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封了侯爵,可杜延年却并不高兴。他是个虽然不太会做人却正义勤劳的老实人,可最近侯史吴的事情却让他分外窝火。
桑弘羊的儿子桑迁逃跑到他父亲昔日下属侯史吴家中避难,后来桑迁被捕处死,侯史吴下狱。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偏巧,陛下十月颁布处理上官谋反案的诏书,为安抚民心而大赦天下。侯史吴出了狱,却不曾想此等小事竟引起一场风波。
杜延年面色不佳,抱着卷宗随意扔在书案上,一堆案牍都因他的动作哗啦啦一片声响,堆诿在案上。
长子杜缓知道父亲尚在气头,也不敢言语,默默伺候大人梳洗换衣。
半晌,待杜延年稍稍气消后,杜缓恭敬的递了一张拜帖近前。
杜延年疑惑接过,其上尽是陈隧的寒暄问候之语,奇怪道:“固鸿原的游侠?他怎么要来拜访老夫?”
杜缓偷笑,暗暗提醒道:“大人,小妹君宁就快及笄了。”
“呵。”杜延年也笑了,将拜帖随意扔在了书案上,“老夫都糊涂了,如今君宁也大了,是该找婆家了。只是,这陈隧人品如何?”
杜佗躬身行下拜礼,揖手,恭谨答道:“缓听说佗弟与其交好,大人不妨问问他。”
杜延年轻抚胡须,点点头,吩咐小厮道:“去请二公子。”
小厮作了个揖,应声:“诺。”
飞快去请了杜佗来。
未几,杜佗近了暖阁,褪去鞋履。“大人,长兄。”向杜延年和杜缓一一见礼,伏身而拜。
杜延年缓缓开口:“听闻你和固鸿原一个名为陈隧的人私交甚笃,给老夫说说他的品貌如何。”
“诺。”杜佗心中有几分疑惑,却还是恭谨答道:“陈遂,字长子,杜县人。家财丰厚,素有侠名,固鸿原的人都称赞其人有朱家郭解之风。
为人重义守信,身高八尺,相貌端正且风趣幽默,确实可算是位俊杰茂才。”
杜延年抚着胡须,神情很高兴,眼角都起了皱纹:“你这么夸他可是收了好处?”
“大人说笑了。”杜佗笑,拱手见礼,“若真要计较什么好处,这陈长子对孩儿可是还不清的救命之恩。
上次莲勺遇险,若非长子、病已和长乐拼死力战,只怕我和长姐都会有性命之虞啊。”
“你这么一说,老夫倒想起来了。之前你还为此事调动了府里的私卫。”
杜延年对陈遂观感不错,很是欣赏,“佗儿,难得你如此夸赞一个人。不过,他可有什么缺点?”
“啊,赌!”杜佗皱眉细细思索了一番,忽然抬头答道,“他最好六博,喜爱与人围棋。弈术尚算不错,可若是遇到病已那般颖悟绝伦的少年天才,就是节节败退了。”
“嗜赌成性?”杜延年的眸子了突然藏了几分寒冷,一抹精光闪过。
杜佗摇摇头:“不。他虽喜欢六博围棋,却也没有赌瘾。他跟我说过,赌棋博弈之中,有智者较量之趣味。”
杜延年闻此,面色稍缓,笑道:“如此,老夫已明了,你下去吧。”
杜佗心中好奇不已,却也不敢多言,端正的行过拜礼:“诺。孩儿告退。”
出了门,寒风有些紧,杜佗下意识裹住裾裳。行至后园,却正巧见杜君宁正在踢毽子。
少女提着曲裾,于晚风中袖袂翻飞、语笑嫣然。眉心一点朱砂闪烁流华,顾盼之间倾尽天下,神情快活明朗还有环佩叮当相伴。
忽而,杜佗被一抹光彩闪了眼睛。他快步走了向前:“长姐!”
“啊!”杜君宁被吓到,断掉了计数,不满地嘟嘴,“杜佗,你干什么!”
杜佗不理会她,直直盯着她的腰间:“君宁姐姐的玉佩是哪里来的?!”
“你说这个啊。”杜君宁垂首,轻提宫绦,一双纤纤素手把玩着玉佩。细细抚摸过每一个文刻细节,羞红了脸,微笑甜蜜,“是长子兄送的。”
“果然。”杜佗了然笑,抒气,不住点头。杜君宁却是不解:“怎么了,佗弟。”
“玉有五德,仁义礼智信,此谓君子品行。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杜佗笑,却也是有几分无奈,“原来长姐同陈遂早已定情,怪不得大人忽而问我长子兄的德行操守,想来是那混小子早已呈递了拜帖。”
“真的吗?”杜君宁面容忽而多了几分焦急忧虑,明眸善睐的眼睛也染个些许雾气,“你是怎么答的?大人作何反应?”
杜君宁紧张不已,又是害羞高兴,又是急切担心,紧紧攥着杜佗的手臂。
“啧啧”杜佗面带调侃之色,拂去她掐的发疼的手,“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君宁姐姐还没做那陈长子的内子,心倒是彻底归了人家了。”
“哼!”杜君宁自知失态,却也骄矜,侧身嘟囔着,“我、我是杜家的女儿,如今有人属意,事涉自身,自然焦急。你这竖子,居然还敢取笑长姐!”
杜佗偷笑,拱手拜礼,“小子失礼,长姐勿怪。”说罢,却是哈哈大笑,怎么也止不住。
见他捧腹的模样,杜君宁羞恼不堪,却也不知如何反驳,跺跺脚,脸上的红胭脂颜色愈发艳丽。恼羞成怒的推了他一把,跑开:“不理你这小砍头!”
杜佗看着地上遗留的毽子,笑意更甚。捡起,扬手,故意朗声道:“君宁姐姐,你的毽子!”
“不要了!”杜君宁更是羞恼,捂着耳朵跑远了。
见那抹仓皇逃窜的狼狈倩影,杜佗为之绝倒,笑得直不起身来。
杜缓帮父亲整理好了案牍,恭敬奉上时,踌躇。
他小心而又谨慎,却还是忍不住好奇,试探性的问道:“大人如何处理陈长子的邀约?”
杜延年收起了手里的竹简,脸上慢慢绽开笑颜:“我知道你们兄妹几个在想什么。”
杜缓额上出了汗,行揖:“大人。”
杜延年摆摆手:“陈遂是个不错的后生,看你们这么维护他,老夫对君宁的心意也是心里有数。
女儿大了,也是由不得父亲的。可是,缓儿,还是需得你帮我回绝陈遂这次的拜礼。”
“大人。”杜缓有些心急,拱手再拜:“缓愿作保,陈遂绝非嗜赌纵情的声色犬马之徒!”
杜延年笑,轻轻整理好面前的卷宗,将它们端正地摆放在一旁,动作不疾不徐。
他慢条斯理道:“缓儿,我知道你最是呵护你那对双生弟弟。杜佗和杜钦都和陈遂交好,你有心助他我也了解。
可我暂时并不打算见他,一来公务繁忙,侯史吴的案子,朝中争论不休,就连车丞相的女婿都卷入其中,无法收场。
君宁年纪还小,再留两年也没关系,老夫在这个时候是没有心情见女婿的。”
“再者,陈遂的品行我没有什么疑虑的。只是他是游侠,只富不贵。
陛下隆恩,记了我的首功,封为建平侯。老夫虽然不是贪慕虚荣、趋炎附势之辈,却也希望女儿嫁个家世相当、有爵位的人家。
哎,此事容后再议。缓儿,备车,老夫需的再去拜访一趟少府。”
“诺。”杜缓点点头,心下了然。行了拜礼,恭敬退下,备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