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着,柯察金,”他低声地说,“这次谈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我明白,你是不愿讲出来的,以避免使安娜难过,然而你可以信任我。告诉我,那个匪徒掐住你的时候,另外两个匪徒到底强奸了安娜没有?”说到此处,他再也不敢望着保尔,眼睛看着别人。保尔这时方才模糊地明白了茨韦塔耶夫的意思。“倘若茨韦塔耶夫对安娜无动于衷的话,他怎么会如此激动呢。然而,要是安娜对他真是如此宝贵……”保尔替安娜感到受了侮辱。
“你为何要问这个问题?”茨韦塔耶夫支吾着,答不上话来。他觉得保尔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恼羞成怒地说:“你为何躲躲闪闪?我让你回答,你倒追问起我来了。”“你爱安娜吗?”一阵沉默。然后,茨韦塔耶夫很困难地说:“是的,我爱她。”柯察金尽力控制住他的愤怒,不回头,转身穿过走廊走了。
一天晚上,奥库涅夫腼腆地在他朋友床前转悠,接着在床沿上坐下,用手挡住保尔看的书,说:“保夫鲁沙,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一方面,这好像是小事一桩,但从另一方面,这件事又很大。我和塔莉亚·拉古京娜不知不觉地就好上了。是这样的,起初我很喜欢她。”奥库涅夫抱歉地搔了一下脑袋,但他看到,他的朋友并不准备嘲笑他,就鼓足勇气说:“后来塔莉亚……也有如此的意思。总之,我不想都告诉你了,不说也非常清楚。昨天我们决定建立我们共同的生活,体验一下它的幸福和甜蜜。我22岁,我们俩都已经有选举权了。我想和塔莉亚在平等的基础上建立共同的生活。您意下如何呢?”
保尔思索了一会儿,说:“尼古拉,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你们俩都是我的好朋友,出身也相同。其他方面也都一样,塔莉亚又是个非常难得的好姑娘……这是自然的事情。”
第二天,保尔便把自己的东西搬到机务段的集体宿舍去了。几天以后,在安娜那里,大家召开了一个不备食物及饮料的晚会——祝贺塔莉亚和尼古拉两人结合的共产主义式的晚会。晚会上,大家追忆往事,朗诵起最优美的文学作品片段,唱起一首首动听的歌曲。这些战斗的歌声传得很远很远。后来沃伦采娃和卡秋莎·泽列诺娃拿来了手风琴,所以浑厚的男低音及手风琴的乐曲声充满了整个房间。保尔演奏得非常漂亮。当身材高大的潘克拉托夫出人意料地跳起舞来后,保尔也激情满怀,变换了琴声的格调,变成如火如荼般的热情了:
父老乡亲们哪!恶棍邓尼金伤心啦,高尔察克那个坏蛋呀,被西伯利亚的肃反人员枪毙啦……风琴声诉说着岁月,诉说着火热的战斗年代,同时讴歌了如今的欢乐、友情及斗争。在沃伦采夫演奏手风琴时,响起了奔放的“小苹果”乐曲。一个人伴着音乐酣畅淋漓地跳着豪放的舞蹈。这是保尔,像这样的跳舞是他一生中第三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了。国境线即是两根柱子,它们面对面地竖着,象征着两个世界的敌对局面。柱子上分别钉着标牌,其中一根上面是老鹰图案,而另一根上面是镰刀及锤子。柱子之间仅数步之遥,然而却似乎横着一道无形的天然鸿沟。国境线就处在这里。
它绵延数千公里,从黑海一直向极北地区伸展直至北冰洋。从那根钉着老鹰的柱子开始即是苏维埃乌克兰和贵族波兰的国界。在密林的深处座落着一座小镇,小镇距国境线有10公里。国界那边就是波兰的小镇科列茨。从斯拉武特镇到阿纳波利镇是边防军某营的防区。
这些国境界标组成一长条,越过白雪皑皑的田野,穿过林间通道,跌进幽深的峡谷,又缓缓地爬上山岗,然后伸向河畔,从高高的河岸上注视着冰雪覆盖的异国平原。它们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的无声哨兵,顶着铸有伟大带动标记的铁牌,忠诚地屹立着。
冰天雪地。毡靴踩在冰雪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一个身材高大的红军战士,戴着威武的盔形帽,从铸有劳动标记的界标开始,在他的防线上迈着有力的步伐往返巡逻。这个健壮的红军战士穿着灰色军大衣,佩戴着绿领章,脚上穿着长统毡靴。一件宽大的高领羊皮外套披在外面,头上戴着很暖和的帽子。手上戴着羊皮手套。羊皮外套很长,一直拖到脚跟,就是在漫天风雪之中,披着它,就不会感到寒冷。他的肩上扛着步枪,在边境线上不停走动,津津有味地抽着马合烟,羊皮外套的下摆不时刮着地上的积雪。这是一片开阔的平原,苏维埃国境线上两个哨兵之间遥遥相望,彼此都可以看见。而在波兰那面,哨兵之间的间距是约有一至两公里。
一个波兰哨兵正顺着他的巡逻线向红军战士过来。他身穿双粗制的士兵军靴,灰绿色的军服,外面是一件镶有两排亮钮扣的黑色军大衣。头上戴着顶画有白鹰的四角军帽。呢制的肩章上也标有鹰,领章上还是只鹰,可是士兵却并不因有这些鹰而暖和起来。寒气逼人,他搓着冻得僵了的耳朵,一边走,一边用一只脚跟去碰另一只脚跟。他的手由于戴着薄手套而失去了知觉。波兰哨兵一分钟也不敢停留,因为如果站一下,寒气马上就会冻僵他的关节,因此他不能停止走动,有时还小跑几步。现在,这两个哨兵隔着边界线碰头了。波兰哨兵回转过头来,沿着他那边的国境线与红军哨兵平行走着。
边界上不允许人说话。可是,周围再没有第三者,有谁清楚,这两个人是坚守规则,还是违背了法律呢?波兰哨兵想吸支烟,然而火柴放在军营了,可风儿好像有意跟他作对,把苏维埃边境上红军战士抽的马合烟的诱人气味吹了过来。波兰人不再搓那麻木了的耳朵,他回头看了一下——偶尔有骑兵班长或是中尉会带领骑兵巡逻队出其不意出现在前面,到边界上来查看岗哨的。
但这时周围空荡无人,只有白雪在太阳折射下发着光,令人目眩。天上的雪停了。
“同志,借个火给我。”他第一个触范神圣的公法。他把那支插着刺刀的法国研制的连射步枪背到肩上,吃力地用冻僵的手指从军大衣的口袋里取出一包廉价卷烟来。红军战士听见了波兰人的恳求,可是边防军条令明文规定不许战士同境外的任何人说话,再加上他也弄不清楚那士兵说的波兰话,因此,没有理会他,穿着暖和而柔软的毡靴的一双脚使劲地踩在吱咯发响的雪地上。
“布尔什维克同志,借个火,把你的火柴给我用一下!”这次波兰哨兵说的是俄语。红军战士认真地看着他旁边的这个人。“看样子,寒气已渗入了‘波兰先生’的内脏里去了。虽然他给资产阶级当兵,但他同样过得不好。这么大雪,出来放哨还只穿件薄大衣,瞧他老像兔子似的不停地跳来跳去,要是再没烟抽,怕真的受不了了。”所以,他不再犹豫,就把一盒火柴抛了过去。波兰士兵急匆匆地用手接住抛来的火柴,划了几根,却总是弄断,好不容易才划着了一根。他又把那盒火柴像上次那样还给对方。这时,红军战士在无意之间也违背了国际法,他说:“你留下它吧,我这儿还有。”
然而从国界那边传来了出人意料的答案:“不,谢谢!如果我拿了这盒火柴,就得坐两年监狱了。”
红军战士看看这个盒子:上面画有一架飞机,飞机头上还标有一只有力的拳头代表螺旋桨,同时还写着:“最后通牒。”
“是的,确实如此,给他这东西不会给他带来好运的。”
波兰士兵继续和红军战士同时站岗放哨。在这荒芜的旷野上,他一个人感到很孤独了。
马鞍有节奏地作响,马儿平稳、轻快地一路小跑。那匹黑色公马的鼻孔周围凝结了一层白霜,马呼出的白色水汽很快地消失在空气之中。营长骑的那匹花马则迈着悠闲的步子,经常弯下纤细的脖子,玩弄它的辔头。两个骑马的人身穿灰色军大衣,束着武装带,他们的袖口上还都是3个标志军衔的红方块。绿色的领章由营长加夫里洛夫佩戴着,红色的领章由他同伴佩戴着。加夫里洛夫是驻守边防军人,这长达70公里的防区的每个哨位正是他所指挥的那个营,他是这儿的“主人”。他的同行人是从别列兹多夫来的客人,军训营的政委柯察金。
夜里下过雪。地上的积雪像地毯松而软,没有任何痕迹。那两个骑马的人业已走出了小树林区,开始在旷野上骑马飞来。两根界标处在侧面40步左右的地方。
“吁!”加夫里洛夫紧紧地拦住了缰绳,柯察金也停了下来,想弄清楚他停下的原因。加夫里洛夫从马鞍上探下了身子,仔细观察雪地上一连串奇怪的痕迹,好像有人用带齿的轮子在上面滚过似的。这是一只狡猾的小野兽从这儿过去遗留下来的,它走的时候,后脚重复前脚的脚印上,还故意绕来绕去,使它的足迹杂乱点。很难辨别,脚印是从什么地方来。然而营长停下来观看的却是两步以外的另外一些痕迹。足迹上面已薄薄地盖上了一层雪——有人从这儿经过。这个人径直朝树林里走去。脚印清楚地表明,他来自波兰。营长驱马往前,顺着脚印——一直走到巡逻线上。在波兰境内10步之外的地方,脚印还异常清晰。
“一定有人越境了,”营长小声地说,“又是在三排的防区里出的漏洞,然而早晨的报告中并没有提到这件事。这些鬼东西!”加夫里洛夫威严地撇着小胡子。他的胡子本来已经有些花白,加上呼出的热气凝成的白霜,就变成银白色了。
迎面向他们走来两个人,一个身材矮小,身着黑色衣服,枪上的法国刺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另一个身材高大,披着黄羊皮外套。他们骑着花马很快就到了那两个巡逻人的跟前。红军哨兵整了整肩上的皮带,吐出烟头。
“同志,您好!你们地段上有什么情况吗?”营长把手伸给哨兵,由于这是个高个子战士,因此他无须弯腰。哨兵赶紧脱下手套,和营长互相握手问好。远处波兰士兵目睹着这一幕。两个红军军官如好朋友般向一个普通士兵致意。刹那间,他好像觉得是他在同他的扎克尔热夫斯基少校握手问好,想到这儿,他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看。
“我刚刚接岗,营长同志。”红军哨兵报告说。“那边的脚印你看见了吗?”
“没有,还没有看见。”
“昨天夜里2点到6点由谁放哨?”
“是苏里坚科,营长同志。”
“好吧,要务必提高警惕!”临走时,他又严肃地对红军战士警告道:“最好别与这些波兰兵并排着走!”当两匹已经沿着由边界通向别列兹多夫镇的大路小跑时,营长告诉保尔:“边界上一定要目光敏锐,稍有大意,就会产生严重后果。我们做这项工作,是不能放松丝毫的。白天偷越边界很困难,但到夜里就得把耳朵竖起来,非常警惕。您想想看,柯察金同志,我负责的这段边界有四个跨界的村子,这儿的工作非常困难。不论你布上多少哨兵,一有婚嫁喜事或者什么节日,全体亲朋好友便会跨越国界聚在一起。越界不是件困难的事——边界两旁的房子相隔仅仅20步,那条小河沟连母鸡都可以越过去。走私的事也是难以避免的,当然,事情都不大,譬如一个老太太偷运两瓶波兰出产的40度的茅香露酒什么的。然而,也有些具有雄厚资本的大走私犯。你清楚那些波兰人都干些什么吗?他们在所有临近边界的村子里都开了百货店,里面商品挺多的。当然,这些商店绝非为他们那些贫苦的农民开的。”
柯察金饶有兴致地听营长讲这些情况。边境上的生活如同从事不间断的侦察工作。“加夫里洛夫同志,告诉我,就仅仅限于走私这一件事吗?”营长阴沉着脸回答说:“问题就在这里嘛!……”
别列兹多夫是一座偏僻的小镇。这个小地方从前曾经划为犹太人居住区。二三百座小破屋东倒西歪。有一个集市广场,很大,中心地带开了20多家小铺子。广场上遍地是马粪,很脏。小镇周围是农民的房子。在犹太人居住区的中心座落着一座古老的犹太教堂,由于年久失修而显出一副凄凉衰败的样子。每逢周六,尽管还不至于无人问津,但已今非昔比了。教堂里祭司的生活也根本不是他所希望的那样了。看起来,1917年发生了特别严峻的事情,由于就是在如此偏僻的地方,青年人如今对祭司已缺少足够的尊敬了。诚然,老人们还没有“开戒”,然而很多小孩子已经吃起亵渎神灵的猪肉香肠来了!呸,想想都让人恶心!一只猪正费力地用嘴在粪堆里拱着找食物吃,祭司博鲁赫气得狠狠踢了它一脚,祭司对别列兹多夫成为区中心不满意。鬼知道这些共产党员都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没完没了地折腾。一天天不痛快的事儿越来越多。昨天他看见一挂新牌子在神父宅子的大门上:“乌克兰共产主义青年团别列兹多夫委员会。”
挂上这块牌子不可能有好事的。祭司边走,边暗自猜测,当他走到教堂门口,才突然看到门上贴了一张小布告,上面写着:“今天在俱乐部召开劳动青年群众大会,苏维埃执委会主席利西岑和共青团区委代理书记柯察金同志将在会上作报告。会后由9年制学校的学生演出文艺节目。”祭司发疯般从门上撕下布告。“瞧,竟然真的干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