙碌地往家里搬东西。别看它们那么小,只是一个个很不起眼的小动物,身体也只有头、胸、腹三部分,却长了六只足,可走可爬行,可举重。一身黑亮的盔甲,两根细长的触角,凑成黑色的勇敢的小生灵。小小的勇敢的生灵总是特别的勤劳能干。每天进进出出一刻不停地四处寻找搜罗可口的食物、小虫卵、小树叶等等,据说一只小小的蚂蚁竟然可以背得动比自身重量重6倍的物体。李梅看到这个数据的时候,也没有想过那么小小的身躯竟蕴藏着如此巨大的力量。
这些小小的黑色线条组成了一道非常忙碌而动人的风景线。从门外到很远的某处开始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每只蚂蚁都奋力地扛着比自己大几倍的东西,弯弯曲曲的成几路纵队行进,一条粗细均匀的黑线从这一点连到那一点,带有一种滚滚向前的动感,让你不由地就觉得那里面蕴涵着一种巨大的力量。
“咕,咕,咕”灰色的野鸽慢悠悠地踱着步,自在悠闲,红色的嘴巴、肉色的鼻花搭配着枯红色的双爪,羽毛蓬松柔软,像刚弹过的棉絮,翅膀和尾巴上长着又长又硬的翎毛,就像折扇一样张开。
灰鸽全然没见人的自觉,只是拿镶嵌着一对黑珍珠似的小眼睛,一眨一眨的,瞧过来,那薄膜似的眼皮常常迅速地垂下来,又很快地掀起。
看了一会,见李梅站在那里完全没有动静,竟然又向前走了几步,抬头瞧了一眼,只见李梅还是站着像一个雕塑一般一动也不动,便再也不理会那个呆呆立着的人,自顾找食去了……
母亲的确是极为能干的。处理事情总是特别的干净利落。
除了这无法搬动的围墙,这无人要的灶台,这片没有办法卖出的住宅用地。
站在昔日正堂屋的地基前,李梅甚至于能够想象地到母亲当年的如何的义无反顾。
也许就是在小李梅住进市医院里的那些日子,也许那时候的母亲就是站在这里,站在这个正堂屋前,努力地把所有能够变卖的物件一样样一件件一个个,全都变成了一张张红红绿绿的票子,再又变成给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处作的一个个检查单,和那一包包一片片一瓶瓶带了治愈希望的各式各样的药了吧。
李梅甚至可以想到一直窝居在山乡的勤劳的父亲和母亲,凭着两双手种田、采药、编制竹制品……努力了很久很久才积趱下来的那些钱,放在L市的各个大医院的住院部的窗口前一摞摞地递进去,很快就消耗一空。剩下的只有父亲拼命的用劳力换取生活费和维持住院基本治疗的那一点点钱了,想必在蓝家村的这一处房产自然就成了父母亲能够为李梅的病筹出的最后一份资产了。
李梅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个叫做流年的东西。
过去的日子一直是李梅全家人都不敢触摸,不愿碰撞的禁地。小小的人儿很早就已经知道应该如何隐藏自己,如何坚持地住进光的暗影里长长的活着。
只有站在这里,站在自家的屋门前。
站在这个满是记忆的深藏着的自家的屋前才会真真的明白,原来自己的心竟然已经变得坚硬地可以承受起这冷沁沁的浸刻,水涔涔的磨碾与血淋淋的现实了。
光影带着淡淡的灰暗一点点沉轮进比黑暗更深重地黑暗里,当李梅睁开自己同黑夜一般闪烁的眼睛时,竟然看到天上的星星正低着头对着自己眨眼儿,一闪一闪,一闪一闪地,一闪一闪地。
只有经过了暗的夜,天才会渐渐地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