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了我们的“传家宝”,竟然是一箱子纸。
父亲说:“你把上面记载的事情全部看完,就明白了。”
箱子被抬进了我的房间,我开始几乎足不出户,日以继夜地研读。父亲的意思我慢慢便懂了,如果不是看过这些资料,单凭父亲的解释,还真不容易弄懂。如同父亲所说,我的祖先,一世祖确实是明朝刘伯温的弟子。
一世祖是孤儿,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自小被刘伯温收养,刘伯温见他聪明伶俐,便教他风水之术,不想他极具天赋,技能掌握的非常出色,慢慢便成了刘伯温的心腹。之后一世祖便有了一定的地位,娶妻生子不再是无根之人,便开始立书修著家谱,而他自己自然是一世,从此代代相传。
了解了家世之后,我便明白了为什么这是个秘密,为什么只有传人才能知道。传人是指风水术的传人,而不是任何一个家族的子孙都有这个资格。比如我还有弟弟妹妹,但只有我修习了风水术,其它人都像常人一样,弟弟上学读四书五经准备考取功名,妹妹学习棋旗书画和书红准备嫁个好人家。他们都不懂风水术,自然也没有资格知道这些秘密,父亲说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能告诉他们。
父亲说,从一世祖开始,选择继承人都是最重要的事。首先必须是男儿,其次要有天赋,要有能力掌握所有的风水术。所以,通常都是在长子七八岁的时候开始教他读书,然后根据体格发育修习一些拳脚功夫,一来用来防身,二来当风水师其实不仅相当耗费神力,而且耗费体力,体弱者很难坚持下来。不仅如此,操作不妥还会折损寿命,这个以后再说。
等孩子长到十一二岁,能够明辨是非时,便要教他入门的风水知识,此时他是否有天赋便可看出,如果无天赋,则根本理解不了那些天文地理术语,再教下去也是徒劳无功。这时,就要做下一手准备,挑选下一个儿子继续培养。总之,每一代都必须找出合格的传人,绝不能让这门技艺失传。
“那要是没有儿子呢?”我觉得父亲和我说这些,就是在告诉我以后该怎么做,他现在已经有了传人,再继续往下传的责任就在我身上了。
“没有儿子就要继续生,正室不行那就多娶侧室……如果实在不行,那就要过继自己兄弟或姐妹的子嗣,总之必须要有传人。”
父亲一说完,我便觉得他的运气真好,他没有娶偏房,只有母亲一妻,就生下了如此多的子女,而且找到了目前看起来还算合格的传人。
但这看起来需要很大的开销,普通人家根本承担不起,而我们看起来也不像是豪门。我自然把心里的疑问又说了出来。
父亲说:“这个你自可放心,祖上早有安排,一世祖留下了一笔可观的财富,然后我们世代又都行医卖药,虽然赚不了太多的钱,但不出意外,维持家族生存还没有问题,等时候到了,我自会把这些都传给你。”
我明白了,再结合箱子里那些纸上的记载,那是世代祖先所做的事情,也是家族必须要把风水术传下来,却不让外人知道更不去做风水师的原因,确实如同父亲所言,我们是“黑堪舆师”,而且身负“使命”。
知道这些之后,我仿佛一夜长大。
我也没有任何选择,必须背负起这些责任,但也没有那么可怕,如同父亲所说,也许一辈子什么事也不会有,只是时刻不能忘记这个责任而已。这个从祖先的那些记录里也可以看出来,如果没有祖上认为的事情发生,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找好传人,像平常人一样平凡度日。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父亲觉得没有东西可以再教给我,能教的我都已经学会,如果我还不满足,可以再去看些其它派别的书籍,取长补短。父亲把重心转移到寻找合适的人家,为我务色合适的妻室。世世代代这都是当父亲的责任,不完成这件事他便不能算是称职。
而我,其实对于风水术并不痴迷,但也不厌恶,所以在掌握了父亲所授之后,并没有进一步再去钻研的想法,平时里更多时间是在药铺里。
我们家经营着药铺,算不上大户,但也算富户,尚能雇佣着几个仆人,父亲和我外出时,都是母亲管理着家务,由仆人打理着药铺。父亲在家时,药铺肯定由他亲自坐镇,我没事时便经常去帮忙。
这一天我记得非常清楚,我和父亲正在清点药材,父亲拿着账本喊着名字,我便一个个地打开药匣查看。因母亲说前几日阴雨连绵,厢房有些漏雨,要把厢房里被浸湿的杂物搬到院里晾干,还要把漏雨的屋顶修好,仆人们便全被打发回去帮忙,药铺里只有我和父亲两人。
卫先生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他进来的时候,穿着长袍马褂,但头顶上戴的不是瓜皮帽,而是礼帽;鼻梁上架着眼镜,但镜片却是深色的。此时已是宣统二年,西洋的玩意儿在中国已经比较流行,这种洋中结合的装扮倒也算是常见,不过多是官宦富庶之人。
而且卫先生进来时,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这个人却是对襟衣肥腿裤,上下利索一看就是习武之人。卫先生进来后直奔柜台,而这个人却刚进门就停下,站在门口,紧紧地盯着外面。我再没见识,也知道这是个保镖。
富庶之人的打扮,还带着保镖,显然来头不一般。
我都能看出来,父亲自不用说,他立刻放下手里的账本,热情的招呼,“这位先生,您要买药?”
卫先生在柜台前停下,左右看了看,目光从我身上扫过,便说:“掌柜的,我要买的药比较特别,我们是不是移步说话?”
父亲愣了一下,立刻说:“先生但说无妨,那是犬子,没有忌讳。”
卫先生点了点头,“那好吧,我要的这味药是洪气一点,宗发万枝。”
这是什么药?我对药虽研究不精,但这些年耳濡目染,也不是门外汉,对方说的好象不是药材名字,如果是药方名字,绝对是第一次听到。
父亲的表情却有些惊讶,犹豫着说:“先生要的这味药,弊药铺没有药引,恐配不出来。”
卫先生又说:“药引我带了,玄黄天地,丹赤江山,不知够不够?”
父亲更加惊讶,表情里似还有一些苦涩,“那敢问先生贵姓?”
“贵不敢当,小姓卫,大家都叫我卫先生。”
等等,等等,我突然好象想起了点儿什么,就是卫先生最后说的那两句词,玄黄天地、丹赤江山……我绝对之前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不过不在风水相书卦书之中,虽然看起来有点儿像是那些书里面的话。
我想起来了!应该是在父亲给我看的祖先的那些家书里面。没错,包括前面他说的什么万枝那两句,我记不住,但应该都是用在一起的,是洪门与我们家族约定的切口。祖上曾有位世祖和洪门颇有渊源,难怪父亲会惊讶,因为我记得最后世祖与洪门约定不再来往,除非……
父亲自也记得,他默默地问:“卫先生找我应该是有事吧?”
卫先生笑了一下,“我们与贵祖上的约定,想必掌柜的知道。”
父亲点了点头,“二百多年了,已经过去了七世,你们现在来找我,莫非是当初约定的条件满足了?”
卫先生严肃地点着头,“不然,我是绝不敢来讨扰掌柜的。”
我记得先祖的记录,他与洪门山主达成协议,日后若华夏大地不面临生死安危,洪门不得再找他及后世传人;若找则以刚才那几句词为敲门切口。
不过说句实话,我一直都觉得洪门是被民间传言夸大了,只是些江湖人组起的小帮会,目的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扯着国家大事当幌子。
但祖上有承诺,后辈必须要兑现,他们既然认为我们需要出马,那就得拿出足够的理由或证据,我觉得父亲也会这样想。
果然,父亲问:“那以何为证?”
卫先生又左右看了看,“事关重大,必须格外小心,这也是为掌柜的安全考虑,希望掌柜的能理解。”
父亲看向我,“打烊。”
我急忙走出柜台,走到门口,拿起门后放着的木板,到了药铺外面,把窗户挡上,又把暂停生意的牌子挂到门旁,然后回到屋里,把房门关上。整个过程,门口的保镖只是在我进出时让了一下路,并没有帮任何忙。
一切完成后,屋里就变的格外的暗,这时父亲打着火点上一盏油灯,端起来对卫先生说:“我们去里面说吧。”
卫先生进到柜台里,随着父亲往后面的里屋走去。我急忙想追上去,却被保镖拦住,就有些惊慌,脱口喊着父亲。
父亲停下,应该明白发生了什么,“让他也来吧,他已经是我的传人,如果你们真需要帮助,他也有份,我若完成不了,他会继续。”
卫先生犹豫了一下,向保镖点了点头,保镖这才不再挡着我的路。我快走几步跟上,随在父亲他们后面进了里屋,而保镖并没有跟上来。
父亲把油灯放在桌上,示意卫先生坐下,“先生来的突然,我们也没有准备,连茶水都没有,还请……”
卫先生摆着手,在椅子上坐下,“我来不是喝茶的,现在也应该是我称你先生才对,我们还是抓紧说正事吧。”
父亲在卫先生旁边坐下,我则站在父亲一侧。
卫先生缓了口气,“事情是这样的……先生一定清楚现在天下的形势,我就不多说了,我想冒昧地问一下,先生对未来局势有何见解?”
父亲犹豫着,“几十年来,我华夏大地屡遭外族掠夺,满清已无力再守护苍生,依我之见气数已尽,天下该改朝换代了。”
卫先生有些兴奋,“先生所言极是,这些年来,革命之火烧遍华夏大地,满清已苟延残喘,就差最后吹灯拔蜡。但人总有个毛病,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哪怕有一丝希望,也要抓着不放,尤其是这天下大权,满清又岂会轻易相让?”
父亲点点头,“卫先生说的是,只是……这是革命党的事情,与你们,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卫先生神秘地笑了一下,“先生应该听说过我们与革命党的传言,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们确实一向都在支持革命党,甚至就是其中一员。”
“既然如此,那以你们的力量,要推翻满清指日可待。”
卫先生面色变的黯然,“本来确实如此,在同道中人的努力下,形势已越来越好,满清眼看就要垮台……可近几年却风云突变,先生应该听说过,革命党连续多次的起义都被镇压,许多爱国义士为国捐躯,满清大有回春之势。”
父亲犹豫了一下,“可打仗这种事情,我完全不懂。你也应该知道,我也无任何能力进行干预,孰胜孰败我也无从判定。”
“但你能知道谁的气势更旺,谁的气数已尽。”
父亲有些惊讶,迟迟没有说话。我听的一知半解,大概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对方是革命党,一直要推翻清廷的统治,现在遇到了困难,但我们祖传的风水术,根本管不着打仗,甚至连边都挨不上,他来找我们干什么?
卫先生却接着说:“我就实话实说了,这些年,我们找过风水师,查看过满清的风水气相,发现他们之中也有高人,一直在用各种方式替满清改变风水,聚气延势,这也许才是时局出现反复的根本原因。”
父亲惊的目瞪口呆,半天才说:“卫先生的意思是……”
“对,约定的情况已经出现,我们需要先生出马,破掉满清的穴,散尽满清的气!当年先生祖上欠我们洪门这份情,立下承诺后世必定偿还,如果还有效,现在就到了先生偿还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