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儿子阿瑟和你谈话后,便上床去睡觉,但是因为想着如何偿还欠俱乐部的债,他怎么都睡不着。半夜的时候,他听见轻轻的脚步声经过他的房门,于是他无声地起床到门边向外窥视,他吃惊地看到他的堂妹正沿着过道轻声地走着,然后她进了你的起居室里。这孩子惊讶至极,急忙披上一件衣服躲在暗处要看个究竟。这时只见她又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你儿子在过道的亮光下看见她手里拿着那顶珍贵的皇冠走向楼梯,他感到一阵恐惧,跑过去藏在靠近你门口的帘子后面,从那里他可以把下面大厅里的一切一览无遗。他看见她轻轻将窗户打开,把皇冠从窗户里递出去交给躲在暗处的人,然后把窗户重新关上,从他躲藏的帘子旁边经过,迅速地回到她房间里去了。
“他不可能采取什么行动,因为他心爱的女人在场,他不想暴露她的可耻行径。但是她刚一走开,他就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后果,并感觉到自己有责任把它纠正过来。他迅速冲下楼,仍然是披着衣服,光着脚,打开那扇窗户,跳到外面冰冷的雪地里,沿着小道向前追去,在月光里他瞧见了一个黑影。乔治·伯韦尔爵士正快步向前跑着,但是被阿瑟捉住了,两个人在那里争夺起来,他们两人分别抓住了皇冠的一端。厮打之间,你的儿子揍了乔治爵士一拳,打伤了他的眼部。这时你的儿子突然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拉断了,然后他发现皇冠已经在他手里了,便急忙跑回来,关上窗户,上楼来到你房内,当他正在察看那在扭打中被损坏了的皇冠并试图把它弄正的时候,你出现了。”
“是这样的吗?”那银行家将信将疑地说。“他本以为会得到你的称赞,但是你的怒骂和不信任却激起了他的怒火,而且他又不愿意出卖玛丽,于是他沉默了。”“难怪她一看到那顶皇冠便发出一声尖叫昏了过去。”霍尔德先生大声嚷着,“噢!上帝啊,我真是瞎了眼。是的,他要求我给他五分钟,他是想到争夺现场去寻找皇冠上失落的三块绿玉,我竟然残忍地冤枉了他。”
“当我来到你家的时候,”福尔摩斯接着说,“我立即到房子四周仔细地查看了一下,想看看有没有对我的调查有利的痕迹。我知道从前天晚上到现在没有再下过雪,而且这期间恰好有重霜保护着印迹。我走上了商贩所走的那一条小路,但是脚印已经被践踏得无法辨认了。不过,就在它这一边,离厨房门稍远的地方,我却发现有一对男女站在那里谈话时留下的足迹,那里的脚印有一个是圆的,因此我断定此人有一条木制的假腿。我甚至可以断定有人惊扰了他们,因为痕迹表明那个女人匆忙跑回到门口,这可以从雪上前脚印深后脚印浅的形状看出来。那个装木头假腿的人看来在那里又呆了一会儿才走开。我那时猜想这大概就是那女仆和她的情人。你已经告诉过我他们的事。后来经过调查我证实了这一点。我到花园里转了一圈,只看到杂乱的脚印,我知道这是警察留下的,但是我到了通往马厩的小道时,我看到雪地上展现着一段很长很杂的痕迹。”
“那里有两条穿靴子的人的脚印,另外还有两条,却是一个光脚人的脚印。我立刻断定这后两条脚印是你儿子的,因为你曾说过他没穿鞋。头两条是走的脚印,而另两条则是跑得很快的脚印,而且他的脚印在有些地方盖在那穿靴的脚印上,很明显他是从后头赶上来的。”
我顺着这些脚印追踪而去,发现它们通往大厅的窗户,那穿皮靴的人在这里等待时将周围的雪都踩得溶化了。然后我来到另一边,这里距离那条小道大约有一百码。此外,我看出那穿皮靴的人曾转过身来,地上的雪被踩得乱七八糟,好像在那里发生过一场争夺,最后我还发现那里有几滴血,这说明我没弄错。这时,那穿皮靴的人又沿着小道跑了,在那里我又发现一小摊血,这说明他确实受伤了。当他的脚印到了大路另一头时,我看见人行道已经清扫过,所以再也找不到线索了。
“在屋子里,你记得,我曾经用放大镜检查大厅的窗台和窗框,我马上看出有人从这里进出过。我曾经研究过人的脚的轮廓,所以能够分辨出曾经有一只湿脚在这里踩过。也就是说,一个人曾守候在窗外;一个人将绿玉皇冠送到那里;你的儿子发现了这种情况。他去追那个贼,并和他打斗起来;他们两个人一起抓住那皇冠,双方都用力争夺,这才造成了损坏,我曾说过那种损坏单独一个人是不可能造成的。他把皇冠夺了回来,但同时也发现还有一小部分留在了窃贼的手中。我当时所能弄清的就是这些。接下来的问题是,那个人是谁?又是谁将皇冠拿给他的?我记得有一句古老的格言说道,一旦你排除了肯定不可能的情况,那么剩下的虽然不可能,却一定就是答案。我知道,肯定不是你将皇冠拿到下面来的,所以剩下来只有你的侄女和女仆们。但是,你的儿子没有替女仆受过的理由。正因为他爱他的堂妹,所以他要为她保密,这样解释就很通了。尤其这秘密是一件非常不光彩的事,他就更要这么做。何况你说过曾经看见她在那窗户旁边,后来她见到那皇冠就昏过去了,我的推测至此便已是十分肯定的事实了。”
“但是,谁是她的共谋者呢?显然是一个情人,因为还有谁对她而言更重于她对你的爱和感恩之情呢?我知道你很少外出,来往的朋友也很单纯,而乔治·伯韦尔爵士却是其中之一。我曾经听过他对女人颇有手段。穿着那双皮靴并扳下了三块绿玉的人一定是他。虽然,阿瑟已经知道是他,但他认为阿瑟不会吐露实情,那样做会危及他的家庭,所以他认为自己是安全的。”
“好啦,你有良好的分辨力,一定知道我采取的第二个步骤是什么。我打扮成流浪汉的样子到乔治爵士的住处,认识了他的贴身仆人,了解到乔治在前天晚上划破了头。最后我买了一双他扔掉的旧鞋。我带着那双鞋来到斯特里特哈姆,对比出它和那脚印完全一致,分毫不差。”
“昨天晚上,我确实在那条小道上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霍尔德先生说。
“没错,那就是我。我意识到我已经找到了关键人物,所以就回家更换衣服。还有一个微妙的角色要我扮演,因为这件事可能发展成为一个大丑闻,所以必须避免起诉,我想那个奸诈的恶棍也一定看出了我们的顾虑。我登门找他,开始的时候,他当然不承认有这回事儿。但是,当我向他叙述发生的具体情况以后,他从墙上拿下一根护身棒企图威吓我。但是,我了解我要对付的是什么人,我在他举起棒子之前,已经将手枪对准了他的脑袋。这时他才表现出理性。我告诉他我们可以买下他手中的绿玉——一千镑一块。这时他显出一副非常懊悔的样子。‘啊唷,太糟了!’他说他已经把那三块绿玉以六百英镑的价钱卖出去了。我们谈妥了条件,我答应不会告发他,而他则给了我买他绿玉的人的地址。我找到了那个人,和他多次讨价还价后,我以一千镑一块的价格把绿玉买了回来。接着我就去找你的儿子,对他说一切顺利。终于,我在辛苦了一天之后,两点钟左右上床睡觉了。”
“你这一天虽然辛苦,但却避免了一桩即将发生的大丑闻,”银行家说着站起身来,“先生,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来感谢你,但请相信,我会记住这一切并有所回报。我现在才算见识到了你的本领。现在我必须马上去见我的儿子了,我必须为我的过错向他道歉。对于玛丽的事情,我实在是太伤心了。你的本领再大,恐怕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吧!”
“我想我们可以肯定地说,”福尔摩斯回答说,“她跟乔治·伯韦尔爵士在一起。而且,我们还可以肯定地说,他们逍遥不了多久了,他们难逃法律的制裁。”
铜山毛榉谜案
“一个真正爱好艺术的人,”歇洛克·福尔摩斯将《每日电讯报》的广告专页扔在一边说,“总是能从最平凡普通的形象中得到最大的乐趣。华生,我高兴地看到,你已经掌握了这个真理,从你诚恳地为我们的案件做记录这一点上,我的话已经得到了证实。而且,毋庸置疑,有时你还加以润色。你把那些本身情节可能是平凡琐屑但是可以充分发挥推论和逻辑综合才能的案件进行了修饰。”
“然而,”我微笑着说,“我不否认在记录中我可能采用了一些耸人听闻的手法。”“也许这确实不好,”他边说边用火钳夹起一块火红的炉渣点燃樱桃木烟斗,他在思考问题时常用那个陶制烟斗,而在争论问题时却是用这个烟斗。“事物唯一值得注意的特点是因果关系的严谨的推理,但是你却总是想把每项记述都写得生动活泼,也许这就是你的错误。”
“在此问题上我认为我对你还是十分公正的,”我有点冷淡地说,因为我观察到我朋友的性格中有一种很强的自私自利的因素,而这是令我非常反感的。“不,这不是我自私自利或自高自大。”他回答说。显然,他已经看透了我在想什么。“如果我更为公正地对待我的侦破才能,那是因为它不是属于我个人的东西。相对于犯罪的经常发生,逻辑是非常难得的东西。因此,你在记述中应该注意的是逻辑而非罪行,但是你却把它当成一个故事讲出来了,这就降低了它的档次。”
这是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晨。我们吃过早餐后,相对坐在贝克街老房子里熊熊的炉火旁边。窗外浓雾滚滚,把一切事物都笼罩在这黄色的雾团中,对面的窗户也变得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知其轮廓。我们点着汽灯,灯光照在白台布上,照在微微闪光的瓷器和金属器皿上——当时餐桌还没有收拾干净。歇洛克·福尔摩斯翻阅了一早上的报纸广告栏,在终于放弃后,他带着激动的情绪针对我文笔上的缺点教训了我一番。
“同时,”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一边抽烟,一边盯着炉火说,“因为在你感兴趣的案子中,有一大部分并不涉及法律上的犯罪行为,所以不会有谁指责你的笔法。我尽力帮助波希米亚国王的那件小事、玛丽·萨瑟兰小姐的怪异经历、有关那歪唇男人的难解的问题、那个贵族单身汉事件,这些都还不属于法律范围内的事情。但我还是担心你记述得太复杂了。”“也许如此,”我回答说,“但是我所用的方法却是新颖而又富有趣味的。”
“啐,我的好朋友,对于那些显然没什么观察力的公众来说,他们根本不可能从一个人的牙齿上看出他是一名编织工,或从一个人的左拇指看出他是一名排字工,他们根本不在意什么是分析和推理的细微区别!但是,如果你写得太繁琐,我也不能责备你,因为这已经不是一个作大案的时代了。现在的人,包括罪犯,已经不具备过去的那种冒险和创新的精神了。我自己的小行业,好像也退化到一家代理处的地步,只办理一些为人家寻找失掉的铅笔,以及替寄宿学校的年轻姑娘们出出主意这样的事情。我想,不管怎么说,我的事业已经到了毫无挑战性的地步了。今天早上我收到的这张条子,我想,也许标志着我事业的低谷。你读读吧!”他将揉成一团的一封信扔过来给我。
这是前天晚上从蒙塔格普莱斯寄来的,内容是这样的: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对于是否应该接受人家聘请我当家庭女教师这个问题,我迫切希望能得到你的指点。如果方便的话,我明天十点三十分前来拜访。
你忠实的维奥莱特·亨特
“你认识这位小姐吗?”“不,我对她一无所知。”“现在已经是十点半了。”“是的,我想她已经来了。我听到门铃在响。”
“这件事也许比你想像的要有趣得多,你记得蓝宝石事件开始研究时似乎只不过是出于一时的兴趣,后来却发展成为严肃的调查,也许这件事也是这样的。”“唔,希望是这样。我们对此很快就会弄明白,因为据我看,当事人这就到了。”
话音未落,房门已经打开,一位年轻的小姐走了进来。她衣着简朴,但很整齐,脸上长着一些雀斑,很有生气和活力,她给人的感觉是一个行动敏捷、聪明机灵、遇事有主见的女士。
“希望你原谅我的冒昧来访,”我的同伴起身迎接,她开口说,“我碰上的事情十分奇怪,由于我没有父母或其他亲属可以请教,我想也许你愿意帮助我。”“请坐,亨特小姐,我会很高兴为你服务。”
我看得出这位委托人的言谈举止给福尔摩斯留下了好印象。他探询地打量了她一番,然后沉默下来,垂着眼皮,把两手指尖顶在一起,听她陈述事情的经过。“我在斯彭斯·芒罗上校的家里当了五年的家庭教师,”她说,“但是两个月以前,上校奉命到新斯科舍的哈利法克斯去工作;他必须把他的孩子们一起带到美洲去,因此我就没了工作。我登报寻找工作,也按报纸上的招聘广告前往应征,但都失败了,最后我积蓄的小小存款也快用完了,我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西区有一家出名的叫做韦斯塔韦的家庭女教师介绍所,我经常去那里打听是否有适合我的职业。韦斯塔韦是这家营业所创办人的名字,但是却是由一位斯托珀小姐在经营着。通常是她坐在她自己的小办公室里,求职的妇女在前面的接待室里等着,然后一个个按顺序被领进屋,她在那里查阅登记簿,看能否为她们找到适合的职业。唔,上个星期当我像往常一样被领进那间小办公室时,我发现与斯托珀小姐同在屋里的还有一个健壮的男人,他满脸笑容地坐在她旁边,又大又厚的下巴一层摞一层地挂到他的喉部,鼻子上戴着一副眼镜,正仔细地观察进来的妇女。当我走进里面时,我看见他在椅子上颤了一下,很快转身面向斯托珀小姐。”