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它解开。”他把我甩到桌子面前，站在旁边叉着腰瞪着我，“你tm都是你们这群小兔崽子整天整天设密码净给老子添麻烦。”
“我……我不知道密码，这不是我设的。”我低着头小声地回答好像真的做错了事情一样，盯着他不停抖动的脚尖。
“不是你是谁？是我对不对？”他一巴掌抽过来，然后左手抓紧我的手臂，把我摔在地上，“你妈有没有教过你不要撒谎？你tmd教养呢？”接着他抬起脚，一脚一脚。
一脚一脚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把我一脚一脚地踢出电脑室。
他叫我在门外站着。
我抱着自己的手臂，一步一步地踱进了办公室，然后在周围老师们的疑惑目光中拨通了那个曾经被逼着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之后妈妈“喂你好”了一声，声音好温柔好暖和。我一遍一遍地叫着“妈妈，妈妈，妈妈……”最后我直接抱着电话坐在地上，电话里是妈妈焦急的安慰和慌张。
办公室里只有我叫“妈妈妈妈”的委屈声音。他们都坐在电脑前面，噼里啪啦地打着字，准备着明天的讲义和编写“让孩子健康成长”“怎样成为孩子的好朋友”的课件。
03
我趴在妈妈的身上，把头埋进她的衣服里面。
我说，妈妈，我的脸好痛，我的手好痛，我的腿好痛。妈妈我好痛。
“妈妈说过，男子汉不能哭，所以我没有哭。”我哽咽着望着妈妈，“可是我好痛，我不是哭，我是太痛了。”
后来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在这之后我没有再去那个被称为学校的地方我只知道那个眼镜男死得很惨很惨。
原谅我此时的愤怒与难以遏制的诅咒，我只想让他在今天或者明天吃掉自己下了老鼠药的食物。或者是他儿女——如果他有幸有儿女的话。我从来不是什么善良的人我只是永远原谅不了这个给我带来贯彻我八年而且还讲继续持续下去的噩梦的人。我想看着他吃下牵机散然后死得面目全非。
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所有的丑恶和凶残暴露在五十多个孩子面前，把怒火不由分说地发泄在一个乖巧天真但没有抵抗能力的孩子身上。他的嘴脸，他的教养被所有空气的浮沉所承载。我永远不会原谅他，即便他死。没有人会原谅一个曾经这样粗暴地对待一个孩子，一口一句“小崽子”“你他妈”的人。
二零零六年，我一年级，我甚至搬不起一张桌子。我被扯着衣领咆哮，我被骂没有教养，我手无寸铁被扇巴掌被揪衣服被摔在地上，被一脚一脚地踢着爬出去。我恨自己当时不会争辩恨自己没有力量，我想给那个男人几巴掌然后把他的脸狠狠地踩在脚下说，这就是教养，你他妈看看这叫做教养。
04
我的这第一所学校是一所民办学校校门口还挂着一个“市环境卫生模范”的锦旗。学校每周要收十元的水费，听说是学校要购置某高级饮用水产的优质水源。每天有很多清澈的水从饮水机龙头里咕噜咕噜地流出来。校方说这些水都是经过多次优化程序严格净化过的、健健康康而且富含有利小朋友成长的矿物质。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味觉有问题，那个时候分不清自来水和这些水不知道它们之间有什么区别。
每天妈妈都让我用水壶打一壶水去学校一直喝到放学而且不准我去打学校的水，因为有一次家长会我把从饮水机打来的水给妈妈喝时妈妈抿了一口笑容凝固起来，神情好恐怖好苍白。
有一次我在学校的饮水机里面发现了几条红色的虫子在水里面像弹簧一样游动，大概有头发那么细或者比它粗一点，二三厘米的样子。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老师，老师走到饮水机面前指着那几条虫子说，那不是虫子那是一种营养物质对小朋友身体很好的。
那为什么它会动，你看你看，还在游动呢。
不为什么。老师冷冷地看着我。
我到现在还不明白那几条红色的虫子叫什么，但是我明白了为什么我分不清饮水机的水和自来水的味道，明白了妈妈的笑容为什么那么令人心疼，明白了为什么老师从来不喝饮水机里面的水妈妈宁肯在夏天为了多买一瓶水也不允许我去和学校的水。
05
让我更觉得对不起的是一个小女孩，她承受着数倍于那个圆头小男孩的伤害与耻辱，在七八岁的年纪被一群男生肆意打骂，被像对待稻草人一样踢、踹。
她叫作钱yx，我记得很清楚很清楚。那个时候的小朋友大概对与别人不同的人抱着一种排斥甚至是厌恶敌视的态度，因为我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然让我和另一堆坏小孩去欺负她。
和其他女孩不同，她总是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手臂关节处以及腿外侧经常有一些药水，我已经记不清是蓝色还是紫色。因为这两点我们把她看成怪兽把她独立在人群之外。她总是穿着长衬衫试图遮盖那些蓝或紫，可是我们路过她时总会抓着她的手卷起她的衣袖说，你们看你们看，她的手是这个颜色的。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我们很多男生经过她的座位时，总会刻意地踢她的桌子或者甩手把她桌子上面的书本打飞，然后看她皱着眉低着头跑去捡哈哈大笑。
圆头小男孩大概是唯一一个不欺负钱yx的男生，也是钱yx在这所学校那个年纪唯一的朋友。
我告诉他:“你不要和他玩了，她是个怪物。我们男生中就你一个还和她玩，不要丢我们男生的脸！”我能想象出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有多么严肃嘴脸有多么丑恶，每次想起这句话我都为曾经的这个自己反胃。
有一次圆头小男孩和钱yx坐在教室后面的空处玩卡牌，就是一种圆形的硬纸片我们当时叫它“圆卡”。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鼓起腮帮子握紧拳头气冲冲地走过去，把圆卡捡起来全部撕掉扔在钱yx的脸上，然后用当时我最大的力气踢在她的大腿上。
我吼道，你还和她玩！接着我转过身对着那个委屈的女孩骂道，你滚出去。
而我想说，想对当年的我说，你给我滚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