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人的孤独,都像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城堡。我们靠在高高的窗口看着城外开得很盛香得很远的桃花一点点凋零。但我们不会离开。我们的城堡只为那个我们在佛前苦苦哀求了五百年的人开放。
雨季的最后一场大雨夹杂着纷飞的落花溅射下来,流浪的飞鸟沾湿了翅膀,再也不能飞翔。灰蒙蒙的生硬雨云,笼罩在一往无深的寂寂中。我站在磅礴的大雨里,孤独得像是一座杳无人烟的空城。
枕边澶痕,却空不见人,若有若无的幽幽清香,还残余在衣裳。低头轻嗅,两人互相偎依仿佛还在今朝,抬眼开眸,空荡荡的床边已是慽慽无以言。红烛的泪慢慢凝固成琼花一样的艳美,像一座粉红的囚笼,封锁了梦中情人的皈依来路,也囚禁了我们那些只能自己安抚的情感。
我看见城里清晰的辙印,它们从不可察的开端出发,逐渐放大加深,前往孤独的目光尽头,再渐渐缩小变浅,划成一道明亮的忧伤,刺目而又灼灼。我闻见踏碎的一地落花,在潮湿的泥土中扎根,开出了惊艳的死亡之花,妖气而又落拓。我听见时光在城里燃烧,哗哗作响,然后一片片的灰烬掉落下来,飘散在黑色的风中。我听见那些寂寞的飞鸟,在黄昏的时候掠过火红的天空时一声声的哀鸣,那样的凄惨而又悲凉。它们从晕满了红黄色调的云朵间穿过,好像穿越一片无尽的火海一样,分不清是张皇还是轻狂。它们总是这样,可以不慌不忙地路过每一个悲伤的或者快乐的天空,飞过每一片炽热的或者冰凉的云朵,凝视着每一个绝望的或者幸福的人,然后拍动着轻松的翅膀好像没有重量。我时常在想,飞鸟是不是因为我的悲伤而变得寂寞,我的身体是不是因为它的寂寞我的悲伤而变得沉重。我的心是不是因为悲伤而动辄七分八裂。
一直以为冷漠地活着可以很轻松,可是当我尝试着真正学会冷漠才发现这样比一切都沉重。我需要在看见一个可怜的乞丐向我伸出满是污泥的手时不理不顾。我需要在别人被电影感动得痛哭流涕时装作不以为然。我需要在喜欢的女孩受伤啜泣的时候默默地走过。我把自己的心一层一层地包裹起来然后扔进保险柜里,装上最坚硬的锁最后把钥匙扔进翻涌的大海。可是当我要敞开心好好地热情地活着的时候,我突然找不到钥匙。于是我拖着冰冷的没有了心的躯壳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窜,空洞地望着人们演绎着盛大的感动,麻木地看人们上演一场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我要把所有的情感统一成不在乎,把笑把哭诠释作面无表情,要让周围的一切棱角和尖锐无法伤害。可是这又怎么可能。这样活着,冷漠地活着究竟会有多累没有体验过的人再好的文字也无法描摹。
那些飞雁,从我的城上空划过,低回迂转。断鸿的哀鸣一直掉落,掉落到我的头上,我轻轻地摩挲着,每一处纹理的孤独我都懂。它是不是像我一样,凝视着每一个日沉日落,忧伤的样子,却要在晨曦时晕开,笑颜如花,掩饰不住的恸动。
无数行色匆匆的人从我的城中路过,他们麻木地忙活着自己的生活,把当年的壮志凌云当年的理想踩在脚下然后说为什么上天不给我一线希望。他们把梦想做成一只只色彩斑斓的风筝然后把他们放飞追逐着看它们在白得透亮的云朵间徜徉,等他们长大想要收回风筝的时候发现手中的细线早已不见了踪影。他们当年说那些人怎么可以因为忙碌而忘记梦想,等他们长大不得不换上一件件笔挺的西装穿着黝黑发亮的皮鞋夹着公文包变成自己最不想变成的人,变成自己当年最厌恶的人,变成那些忘记梦想为活着而活着的人。有时候不经意间撞进别人的城也不抬头,只是沿着地上的新鲜脚印,一步一步踏入那些成功人士的被走多了而成为路的路,然后一脚踏进沼泽,被拖进绝望的深渊,被吞噬成干枯的养料,只是呆滞地不断路过,再路过。
最后所有的人都被一座廖无边际的城包围,被寂寞和孤独拖进黑暗的深窟,被悠扬的铮声清越的埙
声一点点地迷醉。
每一个人的孤独,都像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城堡。我们靠在高高的窗口看着城外开得很盛香得很远的桃花一点点凋零。但我们不会离开。我们的城堡只为那个我们在佛前苦苦哀求了五百年的人开放。
城堡古老残破的城墙绵延千里,一直伸展到地平线的尽头。上面早已经没有了守卫的士兵,只是一幡旗帜耀武扬威。而我们所有的一切,都凝固在这空城里。我们的年少,我们的轻狂,我们的放肆,我们的青春。
而那些飞不过沧海的蝴蝶,到不了你心里的思念,都在城墙上面驻足,凝望着墨泼的山形隐入晦暗,然后扑翅,扑出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我总是坐在青石瓦屋顶,看着那些孤独的流星带着最耀眼的光芒拖着很长很长的尾巴慢慢地落到地平线上。然后我的影子就被月光被星光拉得很长很长。
我就站在闹市的中心,站在繁荣的街巷,站在人群熙攘的贸易中心,站在上海的摩天大楼上面,被遗忘、被忽略,在目光聚集的焦点享受孤独,在举世瞩目中爱上背离。慢慢地,我习惯了被时间遗忘,习惯了被世界抛弃,习惯了在人们狂欢的时候默默地隐遁。学会了在孤独的时候让自己不寂寞,流泪的时候让自己不悲伤。
那些光怪陆离的回忆,那些隐隐约约的孤独,那些模模糊糊的城堡,都在时光的坐标轴上被无限放大无限拉长。而我。
我站在原地,站成了一座孤独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