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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热血如沸

沉默。

院正为难地搔了搔下巴,营副脸色阴沉,花寻欢大声道:“好!”其余人神色各异。

“院正倒是个好人。”万事通沈梅花在太史阑耳后悄悄道,“就是个老古董,只知道一板一眼做事,这么大的事,他不敢下决定的。”

“光武营的规矩,你们倒读得很通。”半晌,那营副阴恻恻地道,“既然谈规矩,那么什么都按规矩来,按照规矩,总院大人不在,营内一切事务由院正大人,会同所有教官裁决。院正大人和我,一人抵三,其余单人论数,现在开始——我,反对。”

他一人抵三票,等于顿时三人反对。

“我赞成!”花寻欢大声道。

“我反对!”一个和郑峪长得几分相似的男子冷声道。

“我反对!”

“我赞成。”一个满眼眼屎,一直像在站着打瞌睡的老头低低咕哝一句。引来众人诧异的目光。

“反对!”一个年轻英俊,眼神凌厉的男子立即站出来。

教官们一个接一个表态,随着观点的差异,鲜明的壁垒也渐渐出现,反对和赞成双方,各自怒目而视。

太史阑眼神平静——任何地方都有阶层,都有矛盾,营内高层自然也不例外,看来借今日之事,二五营高层只怕也要埋些种子,出些变动。

不过很明显,任何利益集团也多半由贵族把持,还是反对的人多。

学生们紧张地看师长们表决,这也是二五营成立以来,唯一的一次学生反抗逼迫师长当面表决,无论是否成功,都必将记入营史。

十票反对,七票赞成,三票弃权,众人都将目光齐刷刷投向一直没表态的院正大人。

“请大人裁决!”营副沉声道,眼神阴鸷。

作为在场最高长官,院正的红脸此刻红得越发厉害,闪闪地冒着油,他摩挲着光滑的下巴,犹豫半晌,才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中,慢吞吞沉声道:“弃权!”

众人绷紧的身子一松,齐齐发出慨然的长叹,或庆幸,或失望。

“表决结果已出,”营副嘴角一抹狞然的笑,盯住太史阑,一字字道,“不、允、许!”

太史阑拍拍手,抱起景泰蓝。

输了就输了,她也不想在这破地方再待,和这群钩心斗角的人在一起,她恶心。

“想走?”营副声音阴恻恻响在她身后,“这么容易?”

“哦?”太史阑抱着景泰蓝转身。

“刚才的事完了,可你的事还没晚。二五营第500号学生太史阑。”营副冷声道,“擅闯事务处、侮辱事务长郑峪、煽动学生闹事、不敬师长、擅自挑衅营规。按二五营军律,处军棍五十,赶出二五营。其余随从者,一律处军棍二十,苦工十日。执法队——”

一队黑衣软甲男子迅速从他身后走出。

“准备刑凳!”营副一声令下。那群人从一边的事务处里哗啦啦拖出一大堆宽凳,连同绳索,板子,在空地上一字排开。

寒门子弟人人变色,品流子弟们欢呼雀跃,少爷们主动帮忙拖凳子,郑四少还要求将麻绳换成浸湿水的牛筋绳。

“我不要我不要——”沈梅花抖着哭腔,手指痉挛地抓着太史阑衣袖,“要脱了裤子打的!我不要我不要!哎呀我错了我错了……”

最后那批被逼拿单子的人惶然后退,对太史阑怒目而视,苏亚默不作声,上前一步站在太史阑身边,花寻欢大叫,“胡来!胡来!五十军棍会死人的!哪有这么重的!”

“拒不受刑,”营副盯着太史阑,“再加十棍!”

“你要打死她吗?”花寻欢大呼。

“触犯营规,打死活该!”

“放屁!放屁放屁放屁!”

营副深吸一口气,不理花寻欢,盯着太史阑,一挥手,“拿下!”

执法队奔来。

众人屏息。

太史阑只来得及一把将景泰蓝塞给苏亚,就被两个汉子一把架住胳膊,她也不反抗,任人拖到刑凳前。

“脱了她裤子!”营副笑意残忍。

太史阑霍然扭头,盯着营副,微有些凌乱的黑发间,狭长明锐的眸子,亮若刀锋。

对方也似被这冷冽的目光惊得一怔,随即冷笑,郑四少大摇大摆走过来,双手扯紧牛筋绳啪啪作响,大笑,“脱呀,快脱呀,今儿可爽了,看光了二五营女人们的屁股!”

寒门子弟们僵立不动,眼底却似有光焰闪起,捏紧的拳头震动衣袖,漾出颤抖的波纹,静默中一阵咯咯怪异声响,仔细听来是很多人咬紧牙关齿间相撞发出的声音。

无声悲愤,似有杀气凛冽而来。

“脱呀,脱呀……”郑四少大笑轻狂,走到太史阑身边,撞开那两个执法队,伸手去拉太史阑腰带。

“扑哧。”

一声微响,一道血泉!

郑四少似是一愣,太过意外忘却痛感,随即便一声大叫,打着旋往后便栽,腰上鲜血飙射!

太史阑拔出鲜血淋漓的小刀,手一抄抄住郑四少,一把勒住他脖子,寒光一闪,小刀顶住他咽喉。

她这一连串动作快而狠而出其不意,执法队就在近前也没能反应过来。

小刀架喉,太史阑抬头,动作过剧甩起的黑发遮住她眼眸,狭长眸子里光芒冷峻而静,微微嗜血,如兽。

“谁动我,我杀他!”

四面窒息如死,她始终冰冷的声线毫无起伏。

“懦夫们,你们还在等脱裤子?”

一刀现,似霹雳横天起;一声出,如冷水入热油。年轻学子们被激得热血如沸,齐齐上前一步。

“谁辱我,我拼死!”

呼声如雷,震得事务处矮房颤颤,高层们退后一步,齐齐变色。

迎面而来的不再是平日唯唯诺诺的学生,是滔滔怒火,是巍巍铁墙,是承载了血色的沉重军器,轰隆隆碾压而至,要粉碎一切长久阻挡于前的藩篱和壁垒。

“反了你们!”营副咆哮,手一挥,执法队端起长枪上前,对上赤手空拳的学生。

铁枪枪尖寒光如厉眸,学生们不停步,目光迎上,一般森冷。

谁的胸膛里热血燃起,烧尽这掠过心野的生发的野草。

对峙,一触即发。

忽有人温和一笑,轻轻道:“急什么,票还没投完呢。”

听见这声音,太史阑眉头一挑。

四面女子们的欢呼比男学生们更高,“李教官!”

李教官?

那神龙见首不见尾,太史阑听烂了一耳朵的大名鼎鼎的李教官,听说不是叫李扶舟吗?

可这声音明明是李近雪的声音。

和她莫名遭人追杀,掉崖失踪的李近雪。

这个人,是太史阑穿越以来,遇见的少有的对她一开始就充满善意的人,他莫名失踪,太史阑表面冷淡如常,内心也未必全不挂念,此刻听见他的声音,一霎间竟似心底微微一热。

原来他还有个名字,原来他没事。

太史阑回首,就见春风下,碧树里,那人微微笑着看过来。

春光笑颜,桃李韶华,天地在那人眼波里温存,化烈风为湛蓝之海。

一触即发的紧张状态也因为这一笑而微微放松,执法队下意识松了松枪柄,学生们停住脚步。

只有那些反对的教官们皱了眉。

“李先生也要表态吗?”营副脸色不太好看,但这个阴鸷冷厉的人,居然也对李近雪态度不同,客气而微带恭谦。

“前几日我来过一趟,有急事便先离开,后来听说二五营终于满员,特回来致贺。”李近雪注视着太史阑,目光温煦。

“李先生既然在,自然有权参与营内任何事务。”营副一指太史阑,“刚才的事您想必不清楚,这女人擅闯……”

“我觉得,”李近雪温和地打断他的话,“对太史姑娘是否有错的一切判定,都应该与这次寒门学子申诉修改选课制结果相关。”

“李先生的意思,是申诉通过,太史阑便无罪?”营副眉头一皱,随即冷笑,“既然李先生这么说,行。”

众人默默,都知道李近雪就算赞成修改选课制,也不过一票,根本扭转不了大局,营副就是明知这一点,故作大方罢了。

“姚营副真是公私分明。李某佩服。”李近雪立即赞叹,问他,“那么,我可以参与表决?”

“可以。”

“算上我的票数?”

“算上。”营副有点儿不耐烦,眼神里写满“迂夫子”三个字。

“那好。”李近雪还是那干净醇和的笑,慢慢地从袖子里掏出个东西,微微带点歉意地道,“我赞成……”

营副冷笑。

“以及晋国公托我表态,赞成。”

冷笑僵住。

李近雪摊开的掌心里,一枚乌金牌熠熠闪光,古篆“晋”字形神朴雅。

“按照规矩,”李近雪絮絮地道,“我是特邀教官,遇表决以一抵二,晋国公向来不参与地方光武营细务,但相信以他总领光武营的身份,想必和营副大人一样,以一抵三也是当得的。”

营副直勾勾地瞪着他手中的令牌,只觉得满嘴发苦。

怎么就忘记了他另一个身份!

“添五人赞成。”李近雪转向院正,“您看?”

院正瞟了令牌一眼,谁也不知道晋国公到底有没有托李近雪表这个态,但令牌在人家手里,人家说了算。

朝中上下无人不知,李扶舟,晋国公府大总管,南齐第一总管。

第一,才能第一,容楚不喜在京,常年游走天下,他的晋国公府一切琐碎事务,大到皇帝圣寿贺礼,小到一家子爵府孩子洗三,诸般迎来送往丧喜红白,都由大总管一手操办,从不出错。

第一,地位第一,相传他和容楚并不以主仆相称,他为容楚做大总管也不是卖身为奴,而是因为当年家族欠了容家的恩,出于报恩,李家坚持每代子弟都会来容府长驻几年。所以两人关系更近于朋友,容楚那只不好惹的狐狸,对李扶舟却相当信任,李扶舟作为大总管,往来自由,也不常常在府,容楚竟能容他遥控府中事务,掌握府中诸多强卫。对于王公贵族来说,这是不可思议的异数。

第一,神秘第一。对于容楚麾下第一爱将的出身,自不乏有心人多方打听,但始终不得真相。传说里李扶舟出身武林神秘世家,江湖地位便如容楚在南齐朝廷的地位,但至今没有证据证明。

所以,李扶舟拿出的容楚令牌,便如容楚当面,光武营无论谁,也不敢当面为此去向容楚求证,只怕便是去求证,容楚这个出名护短的,也必然点头。

寒门学子喜极欢呼,执法队惶然地左看看右看看,院正舒了一口气,连连道:“退下,退下!”

营副脸色阴沉如将滴水,半晌咬牙道:“我光武营力行多年之严规,怎能因为几个贱民,说改就改?”

“一切凭规矩定夺。”李近雪笑道,“姚营副刚才那句话,在下十分赞同。”

“就算允许修改。”姚营副咬咬牙,腮帮上鼓起铁青的肌肉,“这女人触犯营规,挟持杀伤同学之重罪,绝不可恕!”

寒门学子听见这句,欢呼立止,愤然上前一步,太史阑岿然不动,她至今没有任何激动之色,抵在郑四少脖子上的小刀就没颤过一丝。

“姚营副此言差矣。”李近雪好温和地笑着,“申诉已经通过,按照营规第二十三条,但凡提出重大谏言为营内主事通过者,视为特功,予以嘉奖,赏‘嘉言’勋章,结业后允许升一级入仕。院正,可对?”

红脸老者犹豫一下,点点头。

“至于杀伤同学……”李近雪忽然对太史阑眨眨眼。

太史阑忽然小刀一收,将郑四少一推,对他点点头,“不好意思,开个玩笑。”

“你看,”李近雪立即接上,“玩笑。”

红脸老者开始咳嗽,花寻欢大笑,“是的,玩笑,你们吓成这样好傻!”郑家人面面相觑。姚营副脸色如猪肝,额上青筋突突跳动,半晌嘶声道:“无耻!”

郑四少晕晕乎乎中被突然推开,下意识反推太史阑,手刚抬起,忽觉被飞速塞进一样东西,入手黏糊冰冷,低头一看,赫然是一柄小刀。

“自己的东西,拿好。”太史阑平静地道。

郑四少险些背过气去——这插了他腰一个洞的刀,什么时候变成了他的?

“太史阑!”姚营副怒喝,“便纵你今日受得嘉奖,你伤人之罪难免!你以为你把凶器丢开,就可以湮灭罪证吗?郑四的伤在这里!”

太史阑不理姚营副,俯脸冷淡地看傻在那里的郑四少,声音低而清晰,“我袖子里还有一把刀。”

郑四少激灵灵打个寒战,下意识拔腿想逃,可他的胳膊还在太史阑手里,受伤后浑身发软哪里跑得动。

“你自己认了,我就不出刀。”太史阑轻描淡写地道,“废掉一只腰子,你还能活,废掉两只,你知道的。”

她说完,轻松地掉转脸——纨绔子弟惜命如金,是决计不愿拼上性命拉她一起死的。

“我……我……”郑四少满头大汗滚滚而下.

“郑四,你放心……”姚营副刚要说话,忽然被郑四少的放声嘶叫打断。

“不是……不是……这刀,这刀是我的,我刚才看她被绑,心生不忍,想来帮她解绑……是,就是这样……我来帮她解绑,无意中一撞,反伤了我自己……”

四周的嘴越张越大,姚营副越听越震惊,郑四少越喊越流利,太史阑越听越满意。

不错,智商尚可。

郑四少喊完,眼睛一翻,砰一声,直挺挺倒地。

受伤、被挟持,几番生死惊吓早已不堪重负,又惊又气又委屈,打落牙齿和血吞。吞下苦果的同时,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

太史阑平静地跨过他,卷好袖子——她根本没有第二把刀。刚那把还是先前给景泰蓝削水果后,在出门前怕有事顺手揣袖子里的。

她对李近雪点点头,没打算过去谢他,转身牵了景泰蓝要走,身后,李近雪温煦好听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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