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阿密的天气又热又闷,从大沼泽吹来的陆地风还带来了大群的蚊子,连早上都有。
“我们还是尽快走吧,”洛基说。“汽车的事你懂行吗?我觉得我得先去弄点儿钱。”
“还真不太懂。”
“你最好到报纸的分类广告里看看,了解现在都有些什么样的汽车在出让。我去弄点儿钱,然后汇到这里的西联来。”
“你这样就能拿到钱?”
“只要我能打通我律师的电话,就能让他马上把钱汇来。”
说话的两个人现在处于比斯坎湾大街一家旅馆的十三层楼上,那的茶房刚刚下楼买报纸和其他东西去了。他们借了两个下临海湾的房间,在这里望得见公园和大街上来往车辆。登记的时候他们都用了自己的本名。
“住转角上的这一间给你住,”洛基当时还说来着。“这个房间兴许能吹到些风。我住那一间好了,在那打电话方便些。”
“我还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你去找一份报纸,仔细看一下分类广告里出让汽车的栏目,我来看另一份报纸。”
“我们需要找什么样的车呢?”
“跑车,尽可能挑最好的。记得轮胎要好。”
“你觉得我们能弄到多少钱?”
“我打算先要五千。”
“这个主意不错。你觉得他会给你这么多吗?”
“我也说不清楚。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去,”洛基说完就到隔壁房间里去了,可刚一关上门,马上又打开了。“你还爱我吗,亲爱的?”
“我还以为你已经深知那一点了,”她说。“趁这会儿茶房还没有回来,请亲亲我吧。”
“嗯,好的,亲爱的。”他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使劲地亲着她。
“这就对了,”她说。“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分开住?”
“这是因为我估计领汇款的时候可能要来查对一下我的姓名。”
“是这样的吗。”
“如果我们交上好运的话,就用不到在这儿过夜了。”
“真的这么快就能走?你说的是真的吗?”
“要是运气好些的话,是的。”
“那我们就可以用基奇夫妇的名义在一起了?”
“斯蒂芬·基奇夫妇。”
“还是叫斯蒂芬·布拉特·基奇夫妇好听些。”
“不说了,我得赶快去打电话了。”
“那你一打完就赶快回来,亲爱的。”他们的午饭是在一家希腊人开的海鲜餐馆里吃的。
这个餐馆有空调,在这酷热的城市里真无异是沙漠中的一片绿洲。而且菜品也不错,一点不假都是用海味做的。唯一的缺陷是同样的菜跟埃迪海鲜馆一比,就像是煎了又煎的锅底陈油。不过那一瓶希腊白葡萄酒倒还可以,味道还很清凉纯正,带有一股树脂香。甜点他们要的是樱桃酱馅饼。
“我们到希腊去怎么样,那儿有不少海岛,”她说。“你没有去过希腊?”
“有一年夏天去过。我挺喜欢那儿的,所以还想去。”
“嗯,那听你的,我们一定去。”到了下午两点钟,款子已经汇到了西联。只是数目有点不对,是三千五,而不是五千。到三点半,他们就已经买下了一辆别克牌的跑车。虽是辆旧车,但是里程计上显示却才跑过六千英里。车上还有两只看起来不错的备用轮胎,就连挡泥板都还是好好的,还配有收音机、大反光灯,值得一提的是,车后的行李箱容量也大,车身是沙色的。
到了五点半钟,他们就已经买好了所有用得到的东西,结清账目出了旅馆。旅馆的看门人也已经在替他们把旅行袋往车后厢装了。天仍旧热得要命。
洛基穿的是厚厚的军装,热得他一身大汗。在夏天的亚热带地方穿这号衣服,那种感觉一点也不亚于在冬天的拉布拉多光穿一条短裤。他给了看门人小费,然后上了汽车,车子就顺着比斯坎湾大街驶去。然后又向西一拐,驶上了开往科拉尔盖布尔斯和“泰迈阿密小道”的路。
“现在,你觉得开心吗?”他问那姑娘。“嗯,快活极了。你说这不会是做梦吧?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当然不是做梦,这热得要人命的鬼天气像是假的吗,而我们要五千又没拿到五千。”
“你说我们买这辆车,是不是有点买贵了?”
“没有啊,我觉得一点也不多。”
“这车买过保险了吗?”
“当然保了。还加入了三A 会呢。”
“我们动作真的挺快的是不?”
“嗯,称得上神速。”
“剩下的钱你放好了吗?”
“那当然了,亲爱的。在衬衫口袋里,用别针扣着呢。”
“那是我们的金库,可要看好了。”
“是啊,这是我们的全部家产了。”
“你觉得这笔钱够我们用上多久?”
“亲爱的,我们也不会就靠这笔钱生活的。我还会去挣一些。”
“那这么说,我们至少得靠这笔钱维持一段时期。”
“嗯,那是。”
“洛基。”
“嗳,小姑娘儿。什么事?”
“你爱我吗?”
“说实话,我说不清。我挺喜欢你的。”
“说声爱我吧!”
“我真说不清。不过我会理清楚我的思绪的,错不了。”
“我是爱你的。爱死了你,爱死你了,爱死了你。”
“望你能这样一直爱下去。这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支持。”
“你为什么不肯说声爱我?”
“稍后再说吧。”
本来这一路上她就一直把手按在他大腿上,这会儿却缩了回去。
“那好吧,”她说。“就等等吧。”那个时候,汽车正沿着去科拉尔盖布尔斯的宽广大路向西行驶,穿过单调乏味而又苦热不堪的迈阿密的郊外。路边有些店铺、加油站和超级市场,后面不断有超车的,这个时候人们都离开市区开着车回家了。只一会功夫,科拉尔盖布尔斯就在他们的左边闪了过去:他们只看见一座座开着威尼斯式矮窗的楼房,耸立在这佛罗里达的草原上。他们前面还是直溜溜备受烤逼的大路,在当年的大沼泽地上直穿而过。洛基这个时候便加快了车速,汽车飞快地划破沉闷的空气,他的这些动作,让仪表盘上的通气孔里和斜开的通风窗里一阵阵气流朝车内直钻,顿时让人觉得一阵清凉。
“这辆汽车真漂亮,”姑娘说。“我们真幸运可以买到这样一辆漂亮的车子。”
“够幸运的。”
“看来我们一直在交好运呢,亲爱的?”
“到目前为止,看起来还不错。”
“你对我也太不放心了。”
“没那事,真的,亲爱的。”
“可为什么我们不能找个地方好好的快活一下呢?”
“我们现在不是挺快活的吗。”
“听你的口气可不像是太快活,亲爱的。”
“好吧,既然你那么说,那就算我不快活好了。”
“可你就不能快活一下吗?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才真叫快活呢。”
“我一定会快活起来的,亲爱的,”洛基说,“向你保证。”
洛基望着面前的路,他这辈子也不知开着车在这条路上跑过多少回了。只要一看到那不绝向前伸展的路面,就知道是这条路。太熟悉了,他知道两边有沟渠,有森林,有沼泽。路还是这条路,只不过今天车子换了,坐在身边的人不一样了。一想到这里,洛基觉得先前的那种空虚的感觉又涌上心头来了,他意识到他必须把这种感觉压下去。
“我是爱你的,小姑娘儿,你知道的。”他就说。他觉得这并不是他的真心话。不过话听起来倒也很像是那么回事。跟真的似的,“我是非常爱你的,我发誓,我一定要好好待你。”
“还要快活起来,你也发誓。”
“一定还要快活起来。”
“嗯,这就对了,”她说。“我们这就算已经开始啦?”
“我们不是早就在路上了吗。”
“那什么时候才能看见飞禽呢?”
“在这种季节里飞禽还远着哪。”
“洛基。”
“嗳,拜伦琪。”
“你如果真的有心事,快活不起来,也别硬装好吗?反正今后就有我们快活的。你现在是怎么个心情我也不想过问,就让我代表我们俩来好好快活一下吧。知道吗,我今天可真叫情不自禁了。”
他看见再往前去的话,路就向右一拐,不是往西,而是折向西北。最后通入森林沼泽地带去了。就快到了,这就好了。这一下真让他大大松了口气。一会儿就可以看到死柏树上的那个大鱼鹰窝了。车子刚才驶过的地方,不巧正是他当年打死响尾蛇的所在。那是好久之前一年冬天的事,他是跟大卫的妈妈一起驱车经过这里的,当时安德鲁还没有出世呢。也就在那一年,他们俩在大沼泽地的贸易站买了塞米诺尔人的衬衫,在汽车里穿了起来。他把打死的那条大响尾蛇给了赶来做买卖的一帮印第安人。看样子那些印第安人很喜欢这条蛇,因为这蛇气质很好,好像还有十二颗响环,洛基还记得那蛇耷拉着砸扁了的大脑袋,提在手里真是又粗又沉,那个印第安人接过去的时候还笑了呢。也就是那一年,他们打死了一只穿路而过的野火鸡。当时好像正是清早,太阳刚升起来没有多久,迷雾渐散,柏树在银白色的雾气里显出了黑漆漆的身影。突然从雾气里闯出来一只赤铜色漂亮的野火鸡,跑到了大路上,先还昂起了头大踏步,继而把头一缩就想逃跑,结果扑通一声倒在路上。
“你看,我心情很好嘛,”他对那姑娘说。“前面这一带地方可有趣了。”
“亲爱的,你觉得我们今儿晚上能到哪儿?”
“总有地方落脚的。放心吧,只要一到海湾这一边,这吹来的风就不是陆地风,而是海风了。海风就凉快了,会舒服很多的。”
“那就太好了,”姑娘说。“要是第一个晚上就在那家旅馆里过,那叫我怎么受得了啊。真是难受呢。”
“我们的运气不错,竟然逃过了。我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走成。”
“不知道汤姆怎么样了?”
“一定很冷清。”洛基说。“他这人还真了不起,我说得对吗?”
“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也是我心目中的道德典范。说实话,我把他看作我的父兄,他也在经济上支持过我。他简直就像个圣人一样。可又总是乐呵呵的。”
“嗯,我从来也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好人,”她说。“不管是谁,看他这样爱你、爱孩子们,都会感动得心儿里酸酸的。”
“现在,我真希望孩子们能好好地陪他过上一个夏天。”
“那你岂不是要想死他们了?”
“其实我一直挺想念他们的。”那回打到了野火鸡,他们就把它放在车厢的后座上。
那火鸡重得很,还暖乎乎的,一身耀眼的铜色羽毛漂亮极了,一点都不像家养的火鸡全是蓝黑两色。大卫的妈妈兴奋得连话也说不来了。过了好久才说:“别放在那儿,还是让我抱着吧。我想再好好看看。让我抱一会再放到后边去。”他于是拿一张报纸给她垫在膝头,看着她把火鸡血污的脑袋塞在翅膀底下,用翅膀掩得严严实实。她就坐在那儿,把火鸡胸脯上的羽毛抚啊抹啊,而洛基则只管开他的车。到了最后她说:“这会儿也就没有热气了,”于是她就用报纸把火鸡包起来,重新又在后座放好,还念叨:“谢谢你呀,让我玩儿了这么长时间,刚才我真舍不得呢。”洛基手没有离开方向盘,吻了她一下,她说:“洛基呀,我们真是太幸福了,我知道,我们会永远这样幸福的,我说得对吗?亲爱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记得车子正好驶到前边的第二个道路拐弯。现在,西沉的太阳已经压到了树梢上。可他们还是没有见到飞禽的踪影。
“亲爱的,你该不会一心想念他们,就顾不上爱我了吧?”
“放心吧,不会的,我不骗你。”
“我也明白,他们不在你身边,让你觉得伤心。可你总不能老留在他们身边呀,你还有自己的生活啊,你说是不是?”
“嗯,是啊。这些事情,请你不要多虑,小姑娘儿。”
“你叫我小姑娘儿,我听了就高兴。亲爱的,再叫叫我。”
“这可不能随便叫,在句子末了叫一声才自然,”他说,“小姑娘儿。”
“那兴许是因为我年纪小了一截的缘故吧,我特别喜欢你那么叫我”她说。“我是喜欢这些孩子的。三个都喜欢,真的,喜欢极了,他们三个我觉得都特别棒。我真不知道,原来还有这可爱的孩子。但是安迪才那么点年纪,我总不见得会嫁给他吧,我爱的是你,亲爱的。因此我把他们都忘了,我就跟你在一起,我要尽情享受这无比的幸福。”
“嗯,你确实挺好的。”
“其实我才不好呢。我这个人是挺难搞定的。不过我一旦爱上了谁,我心里是很明白的,我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我就爱上了你。所以我会注意的,为了你,亲爱的,我一定要把不好的地方改掉。”
“你这点就挺了不起的。”
“喔,你看吧,亲爱的,我还能改掉好多呢。”
“其实你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那就先做到这样。洛基啊,我真是太幸福了。你说我们今后还会这样幸福吧?”
“当然会的,小姑娘儿。”
“我们会永远这样幸福吗?我知道我不该问出这种傻话,可是因为我有那样一个妈,你呢,见过的人也算多了。不过相信我,我有信心,我相信有这种可能。我真的完全相信有这种可能。我这辈子就只爱你,既然爱你是可能的,我只爱你一个人,我们一起享受幸福总也该可能吧?求求你,对我说声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