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样来实现“德治”的主张呢?孔子曾在不同的场合论述过他的一些设想。就本篇看来主要有:第一,以孝为德治之本。孔子在有人问他为何不从事政治的问题时,回答说在家实施孝道,“施于有政,是亦为政”(第二十一章)。在这里,他的意思是,将孝道推而广之,众人皆知孝,便从“齐家”达到了“治国”的目的。孔子还针砭时弊,认为孝不只是“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第七章)。这些思想日后被孔门弟子曾子继承和发扬。相传,曾子及其门人编著了《大学》和《孝经》,更明确地提出了“以孝治天下”的思想。第二,提出了“举直错诸枉”这一主张。孔子在鲁哀公问政时回答说:“举直错诸枉,则民服。”(第十九章)在《子路》篇中孔子明确地提出了“举贤才”。如果贤才不在位,反而让不贤之徒得以掌权,孔子则斥之为“窃位”(见《卫灵公》)。如果这样,德治自然是实施不了的。
孔子对他长期所从事的教育实践活动进行了总结,从而得出了一些精辟见解。这些见解正是本篇另一个亮点。首先,孔子反思其为学一生:他十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至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后世的中华学人往往从中得到启发与激励。
八佾[1]
(三)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2]?人而不仁,如乐何?”
(四)林放问礼之本[3],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4],宁戚[5]。”
(八)子夏问曰:“‘巧笑倩兮[6],美目盼兮[7],素以为绚兮[8]’。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9]。”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10]!始可与言《诗》已矣。”
(九)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11];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12]。文献不足故也[13]。足,则吾能征之矣。”
(十四)子曰:“周监于二代[14],郁郁乎文哉[15]!吾从周。”
(十五)子入太庙[16],每事问。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17]?入太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
(二十)子曰:“《关雎》乐而不淫[18],哀而不伤。”
(二十五)子谓《韶》[19]:“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
[20]:“尽美矣,未尽善也。”
(二十六)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注释]
[1]佾(yì):古代乐舞行列,一佾八人。八佾:为周天子专用的乐舞舞列,由六十四人组成。[2]如礼何:意为礼仪制度又有何意义呢?[3]林放:鲁国人,或曰孔子弟子。[4]易:治办周全。[5]戚:哀痛。[6]倩(qiàn):笑貌动人。[7]盼:眼睛黑白分明。这两句诗见《诗经·卫风·硕人》。[8]绚(xuàn):有文采。这句诗不见于今本《诗经》。[9]绘事后素:古人绘画,在白底上加上五彩色。[10]起:启发。予:我。商:孔子弟子子夏,名商。[11]杞:周之封国,相传为夏禹之后代。征:证明。[12]宋:周之封国,是殷代之后。[13]文献:古代文指典籍,献指贤人。[14]二代:指夏、商。[15]郁郁:丰富多彩。文:指礼乐制度。[16]太庙:指周公庙。
[17]鄹(zōu):又作陬,鲁小邑,孔子父亲曾任鄹大夫。鄹人之子,指孔子。[18]《关雎》:《诗经》之首篇,写一男子追求少女的忧思。关:鸟鸣声。雎(jū):鸠类鸟。
[19]《韶》:舜时乐曲名。[20]《武》:周武王时乐曲名。
[鉴赏]
中国历来就是世人所称颂的“礼仪之邦”。“礼”不仅仅是指那些具体的礼节仪式,还包括了古代社会的一系列相对应的制度以及与此相关的宗教、伦理等思想观念。总之,“礼”在古代中国社会的政治文化生活中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到了周代,礼仪制度已经发展得相当完备了。这在后世称为“礼经”的《周礼》、《仪礼》与《礼记》之中,得以充分体现出来。
孔子一身都以继承中国的古代文化为己任。他对周代的礼仪制度有着十分浓厚的兴趣,多次由衷赞叹说:“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第十四章)孔子对周礼的赞美反映了他对传统文化的热爱。
十分具有创新意义的是,在当时,孔子还提出了纳仁入礼,将仁礼相结合的主张。孔子认为“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第三章)如果离开了仁德,只是空谈礼乐则自然没有任何意义。而这个问题的提出,在当时堪称是相当尖锐的。孔子倡导仁德,专门主张要纳仁入礼,使“礼”不仅仅是作为外在的行为规范,而且还有“仁”作为其内在灵魂,这样就进而产生了理性自觉的力量与人道主义精神。
孔子的这一思想,不久被孔门的一些聪颖弟子领悟了。据本篇第八章记载,有次,子夏向老师讨教,具体讨教的是《诗经》中描写女子美貌诗句的涵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何谓也?”孔子答曰“绘事后素”。也就是说绘画是先有白底,然后加上五彩色。才思敏捷的子夏马上联系到仁与礼的关系说:“礼后乎?”换言之:在仁德修养的基础之上,加以礼仪的文饰。这正好合乎孔子所强调的“文质彬彬”,也就是文与质、礼与仁相结合的重要思想。因此孔子听了以后对子夏大为赞赏:“起予者商也!”
里仁
(一)子曰:“里仁为美[1]。择不处仁[2],焉得知[3]?”
(二)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4],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三)子曰:“唯仁者能好人[5],能恶人[6]。”
(四)子曰:“苟志于仁矣[7],无恶也。”
(五)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8],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9]?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10],造次必于是[11],颠沛必于是。”
(六)子曰:“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12];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13],我未之见也。”
(七)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14]。观过,斯知仁矣[15]。”
(八)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九)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
(十)手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16],无莫也[17],义之与比[18]。”
(十一)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十二)子曰:“放于利而行[19],多怨。”
(十三)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20]?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
(十四)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
(十五)子曰:“参乎[21]!吾道一以贯之[22]。”曾子曰:“唯[23]。”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十六)子曰:“君子喻于义[24],小人喻于利。”
(十七)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二十二)子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25]。”
(二十三)子曰:“以约失之者鲜矣[26]。”
(二十四)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27]。”
(二十五)子曰:“德不孤,必有邻。”
(二十六)子游曰:“事君数[28],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
[注释]
[1]里:居住。[2]处仁:择居求有仁厚风俗之乡。
[3]知:同“智”。[4]约:穷困。[5]好(hào):喜爱。
[6]恶(wù):厌恶。[7]苟:如果。[8]不以其道得之:此句历来多有歧义,朱熹释为“不当得而得之”。[9]恶(wū):何处。恶乎:在哪里。[10]终食之间:一顿饭时间。[11]造次:匆促的时候。[12]尚:超过、胜于。
[13]盖:大概。[14]党:类别。[15]仁:同“人”。[16]适:亲近。[17]莫:疏远。[18]比(bì)适从、靠拢。
[19]放(fáng):依照。[20]何有:有何难。[21]参:孔子弟子曾子名参。[22]贯:贯穿。[23]唯:是。[24]喻:知晓、明白。[25]逮:及。[26]约:约束。[27]讷(nè):说话迟钝,此指谨慎。[28]数(shuò):烦琐。
[鉴赏]
《论语》第四篇着重论仁,整个思考过程层层深入,进入到了孔子思想体系之中的核心。因此理解本篇内容对理解整个孔子思想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在开篇,孔子说:“里仁为美。”里含有居住的意思,难道孔子真的以为“择居”如此重要,是成为成仁之首么?有人引孟子所论函矢巫匠之术而据此认为孔子所强调的是“择业”,但是未必有很强的说服力。其实,这里还是顺第三篇而来谈礼与仁之间相结合的关系。荀子曾云:“仁有里,义有门。仁,非其里而处,非仁也。”
(《荀子·大略》)荀子用“里”、“门”来喻“礼”,以此来强调“礼”的重要。在这里孔子也是以“里”喻“礼”,而衬托出“仁”的重要。在首章既然提出了“仁”的重要性,那么就需要进一步深入阐述。在往后各章主要展开了以下的一些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仁与智的统一。孔子往往以仁智并举。在本篇开始就有多次记述孔子关于这方面的言论。孔子认为:“仁者安仁,知者利仁。”有仁德之人必将自觉实现道德原则,有知识的人也会懂得怎样去实现道德原则。在这里,知识与道德是相互统一的。孔子认为,只有达到仁与智的统一,才是达到了理想的人格。此后,后学儒家也时常以“仁且智”来称颂孔子的人格。
第两个问题是义与利的统一。开始时,孔子把义、利作为一对统一的伦理范畴,规定了原则与功利的关系,用来调节人与人间的关系。“义”所强调的是群体利益,“利”所强调的是个体利益。孔子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第五章)。这些话表明,他并不完全排斥个体利益,相反,他承认私利为人之所欲。但是,私利不能背离仁道。他认为富与贵“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如果无止境地“放于利而行”,偏离于“义”,必将招致“多怨”(第十二章),从而引发多种社会矛盾。究竟是将“义”摆在第一位,还是将“利”摆在首位,孔子认为,这是区别“君子”与“小人”的一个很好的试金石,也就是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第十六章)。第三个问题是为仁在己。“君子”与“小人”,“好仁者”
与“不仁者”之间存在着根本区别。前者是“义以为上”,后者则是“利以为上”。在孔子看来,造成二者不同的基本原因之一是一个人是否真心努力为仁。如果以行仁作为自己人生的根本目标,就能从内心“好仁”而“恶不仁”。好仁者既然是以追求仁德为最高理想,那么就应以自己的言行举止去影响那些“不仁者”,而不能受那些“不仁者”所左右。孔子说:“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从求仁的角度而言,最重要的是一个人主观上是否肯“用力”,而不是力足与不足的问题。因为,无论是谁,从根本上来说都有为仁的能力。这里面已经蕴涵了在道德面前人人平等的重要思想。因此,之后的孟子对此加以发展,自然就提出了“人皆可以为尧舜”的命题。
公冶长[1]
(五)或曰:“雍也仁而不佞[2]。”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3],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
(六)子使漆雕开仕[4],对曰:“吾斯之未能信[5]。”子说[6]。
(七)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7],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8]。”
(八)孟武伯问[9]:“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
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10]也,不知其仁也。”“求[11]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12],百乘之家[13],可使为之宰也[14],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15]?”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十一)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16]。”子曰:“枨也欲[17],焉得刚?”
(十二)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18],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
(十三)子贡曰:“夫子之文章[19],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20],不可得而闻也。”
(十五)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21]?”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十六)子谓子产[22]:“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