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覃蓁睁开眼,看到枕边的顾重言还在睡,侧脸线条柔和,心中暖意流淌,她借着胆伸手抚上他的脸。爱了这么多年,原来幸福就在咫尺。
可是,当她一碰上他的脸颊,手就被他准确无误地捉住了,涨红了脸,覃蓁瞪着眼说,“顾重言,你装睡!”
“嗯,我应该晚些醒,这样还能享受下被吃豆腐的滋味。”唇瓣擦过她的指尖,顾重言揶揄道。
说不过他,覃蓁只好怨念地爬下床,穿了鞋走去浴室准备洗漱。
等她洗漱后回来,发现顾重言还没起床,身上的被子斜斜地盖了一半,上身的白衬衣纽扣开了两个,这样的他竟平添了几份雅痞之气。
“快些起来,等会儿让医生好好帮你重新包扎下伤口。”纱布上的血经了一夜后已经呈现暗红,覃蓁担心伤口恶化,立即按了床头铃。
没一会儿,医生和护士便过来了,万幸的是伤口并未化脓。于是在重新上过药裹了纱布后,医生准许他不用留院观察。
出了医院后,两人坐了出租车回北苑小区。为了给他补充些营养,覃蓁特地去小区附近的菜场买了些猪蹄萝卜,以形补形。
覃蓁忙着在厨房熬汤,顾重言则坐在客厅沙发那儿,膝盖上放着笔记本,正在浏览最近的新闻。听到厨房里乒乒乓乓的声响,顾重言忽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很美好,女主人回来了,家里终于恢复了生气,感觉就像是回到了五年前。
毕业后的那年,他在北苑公寓租了套房子,当时还在读大二的覃蓁时常跑来给他打扫卫生,那栋房子,承载着两人无数回忆。他们一同粉刷着墙壁,一同系着围裙在厨房做菜,一同坐在沙发上看着租来的盗版碟,房间里充满了两人甜蜜的气息。
回忆灼伤人心,所以两人分手后,他瞒着覃蓁悄悄同业主联系,买下了这间屋子,只因不想回忆让陌生人打扰。
期间,顾重言接到了苏然的电话,说警方已经将贺弈带回拘留所。录口供的警察说,贺弈点名说要见他,否则就不会认罪。
左手握着手机,顾重言沉吟了半响,这才缓缓开口答应了下来。有些事如果不解决的话,始终是个毒瘤,说不定哪天爆发,就成了追悔莫及的错。
“吃饭了。”覃蓁端着汤出来,见他穿着西装似乎要出去,“重言,你要出去么?你的手还没好,不能开车。”
“Ryan有事找我,很快就回来,别担心。”揉了揉她的头发后,顾重言转身离开屋子。
覃蓁无奈地扭头看了眼还冒着热气的汤,只好将它重新端回厨房,等他回来后再加热。
警局内,两人面对面僵坐着,谁也没主动开口。顾重言抿了口刚泡的绿茶,眼皮微抬,细细打量着面前的贺弈。没想到都来了这里,他还能这么泰然处之。
即使右手裹着纱布,也丝毫没有影响到顾重言的形象。双手坦然暴露在贺弈的目光下,顾重言淡淡地说,“听Ryan说,你是主动来警局的。”
“是啊,很意外么?”贺弈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忽然声音低沉地说,“如果当时的刀再几分力,你说你的手会不会就废了?”目光中露出嗜血的光芒,贺弈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缠绕纱布的右手。“我来自首,你不是应该开心么?毕竟我绑架了你的女朋友,你该恨死我了。”
“你结局如何,与我无关。”见他语气依旧,顾重言忽然有种白来一趟警局的感觉,倒不如呆在家里喝着蓁蓁亲手煲的汤。
“难道你都不好奇为什么我要见你?”
“我现在就站在你面前,有什么话别拐着弯说了。”杯中茶水渐渐失去温度,顾重言抚摸着杯身,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双手交握搁在桌前,贺弈的话中显露出少有的颓败,“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有空去英国陪陪我爸爸,不要让他知道我坐牢了。我知道他的精神有时候会清醒,只是不想面对那些过去的事。”
“贺弈,后悔么?”晃了晃右手,顾重言浅笑,“如果没有当年那些事,也许我们还是朋友,你也还是Ellobella的总监,就不会弄成像现在这样。”
“你觉得呢?”贺弈反问他。
沉默几秒后,两人彼此很有默契地笑了,顾重言点了点头,语气中多了一丝动容,“放心吧,我会去看贺叔的。”
“谢谢。”听他说起朋友一词,贺弈想起了曾经和他一起在英国念书那会儿,两人志趣相投,成了好兄弟。可惜爸爸因被顾重言开除,精神偏激到去绑架他,却害死了他堂哥。即使贺弈知道一些因果早已铸就,可当他看到出狱后的父亲满头白发,痴痴呆呆不复当年硬朗时,他对顾重言的恨意愈发深刻。
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又怎会发生后面的事?
如今,他走进警局,承受像父亲当年一样的惩罚,有过一丝悔意么?贺弈看着眼前的顾重言,心里除了苍凉苦涩,已无他想。
“需要为你请个律师么?”顾重言并不想看到贺弈脸上露出颓败的神色,宁愿他永远是高傲的。
“不用了,你替我叫他们进来吧,我可以录口供了。”微微摇了摇头,贺弈拒绝了他这番好意。
“那你保重。”走到门口,顾重言开门前看了他一眼,继而离开了这里。其实,那段电话录音,早在他住院的那晚,就已经被他悄悄删除了。
几天后,他从苏然那里听到了最后的判决,贺弈因唆使绑架罪被判有期徒刑十年,并上缴了所有资产。瞒着覃蓁,他一个人坐飞机回了英国,去看望连玫和堂哥前,他先去了疗养院。
坐落在郊外的疗养院里,住着无数脑力退化的老人,顾重言走到走廊最深处的一间房间,轻轻敲了敲房门。透过玻璃窗口,他看到贺叔痴痴呆呆地望着窗口那颗迎风摇曳的树,身子坐在床前一动不动。
“贺叔。”顾重言走到床前,这才仔细看清了他。满头白发,早已不见一根黑发的踪影,明明才五十多岁的年纪,脸上满是沧桑。这些年的监狱生活,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贺叔依依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手指颤悠悠地指着他,目光满是浑浊,嘴角歪斜,激动之余竟有滴滴口水沿着嘴角滑落,身上也散发着一股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顾重言掏出帕子,弯下身耐心地替他擦拭口水渍,幽幽地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他执意要开除贺叔,那他的下半生也就不会这么凄凉。
“贺叔,贺弈有事不能来,所以让我来看看你。”怕他着凉,顾重言拿起床上的外套给他披上。“疗养院方面,我已经交代过,会好好照顾你的起居。”
贺叔的目光涣散,似是没在听他说话,只是痴痴地望着窗外,嘴里发出不完整的字节,没有人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呆了一会儿后,顾重言离开了房间,临走前,还特地给照顾这层楼的护工一些钱,让她多照顾一下贺叔。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墓地荒凉,十字架下石碑静静而立,一抹年轻的孤魂长埋于此。顾重言将缅栀花放在墓前,弯身拔掉一些石碑附近的杂草,右手使不上力,只得用左手来。
“下次,我会带蓁蓁来见你。”手轻轻抚上墓碑,顾重言想起远在居城的覃蓁,嘴角轻扬。
临去见连玫和筱雅前,他特地去商城买了些洋娃娃和玩具,这才哄得筱雅开心。
“连玫,这些日子你照顾筱雅辛苦了。”抚摸着筱雅柔软的发丝,顾重言坐在毛毯上陪她耐心地给洋娃娃梳头。
“重奕,你的手怎么了?”泡了壶奶茶端出来,连玫正好看到顾重言缠绕纱布的手。先前他抱着些玩偶进来,她心情激动所以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手受伤了。
“不小心划伤了手,不要担心。”顾重言轻描淡写地说。
可是,连玫根本不那么觉得,她慌忙跪在毛毯上,抓着他的手反复看着,还试图拆了纱布想看清伤势。“怎么会伤了,让我看看。”
“已经没事了,筱雅还在这里,别吓着她。”顾重言不动声色地从她手中挣脱,见筱雅露出迷惘的神色,他拿了个拨浪鼓转身去哄她。
即便是这样,连玫的脸色依旧惨白,脑海中闪现一些零碎的片段,刺痛着她的神经。可惜,背对着她的顾重言一心陪着筱雅玩,根本没有注意到。
那晚,顾重言依旧睡在客房,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就收拾东西踏上返回居城的班机了。
覃蓁下班后,本想搭乔应哲的顺风车回家,谁知走到大厦门口的时候,就看到顾重言等在那里。
“重言,回来了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覃蓁一路小跑着到了顾重言身边,紧张地抬了抬他的右手,想看看痊愈情况。
“蓁姐,你这样太伤我心了。”食指转动着车钥匙,站在不远处的乔应哲摇了摇头,为覃蓁二次栽在顾重言手里的行为表示无奈。
“少废话,我这不是给你和雪灵多些时间独处么。”朝他吐了吐舌头,覃蓁决定搬出林雪灵来回击他。
“行,我不当灯泡碍眼,先走了。”挥了挥手后,乔应哲迈着长腿走向停车场。今晚,他打算带着林雪灵去新开的泰式餐厅试菜,然后看一场夜间电影。反正明天是周末,今晚自然要好好娱乐才是。
“我们上哪儿?”
“带你去吃饭。”因为他的手还没痊愈,所以路虎只能闲置在家。顾重言伸手拦街叫了量出租车后,开门先让覃蓁上车。
“麻烦去宜江高中。”上车后,顾重言和司机报了地址。
带着疑惑,两人到了宜江高中,付了钱后,顾重言牵着覃蓁的手往校门口走。看到校门口的门卫,覃蓁拉住了他的胳膊,小声道,“这会儿进学校会不会被门卫赶出来?”毕竟他们早已毕业多年,门卫自然换了一批,怎么会轻易放陌生人进去。
“没事的。”拍了拍她的手,顾重言低头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
覃蓁总觉得自从她被绑架后,顾重言对她极尽温柔,美好的总有些不真实。也许是有过曾经种种,让她对爱情有了些阴影,总害怕得到后失去。
不知顾重言和门卫说了些什么,两人顺利进入了高中,看着熟悉的建筑,覃蓁尤为激动。顾重言任由她牵着他的手到处走,指着一处处教学楼,眼中满是宠溺。
一辈子还很长,他会用行动慢慢拾起他们走散的五年时光。
周遭是捧着书本经过的学生,一些女生的目光时不时飘向顾重言。再接受了无数次目光洗礼后,覃蓁调侃着说。“你这学长都毕业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受欢迎?”
顾重言坦然一笑,牵着覃蓁径直穿过校园的小路,来到了一处公告栏前。
“还没说你今天为什么带我回学校呢。”原本以为他是要带她去吃饭,可惜似乎他并没有这么打算。
“很久没回来了,心血来潮想来看看。”如今,两人默认了这层关系,故地重游更能让人珍惜现在,不是么?更何况,他很想让她记起一些她早已忘记的事。
公告栏里,一年又一年地记录着成绩优异的学生,小小的照片是青春的缩影。顾重言看了眼旁边公告栏里红纸写下的百名榜,忽然忍不住想调侃她,“蓁蓁,高中时候你还记得你上过几次倒数榜么?”
“早记不清了,反正只知道叔叔婶婶对我的成绩早不抱希望了。”覃蓁瘪瘪嘴,想起当年那些的学习,苦不堪言。即便是后来有了他的辅导,她的成绩也是上上下下,波动得厉害。如果后来不是因为他的缘故想考宜江大学的话,也许现在的她根本不会当上设计师。
靠在公告栏的玻璃橱窗上,覃蓁耐不住心中疑惑,开口问道,“还没说你今天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你高一寒假那会儿的数学期末测验,应该及格了吧。”托着腮,顾重言作回想状。
“被你一说好像是,我记得那时候难得一次数学及格,婶婶可开心了,还给了我双份的压岁钱。”说着说着,覃蓁看到顾重言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这才恍然大悟,“顾重言,是你!”
顾重言挑了挑眉,嘴角微微扬起,算起默认了覃蓁的话。
宜江高中期末测验的时候,学校为了防止作弊,错开年级安排考试座位,高三的顾重言很早就完成了数学卷子,合上笔帽时无意间瞥到隔壁桌的女生,咬着笔杆一脸愁色地对着卷子,涂涂划划,很是焦躁。
他瞟了眼她的卷子,发觉她思考的那道题目并不难,再往下一看,微微蹙眉,他无法想象这么简单的一张数学卷子,她竟空了这么多题未做。眼看着就快到时间交卷,顾重言不禁替她的成绩感到担忧。
他干咳了几声,举手示意老师需要借块橡皮,老师见隔壁桌的女生桌上放了块大橡皮,随手扔给了顾重言。
本就心烦气躁的覃蓁扭头看了眼顾重言,见他居然在她心爱的橡皮上写字,刚想开口制止,他却趁着老师转身的时候,偷偷将橡皮丢回给她。
橡皮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演算的过程,覃蓁一怔,过了几秒后才恍然大悟他所写的正是她考试卷子上的答案。
心中窃喜,覃蓁趁着老师低头的时候,偷偷将橡皮上的答案一字不漏地抄在了卷子上,等到将卷子上的题目都填满时,差不多快到交卷时间。
重新检查一遍卷子后,顾重言瞥了眼左手边的覃蓁,见她满脸得意的看着卷子,只觉得十分无奈。
铃声响起,同学们纷纷起身交卷,覃蓁理好书包想和那男生道谢的时候,发现隔壁的座位已空,那个男生早已背着书包离开了。
“蓁蓁,考得怎么样?”同考场的林雪灵收拾好笔袋,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走到覃蓁身边,拍了下她的肩膀问道。
“嘿嘿,凑合凑合。”不求高分示人,只求全部及格,这就是覃蓁上学以来所持有的信念。
几天后,覃蓁看着发到手上的数学考卷,心中感叹终于能过好年了,只是可惜了没看清男生的长相,否则当面感谢一番。
然而一个寒假上来,她早已将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顾重言以为,当他们第一次在咖啡厅补习的时候,她会认出他来,谁知道她的表情,和见到陌生人无异。
想起那会儿作弊心惊胆跳,覃蓁忍不住笑着说,“那个时候看到你在我橡皮上写字,多想骂你来着,不过发现是小抄,就想着放过你了。”
顾重言屈指弹了下她光洁的额头,直到看到她疼得皱眉,这才将她圈进怀里,眉宇间满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