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弘羊一旁微笑,只顾自饮。
上官桀看不懂他,只能当个和事老:“今日宴饮,并非朝堂。子发,大司马是你的长者,息事宁人吧。陛下,自会定夺。”
刘弗默然不做声,上官安也是自讨了没趣,悻悻回席。气氛有些微妙。
桑弘羊伏在桌案上,似已沉醉。明明他也是上官氏一党,却表现得像个局外人,叫人摸不清头脑。
金赏起身,伏身而拜:“谨祝陛下长乐未央,大汉国祚万年!”
“好。”刘弗笑容真实了许多,“朕愿与诸君共勉!釂!”说罢,仰面饮下一爵。
众位臣子连忙起身,奉卮酒为寿:“釂!”
筵宴齐备,侍婢敲着编钟,是一首宛转悠扬的《上灵》曲。
一旁的帷帐被渐渐拉开一位俊朗非凡的少年跪坐于席上击筑,竹尺击之,声音悲壮却不失韵味,正是那绝美的《上灵》。
前奏结束,绾尽青丝飘扬水袖的舞姬出场,略施粉黛却难掩娇容,叫人不免恍惚戚夫人重生在世!开场便甩了水袖,水袖抛出,令席间的人赞叹不已,似已浑然忘却方才的不快。
随后串翻身、水袖组花及轻灵婉转的《上灵》曲,更赢得了最热烈的掌声。甩动长袖折腰而舞,甩袖和折腰这两个动作都有相当的技巧,而且花样繁复,婀娜多姿的舞姿着实是费了一番辛苦。
振袖而舞,飘逸非常,令人置身梦境一般。“翘袖折腰之舞”舞姿形式多样,而歌舞伎身韵灵动,衣袖舞动腰肢如柳,侧身折腰时,三千如云青丝倾泻而下遮挡住少女们半张精致面容,美好似仙子一般。
直正身子,高抬双臂,灵动轻盈的水袖舞出炫美的袖花,容貌上表情不知是喜是悲。编钟的震动渐渐减弱,击筑声也不似高潮时那般明朗,舞姬下腰身子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轻振水袖宛如汪洋。
渐渐的《上灵》曲消失了,那跳舞的少女也没了动作宛如小家碧玉一般稽首行礼,刚刚的一切好像是一场梦。
又饮下一卮,刘弗命黄门令宣旨:“梓潼上官氏于宫尽事,克尽敬慎,敬上小心恭谨,以才行选入后庭,誉重椒闱,德光兰掖。
朕心甚慰,感念陇西上邽上官一族教导之功。今封国后之父为桑乐侯,封邑一千五百户,拜车骑将军。
皇后母亲霍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教导有功,特封敬夫人,赐食邑。”
诏书宣读完毕,上官一族自然感恩戴德,欣然领受赏赐。
只有霍光几不可闻的轻声嗤笑,自顾饮酒,眼中的光芒更加自信。
宴会结束,上官安已经醉的直不起身“酒呢?怎么不许带刀剑,还无酒吗!”宾客连忙扶起他,搀扶其上马车。
上官安醉眼乜斜,突又笑了笑:“”和我的女婿一起喝酒,真快活!”
听了这话,搀扶之人出了一身的冷汗,忙道:“车骑将军慎言啊。”
这一切都被于軺车中端坐的金赏看在了眼里,他更加不屑,心下思忖:桑乐侯?只怕你消受不起!
金建并未回府,而是转道去了宣室殿,他哥哥太惹眼,就由他和年轻的帝王商讨下一步。
未及将上官安骄横淫逸的情状汇报完毕,刘弗打断了他。
“这些朕大体都已明了,现在还有件更要紧的事。”说着递过了一旁的竹简,“你先看看这份上书。”
金建疑惑,接过阅读:“霍光出都总领郎官、羽林军,道上称跸,太官先置。苏武前使匈奴,拘留二十年不降,还乃为典属国,而大将军长史杨敞无功而升为搜粟都尉,又擅调益莫府校尉。
光专权自恣,疑有非常。臣刘旦愿归符玺,入宿卫,察奸臣变。”
阅罢,大惊:“这里面居然还有燕王!”
刘弗冷笑:“这下,水可是搅得更浑了。”
“不过。”金建正色道,“燕王虽然同刘胥一样早有觊觎帝位之心,可这封密函却明显出自上官氏之手。如此吃相,未免太过难看。”
“这般陈书霍光的过失,明眼人都知道是朕的岳父在报私仇。”刘弗的眼睛透着冰冷,“只是未曾想,刘旦会成为帮凶。刺杀隽不疑的事跟他脱不了干系,朕顾念亲情才并未声张。如今看来,端的是中山狼!”
一只骨节分明又十分干净的手随意推散了棋局上原本错落有致的六根竹片和几枚棋子。
颤抖的双手,显示了少年天子不平静的内心:“最后,鸿运当头,投出五白之人一定是朕!”
金建作揖行礼,伏身而拜:“陛下是真命天子,定会创出较尧帝更甚的伟业宏图!”忽而身形一顿,“只是今日,有一个人臣却始终看不懂。”
刘弗侧目,轻笑:“桑弘羊?”
金建点点头:“不错,他也算是霍光的政敌。敌人的敌人自然是朋友,上官父子拉拢他,这并不奇怪。可他却作壁上观,不做态度,端的奇怪。”
刘弗看着眼前乱成一团的六博,眼中闪过寒芒:“他现在的心思不在朝堂。政局浑乱,派系林立,不到最后他不会表态。他不是个好政客,却一门心思扑在经济上。”
金建道:“陛下说的是——盐铁会议!”
刘弗点点头,轻吐了一口浊气:“所以,我们要等。等到盐铁会议开完,经济稳定,那些个躲在阴暗角落的跳梁小丑一个个的跳出来。”嘴角冷嘲的笑,到叫人有几分心疼,“你怎么知道这盘棋局里没有长公主,桑弘羊甚至是广陵王呢?”
如此沉稳淡然的语气,却说着至亲可能谋反作乱的事。金建心口一窒,呆望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最后,少年恭敬下拜,行稽首大礼:“臣愿同陛下慷慨共赴,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刘弗慌忙起身,扶起他:“朕与你和赏自幼一同长大,如今政局动荡,也唯信你们二人。金公(金日磾)的儿子,忠心从不疑。”
金建眼泛泪花:“先考、先考未竟之业,建与家兄必当全力以赴!”
入夜,未央宫笼罩在一片璀璨之中,却独不见月亮。
这一场鸿门宴,名虽升官,实为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