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家门,小桃捏着鼻子钻进去,撇着嘴扫了几眼房中的景象,没说话。气味儿的确不怎么好闻,常年的烟味、洗衣机里面的臭袜子味儿,还有墙角堆积如山的酒瓶子、桌上一大堆没刷的碗碟,跟一条巨大狗狗的味道,混合成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味儿。我自己倒是已经习惯这个味儿了,平时也感觉不到什么,可现在有个大姑娘跟在我身边,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我刚一进屋,一个巨大的白影就朝我扑过来。我一个趔趄差点没站住,张小熊体型太大了,超出了一般大白熊的标准不少,我心想得给它减肥了。我把它推开,它有些不情愿地哼唧了几声,一扭脸看到了小桃,便歪着头朝她看了一阵。小桃蹲下朝它招了招手,它便一头扎进小桃的胸前,使劲儿地拱了拱。拱得小桃满脸通红说:“哥,它怎么这么流氓啊?
是不是跟你学的啊?”
我赶忙把它拉到一边儿,偷偷踹了小熊一脚,骂道:“你真给我丢人。 ”
然后我又找了个盒子,胡乱装了些狗粮拿好了,岔开话题说:“咱走吧。 ”
到了楼下,张小熊很自觉地跳到跨斗里,结果体积太大,一进去就把跨斗塞满了。我想拉它下来跟着车跑,结果小桃白了我一眼,跳到后座上,抱住我的腰,说:“这样不就行了?走!”
我鼻子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少女独有的体香,身后的一团柔软让我感到一阵心猿意马。我红着脸暗骂自己一声“龌龊”,有点紧张地踩了几脚启动杆。小桃在身后可能也感觉到点什么,略微坐开了一点。
我踩了好几脚终于打着火,一路无言,径直开到店里,把他俩放下。
门口的张大妈看到小熊,笑眯眯地跟小桃说:“这家伙爱吃火腿肠。”我赶忙打岔说道:“大姨,这是我妹妹。她下午帮我看店,我出去有点事,你帮忙照顾着点哈。 ”
略微交代了一下,我又赶快骑车朝茶馆奔去。王富贵嘴里的茶馆儿是我们这行里一个固定的聚会场所,有点像以前地下交通站的意思。我们这行的人跟一般行业的人不大一样,现在的人谈事儿都爱往咖啡厅之类的地方钻,我们这行却还是喜欢进茶馆喝茶,就是喜欢那种古色古香的气氛。
茶楼名叫景德东,老板原来是做糕点发迹,也算是百年老字号了,在我们这一片相当有名气。我一进去,就四处寻找王富贵。突然听到有人叫我,我循声望去,贼头贼脸的王富贵正在一个角落朝我招手。他身边还坐了一个人,大约四十几岁的样子,看身形有些眼熟,不知道在哪见过。我赶忙走过去,问:“玉函出什么事儿了?”
蓦地,我一下想起来,王富贵身边这位我在电视上见过,就是这几年一个很火、跟我们这行还有点关系的节目,叫“寻宝”。节目天天满世界跑着替人鉴定宝贝,而这位李义德就是经常在节目中出现的四位鉴定专家之一。不过,我向来对什么专家不感冒,我们这行的人都不爱出风头,要说鉴定能力,我们民间的能人说不定比专家还强。那节目我也看过几期,觉得没什么意思,甚至还有几个专家合起伙来睁眼说瞎话的情况发生。所以我就跟他握了一下手,点点头意思了一下。我有点不满地看了王富贵一眼,有点责怪他怎么跟这些人混到一块去了。
王富贵看出我的意思来,有些抱歉地朝我笑笑,抱了抱拳。
“这位鱼爷,久仰大名啊!”李专家笑着跟我打招呼,“幸会幸会。 ”
我心不在焉地抱抱拳,我没心思跟他打哈哈,我现在就想知道罗玉函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看着王富贵不慌不忙地从桌子上拿起一块绿豆糕,又不紧不慢地填到嘴里,差点忍不住就发作了。
“富贵,你这么着急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我终于按捺不住问他,“玉函呢?”
“鱼爷,您先别着急。”富贵没说话,李义德倒是在一边发了话,“罗小姐是您的朋友?”
“是我朋友,到底怎么了?”我实在忍耐有限,你们倒是不着急,我急!
“是这么回子事儿,”李义德慢吞吞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开始跟我说。
原来这个寻宝栏目组最近这期节目是走进济南,当地从一个月以前就开始宣传了,现在正好是海选阶段。说起这件事我倒是知道,当时我还去他们海选现场看了一下,基本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就没有再关注。
李义德说罗玉函今天上午带着那个玉瑗去了海选现场露了一面,然后就不知所踪。他们栏目组想在栏目播出之前,跟罗玉函谈谈。他话里话外都透露出想收购那个玉瑗的意思。我说:“这事儿你们找她谈啊,找我干吗?”他说她登记的电话打不通,然后就通过王富贵找到了我,看我能不能帮忙从中说和一下什么的。我一听这话,揪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我悄悄跑到洗手间拨了罗玉函的电话,果然是关机。我又给罗小莬打了一遍。她可能是在上课,接起电话,压着嗓子说她也没联系上她姐姐。我心想这就奇怪了,罗玉函居然跑到那什么寻宝栏目的海选现场去了,并且还玩消失,这可不大符合她的作风。
我正在纳闷的时候,手机忽然收到一条短信。我一看是王富贵发来的,上面写的是 —“玉环牵扯甚大,谨慎对之”。我有点不明白他什么意思,这算是提醒我注意言辞,不要在李义德面前透露太多,还是提醒我别的什么?
我狐疑地从洗手间走出去,看着王富贵跟李义德一边有说有笑的,一边玩着他的手机,心里打定主意不再跟李义德说什么。我过去随便应付了几句,就想告辞。李义德看从我这里也得不到什么有用信息,就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让我有什么信息就给他打电话。
我随手把名片塞进兜里,就走出了景德东茶楼。刚一出来,我就被人拦住了。我一看认识,这是王富贵的一个同伙,因为他两边肩膀不一样平,我们都喊他小歪。以前时常见他与王富贵在美食街路口骗人,他有时候当托儿,有时候当见证人什么的。
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鱼爷,王哥让我在这等您,让我一定拦住您,他还有话跟您说。”说着就带我走到茶馆后门,进去找了一个包厢坐下,然后让服务员端来茶水点心之类。我纳闷地问他们搞什么,他也只是笑着让我等着。
不一会儿,王富贵推门进来了。我看着他一口气问道:“那专家走了?
你小子搞什么?你怎么跟那些人搞到一块去了?你也知道的,我对什么2专家之类的可不感冒。 ”
“鱼爷,您先别着急。”王富贵少有的一脸凝重,跟我问道,“您发现这个寻宝节目有什么问题没有?”
“问题?问题多的是。你问的是哪样?”我看他说得凝重,有些怀疑。
这个节目问题多了去了,以前我还跟他说起过。
“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王富贵摆了摆手,然后略一沉吟,朝我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这么大张旗鼓地搞这个栏目,其实是为了要找什么东西。 ”
我突然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是说?他们天天儿在全国转,走进这里走进那里,是为了找东西?”
“小歪。”他给小歪使了个眼色。小歪会意地推门出去。
他看到小歪出去,然后用手指在茶碗里蘸了点茶水,在光亮的红木茶桌上写下了一串数字——87201。 沉默。我定定地看着那串数字,感觉有点窒息。
他伸出手将桌上的水渍抹去,递给我一根烟,又拿火机给我点上,口里淡淡说道:“鱼爷,您可见过这个数字么?”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他的三角眼像平常一样半眯着,眼神闪烁,像是永远没有睡醒一般。
“我给您讲个故事吧。”他看我盯着他笑笑,自顾自地点了一根烟,狠狠抽了一口,声音变得有些悠远,“30年前,院里成立了一支考古队。
番号就是这个。”他顿了一下,看着我继续说:“别问我为什么,因为我也不知道。 ”
“院里有块玉,这个你是知道的,就是宫里收藏的那块。我只知道一点,就是这支考古队的成立,和这块玉有莫大的关系。至于这块玉到底有什么秘密,我想除了当年那些人,应该不会再有人知道。从80年代初期,他们已经开始有目的地发掘一些战国时期的古墓,四王冢就是那会儿开始发掘的。不过即便他们那时候发掘再多的战国遗迹,好像也没找到任务上要求的东西。一直到了 1985年,这支考古队终于有所发现。 ”
然后他又用小指蘸了些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罐子的形状,又画了两个圆圈,大的圆圈里面套了个小圆圈。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因为我看了那本日记还不到三个小时,只是想问点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静静听他说完。他画完之后看了我一眼,依然用手抹掉。
“鱼爷您应该知道,秦朝以前那段时期,对咱们来讲是一个神的年代。
我们现代人永远无法洞晓那个时期真正的历史,因为到了秦灭六国,所有关于那段时期的历史都在秦始皇手里付之一炬了。我相信,那个时期的历史,决计不是我们现在从史书上看到的内容。甚至有时候我都在想,是不是有人想借嬴政的手重新创造一个历史,嬴政是不是也只不过是被人操控的一枚棋子,或者说是唯一被留下来抹灭时代痕迹的一个人。焚书坑儒、统一四海,然后秦朝却又在很短的时期内土崩瓦解,被楚、汉所灭。从汉朝开始,我们这个国家才有了新的历史,或者说才有了人的历史,而不是神的历史。 ”
“当然,有这个疑惑的人并不止我一个,甚至历朝历代都有好奇者在不断地寻找那个真正的历史,每个朝代都会出现一些惊世绝伦的人,那些人很显然超出了我们普通人的认知,像张良、诸葛亮、刘伯温等。他们是真正的天才,还是只是被神眷顾的人?这些人现在也已经被我们神化了,因为他们当年做出的事情完全不属于那个时代。我有时候就在想,他们做的事到底是在预示未来呢,还是在汲取历史。 ” “院里那块玉,很显然残存着一些什么信息。清宫收藏的东西,我认为并不是那么简单,譬如说清兵入关,那区区几万人马就灭了明朝,这根本就不符合常理。即便是明朝再腐朽,内战再严重,这显然也不正常。
毕竟,当年明朝的科技、军事发展都位于世界前列,而满洲当时只是化外蛮荒之地而已。当然,我也不能肯定地说,就是那块玉有什么奇异的能量。可历史都是成功者书写的,所以,中国无明史。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明史只不过是顺治皇帝写的一部小说罢了。那谁又敢保证贯穿清朝前中期的文字狱就不是在借机重新塑造历史呢?我相信,历史在那个时候又被改变了!”
“所以后来 87201考古队成立的原因就有点耐人寻味。我们现在不好去猜测,毕竟牵扯重大。至于当年的真相,也早就被人刻意掩盖了。 ”
他说到这里,好像有点悲伤的意思,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说:“因为当年参与这个计划的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但这个计划却好像从来没停止过。所以我怀疑,这个寻宝栏目组就是当年那个计划的延伸。 ”
他所说的这些东西,有点骇人听闻。关于考古队的事,倒是跟日记上所描述的大致吻合,只是没有日记上那么详细。我却有些奇怪,他一个职业骗子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大概看出我的疑惑,有些不自然地笑笑,猛抽了一口烟:“当年那个考古队里有位姓孙的。 ”
我“腾”地站了起来,惊讶道:“孙解放?!”我这才想起来,面前讲故事的主儿,原本可也是姓孙的。
他把烟头摁在烟灰缸了,笑着说道:“看来那位伊爷什么都跟您说了。 ”
我顾不得去想他怎么认识伊山羊,惊讶地上下打量着他。虽然他穿着不讲究,人长得也老相,但是再怎么看也就三十岁左右,不像是那个时代的人啊。我惊讶道:“你不是死了么?”
他愣了一下,忽然笑道:“鱼爷,您这可不对啊,我这可还正好青春好年华着呢,您可不能咒我死。 ”
我更摸不着头脑了,他看着我沉声说道:“孙解放,那是先父。 ” 我这才回过神来,既然他是孙解放之子,那他知道这些并不奇怪,于是抱抱拳朝他道:“令尊为国捐躯矢石间,实在令人敬佩。”我说这话实是真心诚意,谁料想他却摆摆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值!”然后又笑道:“我把您叫来可不是为了让您听这些不着四六的东西。我想您现在肯定在想,为什么我认识伊风清,又为什么那么注意罗小姐手上的玉扭丝纹瑗。 ”
我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否认。
他抹了一下嘴角,突然笑得有些阴森:“伊爷手里那件东西应该是放在您那里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心想若是他诈我,我这可算是不打自招了。
“鱼爷,您别多想。”他听到我的话像是舒了一口气,笑道,“我王富贵这条命是您鱼爷给的。既然这件事已经跟您有牵扯了,有些事瞒着您总不太好。说起来,我认识伊爷的时间恐怕不比您短,当年家父出事,一开始我们一家也是受过伊老爷子接济的。直到后来伊老爷子也出了事,家母还带我去探望过伊爷一家。算起来,我与他应当算是世交。而且,伊爷和我一样,一直都对当年的事有些怀疑。前些年伊爷常往这边跑,一来是和您兄弟情深,二来就是和我碰头交流一下我们各自调查到的信息。”我听到这里苦笑着摇摇头,心想怕是和我兄弟情深是假,和你碰头才是真。我想到竟然被人拿着嘬了这么些年的幌子,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
他看出我的异样,有点抱歉地朝我笑笑,继续道:“这些年我们一直分头调查当年的事,从未停止过。只是越调查真相越是扑朔迷离,就好像还有人也在插手这件事情一样。院里那边就不用说了,我们一直都知道他们没有放弃这个计划,可是据我们调查发现,另一批人并不是院里的人。他们一直像是要掩盖什么,阻止院里得到那件找寻多年的东西。当然,我与伊爷更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除了伊爷身上那本日记上写的东西,我们这些年来依然是毫无所获。我相信院里那些人也跟我们一样,所以他们才用了电视这个笨法子,满世界地找跟这件事有关的蛛丝马迹。 ”
“那个闵王台那边你们没有去过吗?”我有些好奇,那本日记上写得清清楚楚,调查起来应该不像他所说的那么困难。
“至于闵王台,院里这些年一直在关注,也没有发现什么东西。若不是家父因此事而死,我几乎都要怀疑当年这件事的真实性了。我家里的意见是让我放弃,后来我也几乎真的要放弃。可是伊爷却一直坚持下来,因此我们还发生了一些摩擦。一直到了两个月前,闵王台却突然有东西出土。 ”
“我先前不相信,后来亲自过去看了。东西我并没有见到,听说当时就被人花钱买走了。我只见到了挖出东西的那几个人。”他突然神情变得有些古怪,有些凄然,还有些别的什么表情掺杂在里面。
“死了?”我突然想起他早上跟我说的那些话,他说,因为闵王台的东西,死了人,都是自己把自己抓死的,还说连肠子都挖出来了。我不寒而栗。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人这般痛苦地死去?
“是,就像我早上跟您说的那样。”他叹了一口气,眼圈居然有些红了,有些哽咽道,“家父,也是那般死法。 ”
我拍拍他放在桌上的手,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我仔细琢磨着他的话,他说去闵王台看到死人时,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这样的话,应该是他自己去的,并没有伊山羊。那么,买了那些东西的人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我想到这里就试着问了一句:“这次伊山羊没有跟你一起去?”
他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没有,因为那段时间我们刚因为一些事情发生了摩擦。 ”
我点点头,觉得他所说的摩擦并不是那么简单。我不是个好奇心太重的人,他既然不主动跟我说,我也不便多问。
“我当时没见到东西,就猜想东西是被伊爷得了去,因为院里也没有人得到。我回来之后就开始找他。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徐徐吐出来,“可是后来我发现,他失踪了。不仅仅是他,伊夫人连带伊少爷,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 ”
这件事我已经从小桃那里知道了个大概,伊山羊昨晚虽还没有明确地告诉我那东西来自闵王台,但我也早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只是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隐情。
“直到他昨天出现在您店里,那是他这两个月以来第一次露面。”他眯着眼睛看着我,三角眼目光闪烁,我“腾”地站起来,指着他怒道,“你监视我?”
“唉!”他叹了一口气,朝我拱手道,“鱼爷,对不起,我不是要监视您。
因为您算是他现在唯一的朋友了,我总觉得他一定会来找您,事实证明我没有猜错。既然今天我给您交了底,自然以后便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事出有因,还请鱼爷海涵。”说完他深深地给我鞠了一躬。
“那么他从医院跑掉也是因为你了?”我强忍着怒气。
“不是。”王富贵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否认道,“他应该不是在躲我,我怀疑他躲的不是咱们,或许是躲院里,也或许是在躲另外一些人。我刚才跟您说了,毕竟现在不止我一个人在调查这件事情。 ”
“玉函的事呢?”我也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比起伊山羊来,我更迫切地想知道罗玉函的消息。
“罗小姐,是聚美斋的老板吧?”他突然问了我这么一句,我看着他点点头。
他眯着眼看着我继续说道:“尽管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得到那块玉的,但我知道她现在的处境一定有危险,毕竟那东西应该也是闵王台出的东西。她既然在节目现场露了面,那这件事情可能就不简单了。除了他们,我想肯定还有别人对她手上的东西感兴趣。若是院里还好一点,毕竟是正规渠道的人,自然不会做得太过分;但如果落在别人手里,那可就不好说了。鱼爷,您想想我说起过的那些死人!”
我的心立马又被揪起来了,这种感觉真操蛋! “还有一种可能, ”王富贵从鼻子里喷出一口烟,有点不确定地说道,“我总觉得罗小姐没那么简单。甚至我都觉得,两个月前从闵王台买东西的人不一定只有伊爷。”
“你的意思是说,玉函手里的物件是直接从闵王台得来的?”我惊讶道,这有点离谱了。罗玉函虽说平时也喜欢一些小东西,但要说她能够直接去闵王台收物件还是不太可能的。毕竟当时风传闵王台出东西的时候连我都不知道详情,她一个外行人更不可能在第一时间抢在伊山羊跟王富贵前面,更别说还有院里的人在盯着。我摇摇头说:“她不是这行里的人,应该不会。 ”
“呵呵,鱼爷,我也就这么一说,您可千万别多想。”王富贵打了个哈哈,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移向他刚喷出来的烟雾,像是自言自语般嘀咕了一句,“万一,她是这行里的人呢?”
“你说什么?”我突然觉得有点头疼,因为我发现,此刻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可能深藏不露。眼前的王富贵、跑路的伊山羊,现在就连罗玉函都没落下。我就像个快乐的小傻瓜一样,在所有的秘密边缘游荡了这么多年,还自以为洞晓天下,却没想到随便从身边挖出一个人来都是身负秘辛。我突然没由头地想起昨晚罗玉函临走前跟我说的那句话:“我像是一般人么?”我后脑勺一阵凉飕飕,那到底是暗示还是嘲笑呢?
“没什么。”王富贵再一次将手中的烟屁股摁死在烟灰缸中,“鱼爷,道不传非人,法不传六耳,此间之事还请鱼爷斟酌。 ”
我惨然笑笑,我还能说什么?这事儿曲折得都快赶上两部《宝莲灯》了。半晌之后,我才回过神来,苦笑着问他:“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因为,那两位是您的朋友。”他叹了一口气,“我也是再三斟酌之后才决定跟您交这个实底儿。毕竟这算不上什么好事儿,我先前是不想把你掺和进来,包括伊爷一开始也并不想把您拖进来趟这滩浑水。可打昨晚之后,您就逃不开了。 ”
“我若是不想管呢?”我真的不想稀里糊涂地就掺和进这个什么狗屁的 87201计划。朋友?我拿他们当朋友,他们拿我当盘儿菜了吗?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过着我的懒汉日子,喝茶、晒太阳、跟门口张大妈扯淡是多么多么幸福的事儿啊!鬼才想管这些破事儿,回去我就把那破罐子找地儿扔了。
“这都是命里事。鱼爷,您当然也可以装做什么也没发生,今天我跟您说的话您都可以当没听到,甚至伊爷跟罗小姐您也都可以不去理会。
可您真的能放得开吗?”他笑得像一个刚刚跳完大神正伸手朝主人要钱的神棍,有种说不出来的讨厌。
我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身后传来他别扭的河南味普通话,像是在念一首诗:“恐怕陌路寒情,阳春乍暖,雪消残冰。杨枝舒软,桃蕾新发,柳摇东风。即便是三年春宵断,又怎地梦醒怕心惊。且往前去,如何罢了,如何还争……”
我把头盔捂到头上,把他难听的声音隔绝在头盔之外,推开站在门口的小歪,跨上我心爱的跨斗,在一股黑烟里绝尘而去。
到了店门口,我从跨斗上跳下来,看着卖烟的张大妈在那迷迷瞪瞪的,怎么看怎么觉得像个卧底。说不定她看起来是个摆烟摊儿卖烟的,其实是国安局安排到这个市场上来调查走私文物的。从她还掌握了一定的计算机技术,并且很关注国际局势跟民事民生来看,她应该相当于007那个级别的。我正看着呢,她一睁眼看到我了,兴奋地举着个小本儿朝我喊:“小鱼,刚你儿子吃了我四包火腿肠哈。我可给你记上了啊!”
我一听她这话,瞬间便否认了我刚才的推理,因为正经八百的地下工作人员哪有给狗吃那么多火腿肠的?
我从兜里掏出 20块钱扔到她摊上说:“够不够?就这些了啊。”说完我趁她不注意又从她摊子上顺了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她在一边看见了,摆着手说:“哎哎哎,你喝个冰露,别喝娃哈哈,贵着五毛钱呢。 ”
我没理她,一边喝着矿泉水一边往店里走,心想:我这是被王富贵搞成神经病了,还不知道他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呢,我这先就草木皆兵了。什么这个计划那个计划的,说不定都是忽悠我玩呢,他可是职业的。
走到店里,我看到小桃正趴在桌子后面不知道写什么,小熊则一脸无聊地趴在她脚边啃狗咬胶,啃得口水四溅。
我走过去伸头打量,问她:“你划拉什么呢?外国学校也布置家庭作业啊?”
“你别捣乱。”她头也不抬地往一边指了指,“我拿它做课题研究呢。 ”
我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因为她手指尽处是一只红木盒。我赶忙过去摁住那个盒子,拉下脸责备道:“谁让你碰这个东西的?”我现在肠子都快吓青了。昨晚上她亲哥刚因为这个玩意儿住了院,到现在都生死未卜,要是她再为这个弄出个好歹来,那可怎么办?我暗暗责怪自己粗心,早知道这样应该把它锁进保险柜里去:“这个店里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玩,唯独这个东西,你连看都不能看。 ”
她看我情绪不对,仰起脸来有些迷茫地看着我,问道:“怎么了,不就是个鸟兽铭纹多角包陶青铜瓿吗?”
我傻了,一听她连名都叫出来了,好奇道:“你认识这玩意儿?”
“认识啊,今天下午刚认识的。”她看我惊讶就拿起她手中的本子朝我晃了晃。
“那你怎么知道它叫这个名字?”我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本子,疑惑地问她。
“我刚起的,怎么样?好听不?”她仰着小脸等着我表扬她。可惜我只有想抽她的兴致,没表扬她的心思。我低头看她递给我的本子,上面画了个罐子的样子,下面还画了一些乱七八糟跟连环画一样的图案。我说:“你这是画的什么?”
“那上面的故事啊,只可惜画了一半,另一半还被包在陶片里面。 ”
她有些惋惜地说道,“不过这个故事很有意思啊,你看看。 ”
我粗略一看,上面那些画大体是记录了几场战争的场景,分别在海上、在山上、在地上,一些人手里拿着兵器,正在跟一些怪物厮杀。而那些怪物有的人面鱼身,有的人面蛇身,有的则人面犬身,不过被小桃画得有些杂乱。我看得并不是很清楚。我有心把那个盒子打开看看上面到底画了些什么,却又对那个罐子心有余悸,而且我也实在不希望小桃接触这些东西。
“这就是我爸日记里提到的东西吧?”小桃神情有些黯然,看着那个红木盒子问我,“我哥哥失踪是不是也跟它有关系?”
我沉吟了许久,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我所知的一切。我看着眼前女孩儿水一般纯净的眸子,有些不忍心再骗她。我摇摇头,努力控制住想把一切告诉她的冲动,跟她说道:“这个东西是个假货,跟你父亲、哥哥都没什么关系。这是河南过来的赝品,被人臆造出来的东西,你学的也是考古专业,你可从什么记载上见过这种东西吗?但凡青铜器的器型都是有史可查的,唯独这个造型的东西从来没有过记载。你不要多想了,今天我先带你找酒店住一晚,明天我给你定回美国的机票。你哥哥的事儿,你就不要再管了,交给我吧。他那儿出不了什么事儿。 ”
“说谎!”她看着我,哽咽着大声说道,“你不用这么快就赶我走。
你不要再骗我了!这个东西是真真正正的战国青铜器,你骗不了我。别忘了,我学的是考古。这种铸造工艺根本不是现代人可以掌握的。还有上面的血。 ”
“小桃,你别这样。”我有些心疼地看着她抽泣,可是我却不知道再怎么继续编下去了。
她看着我说:“哥,你告诉我,我哥是不是有危险。 ”
小熊在旁边看到她哭,不满地朝我大叫,好像是在责怪我把她惹哭了一般。
“小桃,没事儿,你哥好好的呢,他能吃能睡的能有啥事儿?”我替她抹掉眼角的泪水,“别哭了。 ”
“你跟我说实话。”她咬着嘴唇看着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叹了一口气,决定不再瞒她,毕竟我知道被人瞒着的滋味儿。越是什么都不知道,越是会往坏里想。
“我跟你说……”我拍拍她的肩膀,把她扶到椅子上,让她坐下。然后我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全都告诉了她,从我昨天见到伊山羊,一直到上午他再一次失踪,连王富贵跟我说的一切我都没有瞒她。我只想让她不再被蒙在鼓里,至于如何做,就让她自己选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