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梅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个马大哈,真的不适合做什么细致的工作。
站在祖屋前也有大半天的时间了,只是光瞪着自己那双大大的眼睛东看西瞧,竟然没有发现祖屋早已被搬成了一个空壳,只剩下正堂屋墙上挂着这一幅画。
竟然是一幅画。
花园的空旷处立着一个香案,香案旁端坐着一位身穿凤凰装的老妇,如雪的发髻上戴一顶精致的银制凤冠,穿一身黑色左襟衫上,襟前绣着的七色的彩虹襟,腰间系一条云锦花带,衣领、衣袖、裤脚上镶满了金边丝絮,宛如一只高贵优雅的凤凰,静静立在万花之深处,又似端坐在天地海之间笃定典雅的神人。
明明就还有感觉,明明就是端坐着的老人那温柔的声音在说:“孩子,你终于来了。来,到老奶这里来。”
所有的感觉都还是那么的真实可信,让人深陷在其中不想出来。眼前看到的,听到的,竟然全都是幻觉。这只不过是一张画得惟妙惟肖的一幅画,一幅足可以假乱真的画。
李梅呆立在画前,很久很久,觉得在这幅画作之前,真的对自己无语了。
不过可怜的自尊心又让她有些不死心,所以还得弱弱地为自己辨解一下。当然李梅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观察力有点弱是一个原因,但是——(但是,这里有转折)——但是也不得不说:能够画出这样一幅画的作者真的很高明,世上怎么有那么一种人,他怎么能够拥有如此细腻写实的笔法,这画像真的太有立体感!太真实!太逼真了!太不可思议了!!!
也不知道在这里多久,那些动荡的雾霭渐渐便有了一些变化。
雾慢慢淡了,先是颜色开始变白,慢慢得变成流动着的透明液体,再开始一点点汽化,变得轻盈柔和起来,最后竟然柔柔袅袅地升起。
浮动着的轻纱一般的迷雾笼罩堂屋,把眼前的建筑变得越发的似梦如幻若有若无。说它有吧,看不清那些建筑的整体;说它没有吧,迷雾开豁的地方,又隐隐露出建筑的轮廓,随着迷雾的浓淡,变幻多姿,仿佛是海市蜃楼。
如梦、如幻、如诗、如画,挥不走,扯不开,斩不断,挡住了李梅的视线,使人有种飘飘然乘云欲归的感觉。
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雾淡了,稀薄再稀薄再稀薄,直到整个堂屋的整体全部呈现了出来。
李梅终于走进堂屋,看到透亮的堂屋正中放着一张一米二见长的长香案,那桌面边缘的拦水线,剑柄式长案腿,腿间镶壶门式拱牙。甚至于还可以清楚地看到香案面以及周匝边线云龙纹作的装饰,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在牙板和腿足上的细腻雕刻的龙纹,腿足里面装饰的那栩栩如生的兰花图案。
就像是实实在在的一张香案,真真切切的放在李梅的面前。
老奶端坐在香案旁,李梅甚至可以感觉从老奶那里传递过来的温柔目光,那轻柔的话语就在唇边,只等自己去耐心的倾听。
似乎是只要再向前一步,就可以重新回到老奶的温暖的怀中,被她温暖的大手握着。
李梅站在画前,眼睛盯着这幅画,认真地看着,特别认真地看着,特别认真仔细地看着。
心里生出的感觉让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似乎这不是一幅画,而是实实在在的真真正正的可以感觉到的,触摸到的,实实在在就存在于眼前的真实。
实在太立体也太逼真了,李梅只能用真实自然来形容眼前的画,这跟之前李梅的梦境完全不同,面对着画,会让人自然而然的感觉到,在这个实实在在的在这个堂屋里,在黑色的长条香案桌旁,在老奶祥和的眼底,那温柔的目光里……
画的作者是谁?
把画挂在这里的又是谁?
到底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要在这空空的祖屋里挂着这样一幅可以以假乱真的画?
李梅没有办法给自己答案。
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站在这里面对这样一幅画作时的震憾。
李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蓝齐叔给自己特别留的东厢房里。
蓝齐叔告诉李梅,当他发现雾散了,正准备走进祖屋的时候,才发现李梅竟然晕迷了,人就倒在祖屋门前的地上,手里紧紧地拽着一幅画,怎么也不松开,只好先叫了几个人先把李梅抬回东厢房。
感谢老天爷,只让李梅昏睡了一天一夜,总算是醒了。
李梅这才发现,自己昏睡了一天一夜,左手竟然还真的握着一幅画。
这是怎么回事呢?李梅努力地回溯之前的片段,可是自己的脑袋里空空的一点也想不起来,自己的记忆似乎出现了一个断层。记忆只停留在自己在祖屋里看到神奇的画为止,其他的记忆神奇的消失了。
蓝齐叔看见李梅的眉头紧皱的样子,知道李梅正努力辛苦地想要记起之前的事,可是脑袋怎么也记不起事情,不得不又徒劳的放弃。怕她这样伤了自己,连忙把苦益菜粥端送到李梅的手上,轻轻地说,“蓝梅,别着急,你刚醒过来,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过来。看你婶特意给你准备了苦益菜粥,先喝完了,喝完了才有力气想问题呀。”
李梅知道自己不能着急,双手接了粥,点点头,连忙听话地大口地喝起来。说实在的,这会的肚子早是全空了,真真的感觉到自己是已经饿坏了。
喝了苦益菜粥,精神大好,才注意到蓝齐叔憔悴的样子,明白这一天一夜,定是多亏了蓝齐叔和蓝齐婶他们在自己身边又担心又要无微不致地照顾。想必害得他们也是累得不行了。心里又是羞愧又是特别的感动。
“蓝齐叔,害你们担心了,蓝齐婶也该累着了。这一天一夜,真的太感谢你们了。”李梅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感谢蓝齐叔他们,望着蓝齐叔和刚进门还红着眼睛的蓝齐婶,只好说,“我现在没事了,你们也应该累了,快去休息一下吧。我好了。”
蓝齐婶过来拉着李梅的手,拍了拍肩膀,又轻轻摸了摸李梅的头,仔细确认真的没什么事了,才松了一口气,柔声说道:“你这孩子,叔婶照顾一下你,怎么了,别说生份的话。”
蓝齐婶利索地放平了枕头扶着李梅露在外边的半边身子,把李梅重新安置在了柔软舒适地床上躺下,又细心地笼了笼被头,“只要你没事就好,吃了东西还是得再休息一下,这一天一夜晕着,也不是个小事。用不着担心你叔和我,我们没事,你安心睡,到了饭点我再给你做好吃的。睡吧,听话!有话等睡醒了,再跟你叔说。”
“对,先休息,等睡醒了我们再说,事也不急这一会。听你婶的,好好睡一觉。”蓝齐叔应和着下了最后指示。
李梅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上灯时分了。这一觉睡得格外的安心。吃过饭,蓝齐叔和李梅才正式去了客厅坐了下来。
“蓝齐叔,您知道祖屋是什么时候搬空的吗?”李梅抬着头问。
“搬空?你说祖屋被搬空了,怎么可能?”蓝齐叔的声音加了几分惊讶,对着李梅还是尽量维持了冷静。“祖屋是禁地,我想没有人有那个胆子进去,怎么可能会被搬空?”
“叔,您没进去过?”李梅听蓝齐叔的话,好奇地问。
“我没有进去。”蓝齐叔认真地解释说,“事实上是蓝天公之后,再没有人进去过了。”
“您是族长,族长不是有权力进祖屋的吗?”李梅疑惑地问。
“不是的,”蓝齐叔认真地说,“由我开始,我们的使命就变成了守护祖屋,不要让外人进入祖屋。”
“那您怎么让我进祖屋了呢?”李梅更加想不明白了,瞪大了惊讶的双眼问道。
“老奶的遗命。”蓝齐叔目光坚定平静地说。
“老奶的遗命?”这样的消息对李梅而言,实在是太过意外了,不由地加重了语气说,“提到我?”
“老奶的遗命提到这个人会在庚寅年的晒伏节入祖屋。你六月初五归家,六月六非要我带你进祖屋。而且你一进祖屋浓雾散开为你开道,这个人只能是你。”蓝齐叔非常认真严肃地陈述着。
李梅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但蓝齐叔的样子如此的认真和严肃,还有之前早早地让大儿子搬房间,家里又作了那么多待客的准备,这所有的一切都容不得自己有半分的质疑。
这是老奶的遗命,那么这件事必与自己有着莫大的关联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看来能够真正弄明白事情的真相的就只有李梅自己了。
李梅辞了蓝齐叔一个人回到房间,仔仔细细地回想着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终还是没有头绪。
不过多个人多个智慧,何况再没有人比蓝齐叔对畲族和畲族的历史文化更了解了。第二日一早,李梅带了画还是寻了蓝齐叔,又坐到客厅上。
李梅把从祖屋里拿出来的画,小心地摊在客厅的大桌上,请蓝齐叔跟自己一起参详。
“蓝齐叔,您见过这幅画吗?”李梅指着摊开的画问道。
“这画我还真没有见过,不过这画中的景物倒是跟当年封屋前的摆设是一个样的。你看这香案位置,这些摆设是无分毫差别的。老奶的样貌应该就是这样,我记得老奶生前,大年初一,蓝天公还是领我们去给老奶磕头,她就穿着这一身凤冠衫,端坐着等小辈们给她磕头拜年。”蓝齐叔指着画中的景物,一点点地解释一点点的分析。
大半个小时过去,
大半天过去,
太阳落下了山,灯亮了起来。
“蓝齐叔,您真的确定这幅画跟老奶生前祖屋的样子一模一样?”李梅望着蓝齐叔再三确认。
“没错,绝对就是这样的。”蓝齐叔十分肯定地回答。
“我们族内有没有请过什么有名的画师,来给老奶画像?”李梅觉得自己一定是遗漏了什么,想了一下才追问道。
蓝齐叔看着画尽力的回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有。我们畲族请画师那是很大的一件事,每家每户都会出钱出物的,何况要画成这样一幅画也是需要不少时日的。我想这幅画的来历——”
李梅接口道,“很奇特是不是?我也是这样想。我只记得我走进祖屋也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而看着这幅画又觉得无限的亲切,我觉得老奶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我讲似的。我出生,老奶就过世了。可是这些年我却跟老奶之间有着许多莫名的联系。我甚至可以感觉到老奶的存在。”
蓝齐叔露出神往的表情,轻声地说“老奶是我们蓝家老祖,她身上有许多神奇的地方,就像这祖屋自从老奶入葬到屋后,就开始起雾。浓雾起来后,怎么也化不开。”
“浓雾那时候就有了,确实我进去的时候,完全看不清,后来才慢慢散开的。”李梅说道。
“我?守护我!”李梅的声音带了几分惊讶,声也高了几分。
“我们蓝氏一族自古就传下一个使命,必须拼尽全力守护一个很重要的人。”蓝齐叔望着李梅郑重地说。
“会不会弄错了呢?”李梅问。
“龙磷洞开一线门,冲开迷雾见天开。”蓝齐叔一字一字清晰确定地讲。
“这是什么意思?”李梅还是第一次听蓝齐叔这样说话疑惑更大了。
“‘龙磷洞开一线门,冲开迷雾见天开’这是我们蓝氏一族代代口耳相传的十四字口诀,只要是应了这十四个字的人就是我们蓝氏一族必须尽全力守护的人。晒龙磷就是六月六,你恰好就是六月初六进祖屋,本来祖屋前一向浓雾重锁,没有人可以进去,而你一路向前,就线开一门。我一直站在祖屋外面等着,后来突然看见天开一线,显七色光芒。我向前冲进来就发现你昏倒的祖屋门外地上,手里紧紧握着这幅画。你做的每一样事,都恰好应上‘龙磷洞开一线门,冲开迷雾见天开’,我看这事已经是绝对没错的。”蓝齐叔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尽量用平静地语气叙述着。
怎么还有十四字口诀呀?“龙磷洞开一线门,冲开迷雾见天开。”就因为这十四字,自己就成了蓝氏一族守护的人,李梅还是无法相信这样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