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见到两个多月未见的父亲、姐姐和继先,燕燕快乐得忘了忧愁,可是为了第二天的婚礼大典,所有人都忙得不亦乐乎,而且在迎接燕燕回家的同时,萧家也接到了皇帝为萧依兰、萧和罕婚配的圣旨。于是萧家满族愈加地欢喜,那份喜悦将燕燕心底的忧伤冲淡了。
稍后,当一家人终于有机会团坐聊天时,燕燕询问两个姐姐是否满意皇帝的指婚,她俩羞而不答,但神情都写着满意二字,这对燕燕来说,是莫大的安慰。能让父亲舒心、姐姐们高兴,也算她的牺牲值得。
父亲对两个出身天潢贵冑的女婿非常满意,只是对大姐夫略有担忧。
燕燕不认识耶律喜隐,过去也很不关心皇族的事情,因此细问父亲缘由,得知这位未来的大姐夫长的俊美健壮,善骑射好交友,但因出自不够安分,总认为自己才是皇位正宗的继承人,自先帝起就屡次闹事谋反,屡次被抓。
“先帝驾崩时,他还在大狱里,听说新皇即位有赦免令,竟自己去掉刑具上朝,结果惹怒了皇帝,导致看守他的狱卒被杀,他又被关进监狱,前几天才被放出来,皇上不仅为他赐婚,还恢复了他的爵位,晋宋王。
得知详情后,燕燕也有点担忧,“他如此争强好斗,大姐嫁给他,不知是福还是祸?”
萧依兰却并不在意,脸红红地说:“争强好胜也不是什么坏事,我多年前就认识宋王,他只是脾气耿直急躁,不会有啥事的。”
听她如此说,其他人当然不便再多言,何况皇上已经指婚,这婚事算是铁板上钉钉,难以改变了。因此燕燕只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别的也没再多说。
二姐和罕仍旧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除了美丽的脸上多了些许光彩、嘴角不再那么严峻地闭着外,并没对自己的婚事发表意见,但从她的眉目间,燕燕知道二姐对齐王也是满意的。
但她所不知的是,就在萧家接受皇恩赏赐时,一道圣旨宣达南城韩府:
上京留守韩匡嗣拥立有功,受封燕王,改南京留守一职;其长子韩德源拙朴忠恳,由御帐侍卫升崇义、兴国二军节度使;次子韩德让文韬武略,才华出众,升上京承奉官兼枢密院通事;三子韩德威忠勇诚信,升侍中;四子韩德凝谦逊廉谨,升护军司徒;其它两幼子也各有赏赐。
一时之间,韩府同样集万千圣宠于一身,除感恩戴德,恭敬接旨外,韩府上下皆拧成了一股绳,力阻韩德让破坏皇上大婚。
重五日,沾了皇上大婚的喜气,上京处处好风光,莺歌燕舞,鼓号欢腾。
清晨,霍木英带着四五个命妇和一群侍女前来为燕燕梳妆打扮。
看到好友,燕燕又高兴又难过,拉着她就进了里屋。自永州回来后,她们就没再见过面。想到就在几个月前,她们还在一起说着韩德让,说她的婚事,那时霍木英承诺在她出嫁时,会亲自为她梳妆,没想到今日她果真出嫁了,可她要嫁的男人却不是自己的心上人。想到这,还未开口,她已经泪湿双睫。
“好妹妹别难过,皇上真心爱慕,你也不算错嫁。”霍木英不忍见她伤心,忙安慰道,”我告诉过夫君,今天要让你成为最美丽的新娘!”
燕燕忍住伤心,微笑道:”劳大妃辛苦,山岚公主还好吗?”
“好好,就是怀胎快四个月,不便出门了。”
燕燕听此喜讯心情大好,”真的吗?惕隐膝下要添丁了,他一定很高兴吧?”
霍木英见她笑了,也很高兴,”当然高兴,我与他成亲多年,因身体欠佳一直不曾生育,山岚妹妹也嫁给他一年有余,这次总算有孕,但愿是良兆。”
燕燕看出她眼底的失落,忙说:”一定是良兆,大妃切莫焦虑,只要好好调理身子,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托妹妹吉言!”霍木英一扫心头阴影,快乐地说:”今天是你的喜日子,别说我的事了,我们出去吧,她们一定都准备好了。”
燕燕同她走出,看到她带来的人已经把皇上亲赐的婚衣、饰品等放在了台子上,不由心情又沉重起来,被迫出嫁,她真感觉不到喜气!
当下不再说话,由着大妃使唤众人烧水置盆,为她沐浴梳妆、更衣打扮。
白玉和石兰,既要里外沟通,又要时时关照主人心情,更是忙得不亦乐乎。
嫁闺女、娶媳妇,本来就是热热闹闹、悲喜交加的事,更别说这是帝王娶妻,公主出嫁,自然少不得皇家迎来送往的规矩和契丹贵族森严的门第等级秩序,因此就连刚被封魏王的萧思温也必须与萧家其它男性一样,避开燕燕的闺阁,守在大门口等待迎接皇上任命的接亲使臣和护亲百官;受封待嫁的萧依兰与萧和罕,也只能按规矩留在闺房内,等待皇后召唤才能觐见。
“皇后快瞧瞧,真美啊!”
亭午时分,终于妆扮好的燕燕被白玉喊着,往她双手捧着的镜子望去。
那里面,有个着佛妆、染栝楼,水眸樱唇,含羞带愁,美得不可思议的女子正对着她蹙眉,她恍惚地问:”这是我吗?我哪有这么美?”
石兰为她戴上刺绣罗纹手套,逗她:”那不是皇后娘娘,又是谁呢?”
“大婚之日,皇后想必太兴奋,连自己都认不得了。”一个命妇笑言。
兴奋吗?燕燕看着铜镜里雾鬓风鬟,傅粉施朱的自己,真没有丝毫兴奋之感,有的,只是满腹解不了、化不开的忧愁。
“皇后娘娘天生丽质,再穿上皇上亲选的礼服,更显国色天香,日后与皇上临朝祭奠,定让满朝文武、天下子民惊艳仰慕。”另一个命妇赞道。
燕燕让白玉收了铜镜,对正为自己调正衣饰的霍木英和其它命妇说:”我哪有那么美?是你们的手太巧,把我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正说着,一个吆喝传来:”吉时到,迎亲使臣接皇后娘娘出府——”
“皇后请覆面,该出堂了!”
霍木英将一块紫红色丝帕覆盖在她头上,和另一命妇扶着她走出门外,并排坐在高脚椅上,看着皇帝派来的迎亲队伍,带着煮熟的牛羊肉和美酒奶茶浩浩荡荡地开来;看着左邻右舍蜂拥而至,在萧家府前摆开桌椅,置放酒肉。
当迎亲使出现时,燕燕很高兴,因为这人耶律休哥。
在这个令人忐忑不安的时刻,有他这样的好朋友相随的确令她安心。
“惕隐——”她刚想起身迎接他,便被身边的霍木英拉住。
休哥翻身下马,阔步走到她面前,单膝跪下,左手放于胸前,右手负于身后,低头道:”臣耶律休哥,奉旨迎皇后入宫!”
他行的是君臣之礼,而他清亮的声音和霍木英拉着她的手,让燕燕意识到,从此刻开始,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威圣颜,必须按皇家礼数做。
咽下一口叹息,她虚扶他一把,说:”惕隐快起身!”
耶律休哥站起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命随行的执事官员们拜见皇后,并向皇后敬酒。
随后,是迎亲礼中最重要的仪式——辞亲。
萧思温带着儿女和家奴们、部族首领带着各族司空齐齐跪于院门外,与她相见。
耶律休哥则代表皇帝向皇后的家人和族人敬酒献肉,共同向皇后敬酒。
按照规矩,辞亲时,燕燕的头帕可以掀开一半,以便接受敬酒,因此霍木英将她面上的头帕掀至头顶,将她美丽的脸展露出来。
注视着她美得惊人的面容,耶律休哥眼中迸出炽热的目光,静静地端详片刻后,转向妻子称赞道:“你做得很好,她的确是天下最美丽的新娘!”
令燕燕吃惊的是,一向豪爽的霍木英竟双颊涨红,面带笑容地垂下了头,一言不发。这副小女儿娇态是她从未在大妃脸上看到过的!
“来吧,让臣护送我们最美丽的新娘!”
正想看仔细时,耶律休哥伸在她面前的左臂动了动,示意她还有要事待办。
她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瞥了眼霍木英,对他别有深意地一笑,轻声问:”惕隐不觉得大妃才美吗?”
耶律休哥神情愉悦地带她走向院门,同样低声地说:”没有皇后美!”
感到他说话时胳膊上的肌肉紧绷,燕燕看向他,发现他脸上的笑容僵硬,目光怅然若失,不由胸口一坠,沉默地随他走出门。
门外,众人跪地静默地望着她,皆因她的静仪休态、芳姿润貌而屏息凝神。
萧思温老泪纵横。这是他最疼爱的,长得最像他早亡的爱妻的小女儿,犹记得她牙牙学语、蹒跚举步的样子,谁知道不经意间,这个小女儿已长大成人了,即将远离他的身边,高居后宫之首,成为一国之母!
“皇……皇后……”
手中的酒杯轻如无物,握在他手中却重似千斤。这酒一饮,他的小女儿将从此远去,与他虽不过数帐相隔,却只能永远仰望,再难亲近……
“父亲请起!”燕燕急忙上前扶起他,“父亲年岁已大,今后要多多保重!”
萧思温频频点头,难以开口,将酒杯举给她。
接过父亲颤抖的酒杯,燕燕同样泪湿了双眼,她一口饮尽,立刻有人替她把空杯斟满,她双手奉给父亲。
萧思温笑着、哭着接过酒,仰面饮尽。
随后,燕燕又接受了姐弟和族人们的敬酒,与他们一起饮下手中的酒;随后送亲者们感谢皇上的恩赐,大家起身于迎亲使者们围在桌边吃肉喝酒。
酒肉毕时,已近黄昏。白玉石兰伺候燕燕洗手漱口,霍木英放下她的头帕,耶律休哥代表皇帝赏萧家钱币彩礼,致辞再拜后,扶燕燕登上锦绣御辇。
迎后使者率领着迎亲执仪队,与后族送嫁者们共同护送皇后,一路威风凛凛,鼓乐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