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妇端坐镜前,神色忧然,似是担心却局促不安,只自蟠螭纹铜镜中见愁容月色。纤纤素手轻扑铅粉,却不自敷。淡扫蛾眉,容色自思量,郁结心头。
她想的入神,未曾注意良人悄然置于身后。那是位丰神俊朗的青年将军,容貌刚毅,骁勇非常,温厚而宽大的手掌搭在妻子的肩上,声音雄浑有力却带了铁血柔情的温和:“夫人在思虑些什么?”
铜镜映照出伉俪模糊的倩影,年轻有为的秀逸少将,温婉可人的大家闺秀。见了范明友和霍珊这一对,才知何谓宝剑赠英雄,将军配美人。
霍珊轻轻抚上丈夫的手,将头缓缓靠上去。看着镜子里两人模糊的身影,阖眼轻轻蹭蹭他,情态娇媚。范明友失笑,略略伏身。下颌枕在她的肩头,状似玩笑,眼角眉梢几分戏弄的意味,却可以明显感受到他对妻子的宠爱与珍惜。好听的低音炮叫人心里酥酥痒痒,语声低沉却慵懒:“撒娇献媚对我这武将可是无用的。”
霍珊转过头,贴着他的鼻尖:“真的?”范明友笑开了,一双剑眉下是盛满爱意、灿若星辰的眸子。忽然起身,转身之间就将妻子抱在了怀里,滚到榻上。
“如果是霍家的三娘子,就考虑一下咯~”范明友满眼的笑意,薄唇贴在少妇的耳畔,“珊儿,给我生个儿子吧。”
霍珊闻言,霎时间羞红了脸。如同滴血一般的面颊飞上两朵不自然的红云,被他围困在胸膛之间,听着雄浑有力的心跳声竟是自己的心都乱了半拍。柔夷慢慢爬上男子的胸膛,直接一推,翻身滚下榻,巧笑嫣然。
霍珊的力道并不大,可范明友知道,妻子是有事要同他说的,不可再嬉笑唐突了。温香软玉失怀,范明友倒也不恼,索性顺势倒在榻上,悠然自得,等着小娇妻开口。
霍珊轻轻整理曲裾,系好宫绦,以玉佩压裙角。抬首,却见外子失礼情态,箕踞模样,心道好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胻不差而足不跌,视平衡曰经坐。箕踞仰倒,粗鄙失礼!”
范明友闻言起身,却见娇妻巧笑倩兮、笑语嫣然,知她不过玩笑。却还是掸了外衫,对妻子拱手陪笑,正襟危坐,于席上正坐后,轻轻将浆酪加入对坐霍珊的耳杯之中:“什么时候也有空看贾谊的东西了?”
霍珊双手捧起耳杯,细嗅酒香:“志色之经讲容礼,倒是还不错。”范明友摇头:“《容经》这么无趣的东西你竟然还悟出几分道理,可见近来心思倒是重。说吧,有何心事?我宠你疼你,什么事咱们夫妻不能商量啊。”
霍珊心下感动,眼睛起了层雾气。轻轻放下耳杯,甜甜微笑,声音却是轻颤:“我、我想去看长姐。”闻此,范明友也微微皱了眉头:“霍敬?哎,她倒是个麻烦事。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到也没什么,接回来做霍家娘子,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再嫁。可如今她身怀六甲,还是上官安的遗腹子,大将军不可能不忌惮,我们想帮也插不了手。”
“犯错的是她的夫族,又不是她。女子何辜?稚童何辜?”霍珊攥紧了粉拳,面带愠色,就连身体都已气的发抖,“男人在朝堂上的糊涂账到头来竟要牺牲女人和孩子!”
“世上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决无有公平。”范明友冷笑,细细品了口微凉的酒水,心却比这三九天更寒,“我问你,陛下改元之后发生的第一件大事是什么?”
霍珊细细思索,略一沉吟:“武都氐人起事叛乱。”
“对!”范明友的眼睛里闪着明锐的光芒,“前往击讨的将军是谁?平乱的军队又是哪家的部曲!”
“这...”霍珊突然感到一阵心寒,声音颤抖,似是惊惧,“执金吾马适建、龙雊侯韩增、大鸿胪田广明等率领三辅、太常免刑囚徒前往平叛!你是说......”
“咱们的小皇帝从来就不是省油的灯。”范明友冷笑,“马适建和韩增都不是霍光的人。而田广明表面上是你父亲的属臣,为人却暗昧留私。他从来不肯直接站队,而是处处耍心机,大将军早就不怎么信任他了。”
“而我们的陛下,放着常备军不用而派囚犯去打仗?看起来滑天下之大稽,实则无奈之举。中央军、地方军和边防军的将领就算不是霍光的心腹也是他的属臣。皇帝如果用了他们,平叛的功劳都是大将军的,而他这个傀儡皇帝只会听凭摆布。”
霍珊内心寒冷,就算香炉暖烟袅袅都已是驱散不了她心中半分凉意了:“所以,陛下宁可任用囚徒也不肯动用正规军队。就算郎主你跟随王平和田广明平定益州羌人的叛乱、战功卓著,他也不会用霍家的女婿!”
“所以,小皇帝和大将军表面上是仁君贤臣,暗地里却是一环又一环的明争暗斗。小皇帝因为武都起事所建立的那点少的可怜的部曲,因为大将军借助桑弘羊等人谋反案的打击已经可以彻底忽略了。”范明友将杯中的冷酒都吃尽了,轻叹,“我一个武将都看得明白霍光才是无冕之王,大汉王朝真正的皇帝,陛下会不知道?只是他反抗,却输的彻底,大将军智计无双,而小皇帝这个傀儡怕是要当一辈子了。”
霍珊看着自己的丈夫,突然觉得他很陌生:“所以,你想告诉我的是什么?”
“夫人,我希望你不要管霍敬的事。”范明友盯着她,目光灼灼,却叫霍珊的心彻底没了底,“孝武皇帝对大将军的恩情山高海深一般,却已经下狠手,将武帝托孤的小皇子狠狠欺负。霍敬就算是他亲生的女儿又如何?也许他现在念着东闾夫人当年结发的情义,为他的儿子难产而死的恩情,不为难霍敬。可是别忘了,你姐姐肚子那个姓上官。”
“珊儿,你的长姐和外甥只能活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