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乃天子脚下,况且还是正月年初,按说应该歌舞升平、热闹非凡才是,但苏醒一路行去,却见街道两边大门紧闭,一片萧瑟,倒是莫名其妙多了许多巡逻的官兵,一个个表情严肃、如临大敌。
苏醒不知发生了什么,不敢冒然行事,只好先找个客栈住下。
才刚放下行囊,只听隔壁房中有人忿然道:“想那岳元帅战功显赫、一心报国,怎会屯兵谋变?一定又是奸人鼓惑,才致横生祸端。”
另一人道:“不错,据说最初受理此案的是大理寺卿周三畏周大人,当初上面勒令他无论如何也要撬开岳元帅的嘴,承认谋反之事,周大人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令行刑衙役剥去岳元帅衣裳,刚要用刑,那些衙役却在岳元帅背上看见几个字,顿时谁都不肯下手。周大人心里奇怪,凑近一看,原来刺着‘尽忠报国’四个大字,那字针针分明,如同深入骨里一般,周大人心里咯噔了一下,退堂后一打听,原来,这四个字是岳元帅参军之初,他母亲姚太夫人在他背上刺的,意在告诫他,无论何时都不能忘了尽忠报国。想那岳元帅是个路人皆知的孝子,怎会做那不忠不孝、伤天害理的事?周大人权衡再三,自知不按上面的意思办,丢官事小,可能小命难保,但若从了他们,却无论如何下不了手,因此当夜将官服挂在堂上,自己悄悄出城溜走了。”
一人道:“周大人挂冠潜逃的事我也听人说了,此人虽然不是什么大清官,但在这桩事件中,倒也良心未泯。”
那位言辞忿忿的人道:“良心未泯?我呸!真要是良心未泯,他就应该继续审理此案,为岳元帅洗清冤情、平反昭雪才是?”
有人附和道:“不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算哪门子良心未泯?”
说周三畏良心未泯的人冷笑道:“你们不在局中,哪知局中之险?想那周三畏不过小小大理寺卿,临安之内,一句话将他像蚂蚁般捻死的人大有人在,何况此人还是一人之下万上之上的丞相?”
话音未落,有人道:“停!”
随即有人起身,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开门看了一圈,转回低声道:“说话那么大声干啥?要知现在可是非常时期,那厮耳目遍布,一个不慎,要掉脑袋的。”
“不错不错,这种事件还是少论为好。”有人附合道。
这两人不说尚可,这一说,先前那人嗓门更高,道:“你们怕个逑啊,可惜我赵三愣来迟一步,让那奸人得逞,否则就算丢了性命也要杀进大理寺,非将岳元帅父子解救出来不可……”
这人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嘴巴似乎被人捂住了,“唔唔”说不出话来。
听到此处,苏醒已隐隐感到不妙,走到那伙人门口,门也不敲,径直走了进去,抱拳道:“诸位大哥,在下苏醒,这厢有礼了。”
屋中有四人,俱是江湖豪客打扮,好不容易劝住赵三愣,正要继续喝酒,突见进来一个陌生人,吓得纷纷拔出刀来。
一个看似为首的汉子上下打量了苏醒一番,道:“你是何人?”
苏醒道:“小弟乃太行山八字军王彦将军的部下,闻听岳元帅有难,受将军委派,特来京城探听消息。”
一听是八字军首领王彦的部下,那人松了口气,抱拳道:“原来是王将军麾下,失礼了。”
呶了呶嘴,众人放下了武器,不过,看向苏醒的眼神依然充满了戒备。
苏醒也不计较,道:“方才听诸位谈论岳元帅,并提到‘让那奸人得逞’几个字,不知此话如何解释?”
那人脸色变了一变,横了赵三愣一眼,然后走到门口四下看了看,将门掩好,回身招呼苏醒一块坐下,道:“怎么?难道此事苏兄弟还不知道?”
苏醒道:“小弟刚刚才到临安,因为天色将晚,打算在此歇息一宿,不想行囊还未搁下,便听到诸位的议论,故而过来一问。”
那人犹豫了片刻,道:“其实这事我们也是刚刚听人说起,说是有三天前,也就是除夕前夜,岳元帅父子被奸臣秦桧一伙秘密处死在风波亭,他们的尸体被狱卒偷偷运出大理寺,埋葬在西湖边上的栖霞山上,由于埋葬他们的狱卒至今下落不明,具体位置无从得知,大家想去凭吊也找不着地方。三天以来,不时有义士前去刺杀秦桧替岳元帅父子报仇,但因那厮除了上朝,根本不出大门,想要杀他谈何容易?当然,也有人直接去了丞相府,结果人一进去,便如石沉大海没了消息,看起来肯定凶多吉少了。我们这几人人微言轻、武功平平,替岳元帅报仇的事自然不敢去想,只能在此发发牢骚,排遣一下心中郁闷而已。”
苏醒见他说得有板有眼,想起方才路上所见,自然不再怀疑,默默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早些动手抢回那东西,可那完颜宗达的确太过狡猾,居然抓住了我的内心弱点,不过正如他临终前所说,大家各为其主,倒也怨不得谁,要怪只怪自己江湖经验不足,才会让人牵着鼻子乱走,以致坐失良机,悔之不及。”
那人见苏醒脸上阴晴不定,十分古怪,推了推他的胳膊,道:“苏兄弟,你怎么了?”
苏醒恍然醒转,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想到岳元帅一心为国,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心中难过而已,还望见谅。”
那人道:“什么见谅不见谅,大家感同身受,能够理解的。”
说罢,起身又到门口看了一遭,回来道:“看苏兄弟年纪不大,却是明理之人,有件事不知该不该与苏兄弟说?”
苏醒见他一脸神秘的样子,道:“有什么话,兄台直说就是,只要苏醒能做到的事,绝无推辞之理。”
那人回头看了另外几人一眼,见他们面无表情,似已默许,咬了咬牙,道:“不瞒苏兄弟,我们之所以在此会面,原因是不久前有人找过我们,说是要在元宵观灯那天刺杀奸相秦桧,可又担心那厮带的护卫多,决定聚集一切可用力量前去助手。本来此事十分机密,但愚兄见苏兄弟一身正气,况且还是王将军部下,想那王将军孤身一人领导八字军在太行山打击金贼,同样侠骨义胆,心里必也恨及奸臣贼子,就算不便同僚相戮,想也不会阻止他人,因而,我等诚心邀请苏兄弟一块参与此事,当然,你的身份,我们绝对会保密的。”
他一说完,其他人便都定定看着苏醒,迫切之情溢天颜表。
俗话说多个人多份力量,何况他们都已看出,苏醒这人似乎不简单,至少武功上如此,否则,王彦也不会派他一个人出来。
苏醒自从看过那道密旨,又听了完颜宗达一番说辞后,已经隐隐猜出幕后真相,但还不敢确定,不过,就算确定了真相,又能说出来么?苏醒苦苦一笑,心里道:“秦桧呀秦桧,就算你真的只是一个傀儡,也只能自认倒霉了,谁叫你不知学那赵三畏大人,来个挂冠而逃呢?”
略略一想,道:“既然诸位不把苏醒当外人,苏醒也就在此表态,奸臣贼子必定要除的,至于我是否参加,还得视情况而定,毕竟,苏醒还有公务在身,万一牵连到王将军,那可是整个八字军的大事,必须得慎之又慎。”
众人听了,一时都不好作声。
首领模样的人想了想,道:“苏兄弟说的倒也在理,倒是愚兄欠考虑了,如今岳元帅已遭不测,韩世忠韩元帅也因岳元帅之事一气之下辞了官,如今满朝文武,也只王将军的八字军可以牵制一下金军了,倘若他再出事,咱大宋真的无望了。”
道理既已说明,众人便不再强求苏醒,各怀心事喝了几杯闷酒,相互告辞离去。
苏醒本就心情不好,几杯水酒下肚,更是糟糕到了极点,回到屋里便蒙头大睡,如同死了一般。
却不曾想,原本跟在他后面的菁儿,此时竟也到了临安。
此时的菁儿满脑子只有苏醒,根本没将临安的异常放在眼里,她知道苏醒在临安并无熟人,如果进了城,只能歇在客栈酒店中,于是一进临安,便从城门街口开始,逐街逐巷一个一个寻找过去。
虽说临安建都不久,到底是一国中心,不说商铺作坊,光是大小官员府邸之多,那就不是别处能比的,因此,菁儿这种寻人法,简直就像大海捞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